第32章鐵盒

  在沒有上初中的那段時間裏,我和許可都覺得隻要牧野請我們在外麵吃東西就是一件很開心的事。那是個一家人為了一張英語老師獎勵的寵物小精靈貼畫都會而吵的麵紅耳赤的年代。那個年代我會看著許可和夢奇抓著一大把從小賣店買的各種色素做的氣泡膠囊往嘴裏塞,他倆變換著各種顏色的舌頭讓我覺得很漂亮。那時他倆會很開心的分給我幾個後教唆我一起嚐嚐。那時的牧野臉上還沒有太多的冰冷,他隻擺擺手拒絕我遞給他的另一顆膠囊,沒有多說別的。


  後來我嚐了嚐,膠囊又酸又甜很好吃。


  那個時候我們對於星巴克還沒有什麽概念,直至現在我依然不認為星巴克和哈根達斯是一個值得在哪裏享受愜意的地方。並不是我們現在掌控的零花錢多了所以才這麽說,而是我一直特別討厭中國人崇洋媚外的現象。我想如果在英國或者美國開一家和路雪或者香飄飄奶茶店一定跟在中國開的星巴克和哈根達斯的效果一個樣。


  開什麽玩笑,星巴克一年能賣出7億多杯連起來繞地球兩圈半麽?


  所以每次夢奇請我喝星巴克的時候我都會用最快的速度把咖啡喝完然後對他說:“喝完趕緊走。一個國飲品店性質的地方有什麽值得你在這浪費時間的。”


  不過肯德基是個例外,因為那的炸雞確實做得不錯,還便宜(15元超值午餐最近是我們的新寵)。那個時候我們三個一聽說牧野要請吃肯德基,大家都會屁顛屁顛好半天,這種高興程度不亞於牧野請我們去簋街吃麻辣燙。


  那個時候每次進肯德基都是快樂的。


  而我從沒有想過有一天會像今天這樣當我們四個人再齊聚肯德基的時候是一種剛參觀完南京大屠殺展覽的感覺。


  許可看了一圈麵無表情的我們,偷偷地摸了根薯條吃了。


  “怎麽樣了?白羽琪的事解決了?”他心虛的朝夢奇的方向發聲。


  “算是過了這一劫了吧。哎~悲傷的故事終於要翻過去了。”


  許可被夢奇憂傷的表情惡心到了:“別這麽說話了好不?還能不能一起玩耍了啊!”他啄了口吸管,接著問“既然悲傷的故事都翻過去了大家為什麽還這幅表情呢?開心點吧……哎對,白羽琪的事怎麽解決的?”


  夢奇從餐盤裏摸了個雞塊然後示意花櫻子趁熱吃。“牧野找的二穆,最後白羽琪服軟了。就這樣。”


  當我聽到夢奇用這簡單的幾個字把我們如何結束一場噩夢描述完後,我苦澀的想笑出聲。在那些不多的昏暗時光裏隻有陪著一起搖著船槳描繪希望的人才能體會到事後晃過來的幾個字背後時光。幾個字,就可以讓我們身心疲憊。


  “既然過去了就開心點吧。咱們什麽時候去訂……噢!你踢我幹嘛?”


  我給他一個“有外人”的眼色讓他過會兒再問青島的事。


  “嗯?訂什麽?”花櫻子饒有興趣的問。


  “訂……給夏昆訂桌。”


  “訂什麽桌?”


  “夏昆考了740多分,必定是市實驗的貨了。定個桌慶祝慶祝。”


  夢奇撫了撫額頭對許可說:“夏昆要出國了。要訂也是訂餞行桌。”


  “出國?去哪?”


  我撇了撇嘴,“荷蘭。”


  我笑著放任許可和夢奇在那邊就“荷蘭”問題展開的一係列旅遊、飲食、美女話題的探討,在往前挪動想要給花櫻子的胳膊騰出點地方的時候注意到了從一開始就把頭撇向窗外的牧野,似乎他根本不想摻和進來。窗外細碎的燈光撲在他立體的五官上,他的眼神中仿佛流露著一種與世隔絕的清雅感。清澈而昏暗的瞳孔像北極星一樣閃爍著光芒,在夜空中填充著雨夜裏孤寂的彷徨。


  他的改變我親眼見證。


  在初中之前,牧野還隻是一個內向的人,略帶一點自閉。從我第一天認識他的時候牧野的五官就比平常的孩子長的開,似乎那樣的麵孔在童年就為他與“早熟”潛移默化地聯係上了。


  我與牧野的聯係在我們四人之間算是最密切的。他不是一個好老師,但是他用他自己的思維和處事方式帶著我跟他一起提前認識了社會,從而學習一個成年人該有的邏輯。


  這一切都開始在初中一年級的一天。


  那天牧野來找我。他沒有說話,隻是臉上的孤獨更多了一些。我問他怎麽了,他呆在那裏很久才對我說,他不想他爸媽離婚。


  這讓我下了一跳,問他究竟怎麽了。他說因為他父親。


  那個時候我對於出入夜總會這個行為沒有什麽概念,我以為那隻是一個成年人正常的社交方式。那時我還不知道“夜總會”與“出軌”有什麽直接或者間接聯係,但我通過牧野的表情知道事情很嚴重。後來隨著年齡和認識的增長,我能體會到所謂社交帶給人的壓力。


