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是信
中考順理成章的審判了我們的一切。許可從背包裏掏出一瓶可樂,自言自語了句“中考,就喝可口可樂。”然後一仰脖灌了半瓶。窗外彌漫著潮熱的氣息,夏天像賣麻辣串的老板,明明知道他做出來的東西會讓你拉肚子,但是你卻依然盼望著他會在傍晚出現在廣場的十字路口處。這也是許可的原話。
也許是緊張,也許是激動,或者也許是夏天到了連昆蟲都充滿了活力,但我隻是想說,許可的話確實比其他三個季節更多了。雖然他一直都是話勞。
“藍天啊,他這麽藍。馬路啊,他這麽長。大海啊,他全是水。大馬啊,他四條腿……”
“你敢不敢來點文藝範兒,別整這些俗不可耐的。”夢奇拍了一下腦袋正在窗外“大海啊”的許可,用無奈的眼神看了看我和牧野。
“那你來個文藝點的。你來。”
夢奇想了想,用陶醉的表情開始吟唱那句流傳千古的“朝辭學校彩雲間,千裏馬路一日還。猴子叫一叫,汽車就開過去了。”
中考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麽可怕。曾以為它是凶猛的野獸在終點處張牙舞爪守株待兔,其實真正麵對它的時候,倒也覺得不過如此。不過盡管如此,還是會有那麽多新時代的莘莘學子為之奮不顧身地努力。
我們本想在高考結束後好好慶祝一下去吃許可向往已久的韓國自助烤肉。但是遺憾的是,許可在考試的最後一天的最後一科發燒了。這讓我們吃了一驚,我們從來不會將生病、傷感、低迷、墮落這種字眼與許可聯係起來,就像不會將怪獸與統治宇宙聯係起來一樣。所以難免有些意外,所以在結束的第二天返校,許可順便沒有出現。
“昆子,一會兒大掃除誰給他收拾桌洞。”
我遠遠的望了一眼正在玩手機的牧野,宿命感油然而生。
“我來吧,回去順路給他帶過去。”
“行。好的。好的,行。”
一陣清涼的風裹著楊柳的味道吹了過來,我轉過身看了看許可那張不可救藥的桌麵,人中上火般的疼了起來。
幾天沒吃的零食味,濕巾味,肉夾饃味,灑了的礦泉水味隨著我掀開桌麵的一刹那如打開潘多拉魔盒一樣擁溢而出。幾本書已經濕了一半,有很多書也濕了一角,方便麵裏還可以發現指甲蓋大小的黑色生物在移動(……),這讓我想起了剛考過的生物裏麵一到生態係統的題目。這簡直就是生態係統啊。
“天呐,這麽齷齪的畫麵。”
“沒關係,反正許可也會把他們賣掉。”
“算了,昆哥我不該湊過來的,我還是繼續收拾我的了。昆哥加油——哎?這幾張是?”
我順著夢奇的目光看去發現了米黃色信紙的一角。他用眼神跟我商量了一下,便把它抽了出來喜滋滋的小聲讀了起來。
“KK,我真的已經——”
“嗯?念啊。”
“昆哥,我開始後悔發現它了。”——
“喂?”
“聽說你生病了,好點沒?”
“還好,已經沒什麽大事了。”
“今天出來吃飯麽,我想你了。”
“嗯……,好吧。什麽時候?”
“下午吧,我姐可能也來。”
“哦,那我害羞怎麽辦啊。我又不認識你姐。”
“那有什麽關係,你認識我就行,而且她人很好的。”
“好吧好吧。那是你什麽姐姐?認的?”
“不不不,是堂姐。”
“也姓溫?”
“對啊,她叫溫瑋嘉。”
“昆哥,我覺得吧這事兒應該有他的苦衷。”
“嗯。”——
“昆哥,我覺得吧反正這事也跟你沒關係了。”
“嗯,”
“昆哥,你別老嗯嗯,嗯的我心毛。”
“嗯。”
“昆哥,那你想咋辦?“
“關我什麽事,她愛跟誰好跟誰好。“
“那你不怪……”
“別說了——”
“火氣這麽大?”牧野的聲音在背後冰涼的摸著脊梁。
這時我轉過頭回應下牧野。
“沒事。沒事。昆子給許可收拾東西,你看這髒的,能沒脾氣麽。”
我有一種非常別扭的感覺,這種感覺是來自於牧野包含著各種情緒的注釋。雖然我一直在低著頭收拾,但是右半身的牧野與左半身的夢奇帶給我的感覺的確是6月的北半球與南半球的溫差。他在注視著你,你就是能感覺到。我不想和他對視,因為我知道不是他的對手。
牧野在天橋的三叉路口與我們分手了。我們隻是輕生回應了下然後感覺身旁那股寒氣漸漸消弱。我顛了顛許可那摞又重又臭的書上了天橋,在天橋頂上俯瞰晚霞下意猶未盡的城市,不經意間就能發現那隻筆挺又單薄的影子。
“昆哥?”
