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眼裏有光
私人醫院裏,宋清陽正在護士的幫助下坐著恢複運動。在偌大的複健室裏,宋清陽咬著牙一次一次舉著杠鈴,抑或是在跑步機上一步接著一步疾走。
自從染上毒癮後,加上那段時間的過度透支,如今宋清陽的身體早已是一片廢墟,一架空殼,稍稍做一些運動,就會汗如雨下,感到幾乎喘不上氣來。
“慢一點,你這樣身體會吃不消的!”在一旁做保護的護士見狀連連阻止,“你的身體剛開始恢複,這樣練會傷身的!”
宋清陽擦掉臉頰上淌下的汗,順從地點點頭,放下了手中的啞鈴。
一邊喝水,宋清陽的思緒不自覺飄到了那個命懸一線的晚上。在意識朦朧、半夢半醒間,他仿佛聽到了費夜鷹的承諾——“再耐心一些,我很快會讓你們姐弟相聚。到那個時候,我希望你能擔起一個男人的責任,真正保護好她。”
為這這一番話,宋清陽熄滅的求生欲終於被燃起,謊言也好、虛諾也罷,他寧願選擇相信。
不過好在,這段時間的戒毒已經略有成效,從前每天戒斷反應都會發作一次,如今已經延長到了兩天,甚至是三天,而戒斷反應也沒有一開始那麽強烈,已經不需要醫護人員再捆綁加電擊。
連醫生都暗暗稱奇,但所有人都看得出來,自從那一天宋清陽自殺未遂後,這個外表清秀、內心倔強的男孩子已經變得不一樣了。
他的眼睛裏,開始有了光——那是對活下去的一種渴望,一種對生命的珍惜與熱愛。
沒有人知道那天晚上宋清陽到底經曆了什麽,沒有人知道他究竟經過了多少掙紮與蛻化,除了費夜鷹。
而從那天起,宋清陽再也沒有見過費夜鷹。
“清曉,最近感覺好點了嗎?”待醫生診視完畢,開完處方藥離開後,陸衍之小心翼翼地問著宋清曉。
這段時間以來,醫生們對宋清曉的治療多管齊下,一碗一碗苦藥灌喉,一次一次錐心針灸,宋清曉都默默抗下了。
對於失去聲音這件事,宋清曉反倒沒有太多介懷。在費夜鷹拿黑洞洞的槍口對準自己的那一刻,在醒來後發現小腹已經平坦、再次孑然一身時,心就已經死了。
永遠的沉默於她而言反倒是一種解脫。
可是如今,為了不辜負身邊好友的一片心意,為了替去世的父親洗刷冤屈,也為了將陷在費夜鷹手裏的弟弟救出,她不能不配合治療,爭取早日恢複聲音,再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反正她已經沒有什麽可以再失去了。
“清曉,又到喝藥時間咯!”封霓雲端著一大碗黑乎乎的中藥從廚房快步走來,急吼吼放在桌子上,被燙的齜牙咧嘴,趕緊把手貼在耳朵上。
“這藥苦的很,你喝完以後用糖壓一壓苦味。”陸衍之不知從哪裏變出幾顆包裝精致的糖,輕輕放在宋清曉的手心。
輕輕握住那顆糖,看著桌子上散發著熱氣的苦中藥,宋清曉不知為何有一種泫然欲泣的感覺,仿佛從心頭有一股暖流湧遍全身,冰雪消融。
這樣簡單而直接的關心,她也很久沒有感受過了。就像一隻受盡欺負淩虐的流浪狗,在好不容易得到一塊骨頭後,感激涕零,不知所措。
“清曉,關於你弟弟,我目前打探到了一些消息……”等待宋清曉將那碗苦藥一飲而盡後,陸衍之遲疑了一下,緩緩開口。
宋清曉驀地瞪大眼睛,急切地望著陸衍之,表情既期盼又忐忑。
陸衍之和封霓雲相互對視一眼,封霓雲表情有些凝重:“清曉,這隻是我們目前探聽到的初步消息……據說,清陽現在被費夜鷹送進了一家私人醫院。”
宋清曉的臉色霍然大變,匆匆忙忙找到紙筆,潦草寫道:“他受傷了?!還是被控製了?!”
陸衍之為難地低下頭去,半晌才囁嚅著:“一方麵是受傷了,另外一方麵……是為了戒毒。而且聽說前段時間,清陽自殺未遂,幸好護士發現的早,才撿回了一條命。”
“啪!——”宋清曉手中的碗應聲摔落,在堅硬的地麵上砸得七零八落。
“清曉別激動!”封霓雲狠狠瞪了陸衍之一眼,埋怨他不該這麽老實地和盤托出,“這些隻是我們側麵打探到的,是否屬實還有待驗證,我們不要先亂了陣腳。”
“是啊清曉,根據目前的情況看來,費夜鷹並不想要折磨清陽,反倒是請了專門的醫護人員悉心照料,並沒有折磨他。”
不得不說,這一次費夜鷹的做法讓他們都捉摸不透。
宋清曉猶豫了一下,在紙上寫道:“你們……有辦法安排我和清陽見一麵嗎?”