  他告訴我:“我爸在外麵找女人。”


  他說:“我恨他,但我不怪他。”


  那是我第一次見牧野的眼眶開始泛紅,但是他沒有哭,


  我說牧野你明明很難受為什麽不哭出來。


  他給我講了個自己的故事:在剛有記憶的時候他發燒要打針,那是牧野記憶中第一次打針,每個人對於針頭的恐懼是與生俱來的,牧野也不例外。但是他的爸爸在他打針前很認真的告訴他,‘你是最特別的孩子,所以你不能哭,因為你一哭就會死掉。’正是這句現在想起來覺得很荒唐的語言嚴重扭曲了牧野繈褓裏的心靈。從那時起,牧野已經毫無抵抗的承受了來自於他父親給他的巨大壓力。


  他不能哭,因為他哭了就會死。


  ——所以他從沒哭過。


  從牧野告訴我這些之後,他的臉上多了一種感覺,我那時用僅有的詞匯去形容它的時候是“凶。”而現在再讓我用僅有的詞匯去形容它的話,我竟然形容不上來。然而牧野正是帶著這種怪怪的感覺走到了現在,成為這個樣子。


  花櫻子被送回家後我們四個沉默的走在回家的路上,四雙鞋底散亂地拍打著這條街得天獨厚的寂靜,每個人臉上都露出了疲憊的表情。這很像二戰期間從蘇聯戰場打完勝仗的中國盟軍回國的狀態,他們並不激動,因為他們還要再收拾收拾奔赴到抗日前線。


  許可鬼鬼祟祟地問牧野什麽時候去青島,牧野告訴他明天。


  “對了夢奇,你和花櫻子咋樣了?看樣子你倆好了?”


  夢奇斜了許可一眼“沒,今天她找我出來吃飯原來是要跟我分手。”


  “分手?你們以前好過?”


  “還沒開始就分手,這種悲傷很痛有木有。”


  “拜托你別這麽說話行不,我真的越來越受不了了。整什麽文藝腔啊,你低齡看多了?”


  夢奇用他號稱“瞪誰誰懷孕的眼神”盯著許可“那你來,你文藝個!”


  許可風輕雲淡地甩了個白眼,“文藝嘛,其實就是很簡單的事啊。華麗的文字……嗯……比如:我看著天上閃爍的星星,悲傷地放了個響屁。”


  夢奇:“……”


  我:“……”


  牧野:“……”


  牧野和許可回了家,我和夢奇繼續朝家走。


  生活區的燈光忽明忽暗,我們的頭發不知被哪裏的風吹了起來,夢奇雙手插到腦後使勁伸了個懶腰。


  “我們多久沒這樣一起這樣回家了。”他像是在自言自語:“不知道你是什麽感覺,我感覺好像很久了,就這樣咱倆一起走,真的好久沒有了。哎….……你出國為什麽不早告訴我呢?在哪裏學荷蘭語?——好吧,真的是快要走了麽?——突然之間你要離開,怎麽說呢。我不知道現在為什麽看到原來咱倆一起埋寶藏的這棵樹,我會想再去挖一次。”夢奇指了指我們左手邊的楊樹,“那時這樹才比我們高一點點。就這麽高、不對,這麽高。”


  夢奇重新把手插回腦後,溫皎的月光柔和的降落在他的臉上:“你一定要逢年過節的時候回來看看知道麽。回來的時候一定要陪我再像今天這樣走這條路。夏昆你答應我。你一定要答應我,因為你答應過別人的事一定會做到。到現在沒有你我還是不敢放鞭炮。”


  我用手輕輕彈了夢奇的臉頰一下問他“你怎麽就這麽確定我不會反悔呢?”


  “因為老子跟你從小長大的啊,”他揉了揉臉頰“煽情的話我不會說,但是你走了之後就再也沒有人聽我吐槽給我支招了,你到了荷蘭一定要把手機號發給我,我才不管國際長途多少錢一小時。”


  我看著夢奇眼窩中瑩動的琉璃石,再也沒有把他與花櫻子的畫麵拚湊起來。我懷念在那個無憂無慮的童年,我喜歡做遊戲的時候跟夢奇當小偷去“銀行”偷錢然後嘲諷警察;我喜歡跟夢奇在玩捉迷藏的時候躲進一個樹叢漆黑的蔭蔽下悄悄地喘氣;我喜歡在夢奇難過的時候給他唱《海濱公園》。


  這些回憶像還未泛黃的照片被我們一起滿滿地收藏在拋光的年華鐵盒中。跟它們在一起的還有與牧野,與許可甚至與白羽琪的記憶。


  “這樣回去你的傷你媽那邊沒事吧?”


  夢奇吐了吐舌頭說:“小打小鬧。”


  說著已經到了我家樓下,我在跟他打了個招呼轉身朝樓道大廳走的時候又被身後的他叫住了,


  “但是夏昆,我有事想跟你說。”


  (這幾天因為做手術所以沒有更新。請見諒啦(*^_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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