“你還在想許可那件事呢?”
是的,許可應該跟白羽琦有故事。那是應該是段我與白羽琦故事的同期番外。我不想再提,也不想生活中心繼續繞著白羽琦轉。也許真的是那樣——隨著時間沙漏一點一滴地消逝,人對於有些人有些事,特別是曾以為非常重要的人和事,都會漸漸淡去、釋然,最後剩下一個空蕩蕩的軀殼去尋找感動和幸福再把它慢慢填滿。
“她值得麽?”
“我也覺得她不值當的去找許可。”
“我是說她值得我在意她麽?”
牧野是一個很討厭大場合的人,他覺得人越多地方越大越容不下自己,反而如果在一個狹小的空間裏他會在任何時刻占據主動權成為霸主,而他與我們的告別正是因為前者,一場商業晚宴。
牧野是個不拘小節的人,他不願意晚宴時穿上正裝更不願意特意為了一個晚宴而回家換衣服。他自己心裏清楚:我去是給我父親麵子,而不是給在場的陌生人麵子。因為在牧野的人生信條裏是不可能給親近的人或者有恩於他的人麵子的,何況陌生人。正是因為這一信條扛起了牧野那強大到不可匹敵的氣場。
但他又何嚐不是一個孤獨的人。
他會路過拜占庭式建築前輕輕地抬起頭;他會在街客的露天咖啡館什麽都不點坐上一會兒,就著豔紅的霞光嚼兩塊硬可可;他會路過每一個櫥窗前有意無意地撇上一眼。
——即使是一眼,也會讓人痛徹心扉,讓人看到櫥窗裏意想不到的悲傷。
“你姐姐還沒到?”
“嗯啊。”溫暖走了過來坐在許可身邊挽起他的胳膊戳著上麵若隱若現的肌肉。
“你姐也沒說幾點來?”
“應該快了吧。她說在車上呢。”
“為什麽要找她來一起吃飯呢?”
“咳,我姐知道我談戀愛了,非要過來瞅瞅你,替我把把關。”
許可輕輕地把菜單擱在餐桌上,順勢攬住溫暖。西餐廳的音箱裏播著小野麗莎的爵士樂,溫暖靠在許可的胸膛上聽見裏麵的小家夥在打鼓。
“我是不是來的不是時候。”
“姐,你來啦。”
“姐姐好。”
“挺帥的小夥。”溫瑋嘉把包放在椅子上坐在了許可和溫暖的對麵。她注意到妹妹的臉上顯露出了初戀的幸福和羞澀。
“點點什麽吃吧,今天我請客。靠窗的位置,我喜歡。”溫瑋嘉將菜單推到許可的麵前。
“姐你們先點,我去趟廁所。”——
“阿姨。”
“小昆來啦。進來吧。”
“哦不用,我是來給許可送書的。這些是他學校的書,我給他送回來。”
“哦哦,你看看,還是小昆好。快進來吧,阿姨給你倒杯水。”
“不用了不用了。許可病怎樣了,還燒不?”
“不燒了,這不剛出去跟人吃飯了麽。”
“……”
“進來坐坐吧,晚上在阿姨家吃吧。”
“不用了我先走了阿姨再見。”
——被欺騙的感覺。
夢奇把一摞摞痛恨了初中四年的書一本一本地收拾進幾個紙殼箱子裏。這是殘忍前最後的憐憫,至少夢奇是這麽定義這個舉動的。每一本書夢奇都會把他們翻開來快速地一頁一頁的瀏覽。他會在那些畫滿小人的一頁停留一會兒、他會在自己的李白塗鴉圖上笑上一會兒、他會在書頁間夾著的不及格的單詞聽寫上看上一小會兒、他也會在一張陌生的米黃色的信紙上停留片刻。
這張信的開頭是:
“MM,我真的已經……”
結尾署名“your白。”
“喂?牧野。”
“在哪。”
“家裏。”
“出來。”
我見到牧野時他坐在花壇邊上拎著一罐可樂當月而飲。我依然可以感覺到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寒氣,不知是入夜的原因還是穿的單薄,這股寒氣來的仿佛更凶。
“叫許可出來。”
“怎麽。”
“他,碰了不該碰的東西。”
這一刻,我的內心與牧野的獨白有了強烈的共鳴。
“正合我意。”——
“回來了?”
