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安兮

  最近新聞裏總在報道新的地方新的雨情,帝都開了個頭,然後各個省市紛紛呼應。人人網上各個城市的朋友都在分享當地桑田變滄海的照片。


  窗外毫無規律的天氣,

  是非參半的小圈子誤會。


  全世界在下雨。


  自從那天晚上牧野告訴我那些事以後,我不知道該不該再把這些事跟許可和夢奇說。因為我也不知道事情的真相是什麽。我後來有問過牧野到底跟溫暖有沒有關係,牧野隻是用電話那邊靜的能聽到空調製冷的聲音隱隱約約回答給我一個朦朧的答案。


  ——事情沒那麽簡單。


  我沒有再繼續追問。躺在牛皮軟抄上的簽證被窗台的君子蘭擋住了陽光,在紋路清晰的橡木桌上的陰影裏那樣安詳。一種守株待兔的感覺。


  我拿起它磕磕絆絆地小聲讀著上麵的英文,太多的專有名詞和縮寫讓我讀完之後不知所雲。


  這是我要去生活的國家麽?我一定要離開這裏麽?

  我給花櫻子發過短信,她也告訴過我她不想離開帝都,畢竟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突然像被拋棄一樣丟到了一個陌生的城市,一切都是神秘陌生讓人不知所措的。這種心理的落差相當大。雖然我總是看國外的教育片上麵說很多國外的家長對於孩子是放養式教育,鼓勵他們的孩子在陌生的地方發展,


  可是畢竟文化不一樣。我也曾沒出息的對自己說,如果我從小生活在那種教育環境下,我也可以很灑脫的說走就走。


  比較著比較著,我和花櫻子越來越認識到自己早已被家裏慣壞了。


  可是又能怎樣,已經開始依賴開始戀戀不舍了。


  想到這裏,午飯已經準備好了。我很認真的洗過手然後坐到桌子旁幫母親盛飯,不知不覺給自己盛了一大碗,而我也是在母親高興的說“好久沒在家吃頓好飯是不是餓了”後才反應過來的。


  父親上桌後,我吃了一口白菜然後把筷子平放在碗上小聲地問他們:“我一定要出國麽?”


  父親繼續往嘴裏送米飯,然後夾了一筷子土豆一邊吃一邊對我說。“荷蘭那個學校挺好,你舅舅在那裏給你找的。國外的發展比北京機會大,北京人才太多了……”他沒有看我。


  “可是我的成績可以上重點。”


  “小昆,媽媽跟你說啊,你英語好,學習也好,而且也有畫畫的天賦,你舅舅給你找的學校可以培養你很多方麵的才華。”


  “但是我覺得我在北京可以。我高中會很努力考清華的。”


  “這孩子,有更好的地方你不去,你天天腦袋裏怎麽想的。”父親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拍,終於轉過頭看著我的眼睛。


  我沒有說話。


  “小昆乖,快吃飯把,再不吃都涼了。你最愛吃的雞翅多吃點。”母親往我飯碗裏放了一隻被可樂味過的暗紅色雞翅,又給我添了一些菜。


  其實我在哪都可以,我隻是不想有那種被你們拋棄的感覺。僅此而已。


  “那為什麽…….還要讓我參加中考……、”


  他們沒有說話。


  午飯過後,我刷完自己的碗筷就回屋換衣服準備出門。父親坐在沙發上看報紙,瞥了一眼臨走前在客廳裏接水喝的我,沒好氣的說我天天就知道在外麵瘋,像個野孩子。


  我一直覺得我是個野孩子。


  花櫻子在公園長椅上找到了我,遞給我一瓶雪碧然後很安靜的坐在我身邊,什麽都沒有說。


  我們看著不遠處的噴泉邊一個穿著牛仔背帶褲的幼兒園孩子手裏攥著噴壺在地上的噴槍上衝腳然後跑進盛開著明白色花瓣的噴泉裏,衣服的顏色瞬間被泉水打暗好幾個色度。而因為臉上陽光的所在,整個畫麵並沒有灰掉,反而呈現出一種快樂而傷感的色調。


  快樂而傷感的色調——這並不矛盾。


  “你說如果可以回到童年該多好。”我擰開雪碧,卻沒有馬上喝。


  花櫻子看了看我,小心地問“出什麽事了麽?”


  “沒有,隻是今天跟我爸媽商量過出國的事了。”


  “然後呢?他們怎麽說。”


  “他們的態度很堅決。”我喝了口雪碧,透心涼。


  “當時我爸跟我說這個事的時候你知道我第一反應是什麽嗎?”


  “是什麽?”


  花櫻子苦笑著說:“我第一反應就是,為什麽不問問我的意見就幫我決定了。”


  “那你有告訴他們麽?”