再多的解釋也無法抹去宋清曉心中的陰影和擔憂,隻有親眼見到弟弟安然站在自己麵前,她才能徹底放心。
這回,輪到陸衍之和封霓雲兩個人愣住。空氣陷入了短暫的沉默,半晌,陸衍之似乎終於下定了決心,抬頭堅定地直視著宋清曉:“好,我答應你,隻要你乖乖配合醫生治療,我會想辦法安排你們見一麵的。”
陸衍之的話猶如一劑強心劑,讓宋清曉心神稍寧,事實上,他也並沒有食言。一周後,他當真帶著宋清曉驅車來到了那家私人醫院樓下。
“清曉,你聽我說。這次我是好不容易買通了照顧清陽的一個護士,才勉強得到這一次機會的,監控攝像已經被暫時關掉了,最多隻能留給你們二十分鍾,明白了嗎?”
陸衍之在車裏認真叮囑著宋清曉,表情是從未有過的凝重。他何嚐不知道這裏是費夜鷹的地盤,任何人的一舉一動都能收入費夜鷹的眼中,但是為了宋清曉,他已經顧不得許多了。
宋清曉手裏拿著陸衍之剛剛交給她換裝的護士服和口罩,鄭重地點點頭。
“那……我們走吧。”
狹長整潔的醫院走廊裏,時不時有醫生護士疾步經過,陸衍之帶著身著護士服、臉帶口罩的宋清曉,兩個人一路如幽靈一般上樓梯穿過走廊,很快走到了宋清陽病房門口。
陸衍之四下張望,確認沒有人後,掏出從護士那裏交易得來的病房房卡,輕輕打開了門。
宋清曉三步並作兩步衝了進去,房間裏彌漫著濃濃的消毒水味,偌大的房間裏隻孤零零擺放了一張白色病床,上麵背對著門口側躺著的,正是自己的弟弟!
宋清曉的雙腿突然像是灌了鉛一般,沉重地讓她不自覺放慢了腳步。她輕手輕腳地靠近那個沉睡著的少年,眼淚終於在眼底氤氳而生。
少年似乎睡得並不安穩,窗外透進來的光斜斜撒在他慘白無血色的臉上,他的睡顏再也不像小時候那般無邪,微微蹙著眉,似乎正在經曆一場噩夢。
“記憶中的小時光,陣陣青草香。是誰把我留下來,依然陪在他身旁……”不知為何,宋清曉腦子裏突然出現了這首童年時候和弟弟經常吟唱的兒歌,這首由母親親口教給姐弟倆的兒歌,告訴他們姐弟要互相幫扶,平安長大。
宋清曉心痛如絞,不由自主伸出微微顫抖的手,小心翼翼地觸碰著弟弟消瘦下去的臉頰,眼淚大滴大滴落下。
都怪自己,是她沒有照顧好他,沒有看護好他的周全,才讓一向不諳世事的弟弟陷入這樣的人間煉獄。
宋清陽在半夢半醒間感到似乎有人進了房間,在藥力的作用下一時頭腦昏沉,好不容易睜開眼睛,姐姐憔悴的淚眼闖入眼簾。
“姐!”宋清陽瞬間清醒過來,從床上猛地坐起。然而隨著“嘩啦”一聲鐵鏈響,宋清陽的手腕被瞬間扼住,床頭束縛著他右手的鐵鏈殘酷地刺痛了兩個人的心。
自從上次宋清陽自殺後,即使他已經表現出求生欲並且積極配合著治療,可是醫院為了以防萬一,還是在除了自由活動的所有時間將他手腕用鐵鏈綁上。畢竟要是宋清陽有個三長兩短,費總一定不會放過他們。
“姐,你怎麽會在這裏?!”宋清陽又驚又駭,慌張地望向一旁靜靜站立的陸衍之,“你又是誰?想對我姐姐做什麽?!”
宋清曉急忙捂住宋清陽的嘴,拚命搖頭示意他小點聲。陸衍之觀察了一下門外情況後,沉聲開口:“我是你姐姐的朋友,受你姐姐的拜托安排你們見一麵,你最好冷靜一下,要是被費夜鷹他們的人發現,我們三個一個都走不了。”
宋清陽這才稍稍搞清楚狀況,視線落回到宋清曉身上,臉色霍然劇變:“姐,你的孩子……”
話沒說完,宋清陽也已經明白了個大概,虎毒不食子,費夜鷹連自己的親生骨肉都不肯放過嗎?
見姐姐一直不說話,宋清陽終於察覺出了一絲不對勁,猶疑著試探:“姐,你怎麽了?”
陸衍之在一旁解釋道:“你姐姐的喉嚨暫時失聲,不過不用擔心,醫生說還有治愈的可能,相信很快就能恢複。”
“砰!——”宋清陽再也克製不了內心的悲憤,一拳狠狠錘在床板上,內心猶如一萬隻蟲蟻在啃噬撕咬,懲罰著他的無能與懦弱。
“唔……”宋清曉急忙上前抱住弟弟,拚命搖著頭示意他不要傷害自己。隨後掏出隨身帶著的紙筆,飛速滑動:“姐姐一切都好,你保重自己,爭取重逢。”
看著姐姐潦草的字跡,宋清陽終於忍不住落下淚來。這段時間,即使沾染毒癮被折磨得生不如死,身敗名裂惹得萬人唾罵嘲笑,割腕自殺痛得撕心裂肺,他也未曾掉下過一滴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