“嗯,”許可拖著疲憊的身體進了家門。
“小昆幫你把學校的書送回來了。”
“哦。”
“你說小昆兒對你多好。哎呀,真不愧是一起長大。”許可媽媽把許可拉倒身旁,許可坐在旁邊的沙發上順手從茶幾上挑了個蘋果啃起來。
“你說說你,總是跟長不大的孩子似的。總是牧野小昆兒誰的照顧你。你說你啥時候能長大啊我的寶兒。”
“哎呦,我又不是生活不能自理。”許可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果汁。
“那你今天不去返校還叫人夏昆兒給你拿回來書。”
“我這不是生病了麽。”
“昂,拿書生病。出去吃飯就來精神了。”
“哎呦,這是兩碼事。真是的。好了我困了。”
“你說說你,眼看馬上上高中了,還跟個小學生似的。光長個不長腦袋。你看人小昆兒,又懂事學習又好,長的又漂亮。”
“我也很帥啊。”
“光帥有什麽用。學習不好以後能幹啥。這次中考成績還沒下來你還能鬧騰幾天,等過幾天成績下來了你就得鬧騰我們了你。“
“我又咋了。”
“就為你這個學校啊。你爸沒少找關係。這幾天天天不是去找這個學校的領導就是去找那個學校的主任。就生怕你沒學上。你說說我們容易麽。哎…….”
“大不了上高職,這有啥。”
“你就沒出息吧你。總有一天連牧野和小昆兒都會嫌棄你的。”
“不可能,我們永遠都是好兄弟。永遠都不會吵架。老死都是這樣。”
許可徑直走回房間使勁地關上門,用力地把蘋果胡扔出窗外,轉身重重地躺在床上。天花板上倒映著許可與我們每個人快樂的畫麵。這些都是許可所珍藏的。在許可心中是存在著友誼地久天長這一童話的。也許在以後,他的心裏仍裝著這純潔的童話,但是會被社會的逼不得已,將童話埋藏在心底。
許可是這樣一個單純的人——
“姐,你感覺許可咋樣。”
“挺好的,挺帥。”
“別的呢?”
“反正都挺不錯的。”溫瑋嘉躺在溫暖的席夢思床上,伸了個不大不小的懶腰。
“我也覺得他挺好。”
“你喜歡他哪點?”
溫暖站在梳妝鏡前梳頭發,漸漸地看到自己的臉頰不由自主地泛起紅暈。
“我喜歡他說話時認真的樣子。他的眼睛特別好看的內雙,他不經意低頭的時候雙眼皮會把他襯托的非常溫柔。他有長長的眼睫毛,有嬌嫩的臉蛋,有豐盈的嘴唇和高挺的鼻梁。我喜歡他並不隻是因為他的外表。他是很細心的人,他注意天氣預報,會在變天的時候提醒我多添衣服,他會留意我的喜歡,他知道我喜歡西瓜的一切,所以他甚至連香水都要去尋找西瓜味的送我。他真的很好,是那種潛移默化不知不覺就能融化你的人。他的手很大,可以包住我的手,讓我感覺有安全感。他的懷抱又溫暖又結實,她喜歡咬著我的耳朵對我說:‘我抱著屬於我的溫暖’。這些對於我來說是從未有過的快了。我習慣並且享受和他在一起的每個時刻,漸漸的我發現生活中已經缺不了他了。課本上的圖像是他,天花板上是他,黑板上是他,反光玻璃上是他。他環繞在我的周圍一同陪我生活。我喜歡他,非常非常喜歡。但我不知道這種非常強烈的喜歡到底是不是愛呢?”