  “我說了,可是他們的理由很簡單,說我還沒到自己決定事情的年齡。”


  “你這麽一說,我也才反應過來我心裏的難過大致也是因為這個吧。”


  其實我們有自己的想法,隻是大人們不了解我們,也不常跟我們交流,他們不知道我們心裏到底懷揣著多少這樣那樣或理智或美好的理想和目標,也不過問我們的感受。他們總是用他們自己覺得很好很適合的方式來為我們鋪路,也許這的確會讓我們少走一些彎路,可是那些快樂呢?那些在經曆中得到的快樂呢?


  也許我很幼稚,我隻想每天都像許可夢奇他們一樣開心,無論什麽都很開心的那種。


  這麽久以來,雖然總是被一些家長拿來做好孩子的標準給他們的孩子進行對比教育,可是我並不覺得開心。是真的不開心,太多太多的事情太多太多的期望強迫我隻能盡量少的犯錯誤,因為我是他們心中的好孩子,好孩子是不能犯錯誤的。我不想被人家笑話,不想被人家說“哎呀你看夏昆也成這樣了”,我更不想有人對我的父母說“怎麽你家夏昆也…”。


  我站在纖細的平衡繩上,手裏握著用成功和出類拔萃擰成的平衡棒小心翼翼的前行。下麵是燃燒著熊熊烈火的萬丈深淵。我不能走錯一步,一步就會粉身碎骨。


  我告訴花櫻子,我想快點長大。


  花櫻子告訴我,她一直覺得我是大人。


  夢奇再去許可家玩的時候發現溫瑋嘉也在,他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磕磕絆絆的問:

  “你倆這是…好了?”其實夢奇想問“怎麽個情況”的,但是怕舌頭打結就換了。


  溫瑋嘉從沙發上起身接過夢奇手中的一兜子零食,對他說:“你想多了。”


  夢奇很不正經地唱著“是我想太多~你總這樣說~”


  “對了,夢奇,”溫瑋嘉重新坐在沙發上對他說“你和溫暖怎麽回事?前幾天溫暖給我打電話哭得很厲害,說撞了下你,後麵我問她她就沒說,那天抱著電話哭了一晚上,你倆怎麽回事。”


  夢奇顯然被敲了一棍,一時半會兒沒反應過來。


  原來溫瑋嘉是來興師問罪的。


  那就魚死網破吧。


  “這,哎。前幾天我夏昆牧野因為和你妹妹吃飯差點被幾個打手弄死你聽說了吧?”


  “嗯。可那事跟溫暖無關啊。”


  “無關?你別逗了老溫,我們剛進房間,然後溫暖就說她肚子難受然後就去廁所,結果出去還不到兩分鍾一幫子大人就進來了。你說她怎麽就那麽巧呢還?嗯?而且上來就問哪個是牧野。”


  “這個也不能……”


  “別鬧了,你是她姐,為她辯護很正常。不過我跟你說,咱倆該朋友朋友,我跟溫暖?不是敵人就不錯了,我跟你說我夢奇這個人敢愛敢恨,論事不論人。許可你也別勸我,反正今天一個她姐一個她前男友,我怎麽都吃虧……”


  “夢奇你夠了沒!事情還沒弄清楚你這麽衝動幹嘛!”許可從床上跳了下來,因為腿沒吃上勁差點磕在椅子上。


  “這都明擺的事了還夠什麽夠!?許可你要知道我們三個是為了誰差一點回不來了,你自己心裏有數!溫暖這樣的女的算我栽她手上了!以後交朋友對於女的打死都不信!”夢奇說完朝門口走去。“我就把話撂這了!我夢奇就這樣!欠了我和我朋友的我一定要討回來!不管她對象是誰她姐是誰!”


  門被狠狠的摔上了。


  許可晃晃悠悠的走到溫瑋嘉身邊摟摟她的肩膀,說:“夢奇就這樣,你別往心裏去。”


  溫瑋嘉沒有說話。硝煙已過,火藥的味道殘留在房間的空氣中。


  我和花櫻子在長椅上坐了一下午。風中帶著暴雨後特有的清爽,還有草叢的清香。我的腿上被蚊子咬了幾個胞,可我沒有馬上意識到。花櫻子笑著說我six-god香水失效了,我笑著告訴她今天沒有噴。


  就坐在這裏,直到夕陽西下。


  花櫻子從椅子上起身時腿上一麻癱坐在地上。反光的大理石地板,隨風搖擺的柳枝,暖黃的色調——這幅畫麵裏的每一個舉手投足都那樣富有韻律。


  她吃勁地拉住我伸過去的右手,沒有躲閃的目光。


  “夏昆,我什麽都懂了。”


  說這話的人是剛好經過這裏的夢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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