溫瑋嘉知道妹妹已經墜入情網了。她觀察過許可,她看出許可是一個很溫柔很體貼也很會討女孩歡心的男生。但是許可卻隱隱約約帶給溫瑋嘉一種不安。這種不安不是來自於心靈之間的震撼,而是來自於另一種聲音的警告。她自己也沒有理由輕信這種警告,因為許可的出色。但是這種警告隨著她那樣的心理越發變得強烈,仿佛是在說:不要跟他染上關係,不然一定會後悔。她沒有把這種感覺告訴溫暖,因為這畢竟是妹妹的第一次戀愛,初戀是美好而又苦澀的。溫瑋嘉不想讓自己妹妹的初戀埋葬在自己不知名的預感與警告上。她隻能做的,就是教會溫暖如何談戀愛。
“你們親吻過麽。”
“討厭,別說這個好麽。真是的。”
“那你給我講講你當時的感覺吧。”
“不要,這多不好意思啊。”
“講講怕什麽,我是你姐啊,又不是別人,我又不會跟別人說。”
“不要不要,就是不要。”
“那不講算了,我想告訴你的是,接吻的時候不要傻呆呆地站在那裏不動,要回應他。要抱著他或者抓著他。不然他會覺得你很沒趣的。”
“姐,你經驗這麽豐富啊。”
“也沒有多少,但是給你講的全是精髓。要吸收啊。”
“行了行了,快睡覺吧。你明天啥時候回家?”
“得看我爸媽啥時候回來了。你知道你伯伯和你娘娘是沒有時間觀念的。”——
夜裏變得冷了起來,風也變得急促。我和牧野在花園的涼亭下無言地等著許可的到來。牧野把易拉罐捏的吱嘎作響,為變天的夜描上了一筆駭人的序幕。
許可穿著單薄的圓領半截袖興致勃勃的奔了過來。他的笑容依然那麽幹淨又單純。
“咋了牧野,這麽晚叫出來,又有啥活動。”
“沒有。”
“沒有你就叫我出來。煩人,我都快睡覺了。”
許可見牧野不說話,很自覺的往我身邊靠。
“昆子,牧野又咋了。”
“不知道。”
“你也別變得這麽沒趣好不。”
“別說話。”
“咋了又,牧野。來了又不說啥事又不讓說話。吹風的?”
“你他媽別說話!”一陣拳風從我麵前穿過,許可狠狠地摔在了地上。牧野騎了上去一拳一拳地往上許可的臉上輪。
我聽到了雷聲,我知道要下雨了。
“牧野你咋了!”“別打了!”“我說了幾句話至於麽!”“昆子!快勸勸牧野!”
一種酸酸的感覺在我心底裏打滾。我知道許可做了錯事是應該受到懲罰,但是這種懲罰無疑不是對自己的一種懲罰。看到牧野的袖口染上了鮮紅的顏色,自己的心裏莫名的痛了起來。
“你跟誰好不行為什麽要跟姓溫的好!”
“什麽?!”許可被牧野的質問問懵了。
“我也喜歡她!為什麽你跟他好了!為什麽。”
許可不再說話了,任牧野的拳頭肆虐。
就這樣過了好久。
“您好。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您好,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您好,你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
瘋了,這三個人怎麽都聯係不了。
夢奇在房間裏來回踱步,眼見外麵變天要下雨,夢奇心中回蕩起起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我要找到他們。夢奇一咬牙,換上衣服奪門而出。
“如果牧野你多打我兩拳能讓我和溫在一起的話。那你繼續把。”
許可閉上眼默默忍受。直到我再也無法正視滿臉血跡的許可。
“夠了牧野!”
“夠了牧野!住手吧。”
“夏昆我瞧不起你。你不是說他跟你搶的白羽琦麽?你不是說你很喜歡白羽琦麽!現在怎麽了?這個專門當小三的人就在眼前你他媽怎麽心軟了呢!你是娘們兒啊!”
“白羽琦?!”“誰他媽的跟夏昆搶白羽琦了!”
牧野又一拳輪了上去。“沒叫你說話!”
“我問你,許可,為什麽我今天給你收拾桌洞的時候發現了一張白羽琦給你寫的信。”
“放屁!我就沒跟白羽琦寫過信!”
“事實就在眼前你還狡辯麽。”
我從口袋裏掏出那張信展開給許可看。許可放大的瞳孔使我對於他的憐憫一掃而光。
“已經沒有人能幫你辯解什麽了。”
——“我能!”
我轉過頭看去,夢奇手裏拿著一張一模一樣的信紙站在我們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