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
程愷弋跟李肖然在醫院待了一天,他爸爸還是沒有醒過來。他媽媽一直守在他爸爸身邊,寸步不離,連衛生間都沒有去過一次。李肖然看著這樣的趙修芩,心裏很是感觸。一個那麽強大的女人,在最愛的男人麵前,竟然也會變得這麽像個人!好吧,李肖然想,慈禧和武則天,在麵對她們老公的時候,應該也會是很溫柔體貼的女人,要不然,憑什麽讓皇帝那麽寵幸她們,還讓她們坐上了最高的那個位子?
傍晚的時候,趙子墨過來給她們送晚飯,程愷弋叫趙子墨把李肖然帶回去。李肖然搖頭,抱著程愷弋的胳膊說:“我不回去,我在這兒陪著你!”程愷弋揉著她的頭發,輕聲說:“乖,回去好好睡一覺。你看你的黑眼圈,都快變成熊貓了。”李肖然還是嘟著嘴,十分的不情願。程愷弋親了親她的額頭,說:“乖,回去陪陪顏顏,明天再過來。”李肖然最後隻能點頭,說:“那我明天早上就過來,給你帶早餐。小米粥,好不好?”程愷弋點頭,給她把劉海理好,說:“乖,今天好好休息。”
李肖然看了眼趙修芩,她其實想問趙修芩有沒有什麽需要的,她明天一起帶過來。不過,她在斟酌到底該用什麽稱呼。照理來說,她跟程愷弋已經結婚了,她該叫“媽”的。可是趙修芩還沒接受她,這麽叫她可能不喜歡。但是叫“阿姨”的話,好像也不是很妥當。現在這個時候,連李肖然都變得小心翼翼的。
“幫我帶套歡喜的衣服過來,還有我房裏的那個小提琴,也一起帶過來。”趙修芩隻是說了這些,也沒有看李肖然。李肖然“嗯”了一聲,然後跟著趙子墨走了。
病房裏隻剩下程愷弋和他媽媽。趙修芩看了程愷弋一眼,說:“你跟你爺爺很像。”程愷弋的爺爺,疼他奶奶疼得不得了,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程愷弋答:“老婆本來就是要用來疼的。”趙修芩看著病床上,還插著氣管的程愷弋的爸爸,說:“可是你爸爸不這麽認為。我甚至不知道,他到底愛不愛我。有時候,我很想問他。可是我一直都沒問,隻是想給自己留一個希望。現在,不知道我還有沒有這個機會問他。”
程愷弋在趙修芩身邊坐下,說:“醫生說了,沒有生命危險。”趙修芩握住程愷弋爸爸的手,說:“已經一整天了,他都沒有醒。如果他一輩子都醒不過來,那怎麽辦?”趙修芩的聲音有些顫抖,她真的不知道,如果程愷弋的爸爸醒不過來了,她接下來的人生,該怎麽辦。這是她這幾年生活的所有重心,失去了這個丈夫,她不知道,自己以後要怎麽生活下去了。之前他好好的,雖然她也不能經常見到他,但是她知道,他在哪裏,在做什麽。他身邊的人,隨時會跟她匯報他的現狀。看著他這樣躺在這裏,額頭上還有淤青,她心裏實在是很難受,很害怕,也不知道該怎麽控製自己的情緒了。
現狀的趙修芩,已經沒有了平時的雷厲風行,果斷冷靜。現在的她,隻不過是一個為丈夫擔心的普通女人。她本來以為,自己是可以掌控所有事情的,沒有人能逆她的意,隻要她一句話,就什麽事情都能辦成。可是現在,在生死麵前,她才發現,自己是這麽軟弱,這麽無能。她什麽也做不了。有那麽多錢又怎麽樣?有那麽多權勢又怎麽樣?她的丈夫躺在這裏,即使是最好的醫生,也無能為力,她還能怎麽辦?
看到自己的爸爸媽媽現在這個樣子,程愷弋心裏也很難受,但他也隻能說:“現在擔心也沒用,不要讓自己也病倒了。”趙修芩自嘲地一笑,說:“我已經不知道多少年沒生過病了。阿愷,你的印象裏,媽媽什麽時候生過病嗎?”程愷弋搖頭,確實,從小到大,他印象裏的媽媽,永遠是打扮得很端莊,高傲地仰著頭,俯視眾生的。他甚至,都沒見過他媽媽躺在床上的樣子。有時候,他也會想,他媽媽是不是有著非人的身體,為什麽人類許多正常的生理現象,她都沒有。
趙修芩握著她老公的手,一點一點細細地摩挲著,輕聲說:“我已經快三十年沒握過你的手了。”說著,握起程愷弋爸爸的手,放在自己的臉頰上,眼睛閉起來,一滴眼淚順著眼角流下。程愷弋有些驚訝,這是他第一次看到他媽媽哭。他隻是沉默著站在一旁,或許現在,他該把空間留給他媽媽,讓她沉浸在兩個人的世界裏。
趙修芩握著程愷弋爸爸的手,一點點地在自己的臉上摩挲,眼淚一直在往下流,她的鼻翼微微顫抖著,可以看出來,她現在的情緒有些激動。“煜玟,這麽多年了,你還是在怪我,是不是?你還在怨我!”
程愷弋一驚,難道他媽媽做過什麽對不起他爸爸的事情嗎?這麽多年來,據他所知的,一直都是他爸爸在外麵跟許多女人亂來,而他媽媽一直在為他爸爸的公司輾轉奔波。他一直覺得,是他爸爸虧欠了他媽媽的。難道,這背後有什麽隱情,是他不知道的嗎?
“媽?”程愷弋低聲喊了一句,聲音裏帶著疑問。這麽多年來,他認定的事實,難道不是這樣的嗎?是他錯了嗎?他知道,這個時候,他不該問這些。就算不是在他爸爸生死攸關的時候,他也不該問。父母的事情,從來都不是他能做的了主的,也不是他能妄加評論的。可是他真的很想知道,他是不是這麽多年,都錯怪他爸爸了。這對他很重要!
趙修芩抽了兩張紙巾,擦幹眼淚,說:“沒錯,我曾經,是做過一件對不起你爸爸的事情。”程愷弋坐到沙發上,等待著他媽媽繼續把以前的事情說出來。
“你爸爸以前喜歡過一個女人,是公司公關部的經理。我發現的時候,他們已經在一起一年多了。那個時候,你才兩歲。也就是說,在你才剛出生沒多久,你爸爸就跟那個女人搞上了。我很生氣,去找那個女人攤牌,要求她離開你爸爸。可是那個女人不肯,她說她已經有了你爸爸的孩子,要跟你爸爸在一起。就算不能跟你爸爸結婚,沒有名分也沒關係,她至少能擁有你爸爸的人,和他的心。我當時真的是氣急了,就打了那女人一巴掌。結果,那個女人從椅子上摔下去,肚子撞到了桌腿上,孩子沒了。我雖然不是故意的,但這樣的結果,我卻並不討厭。你爸爸當然很生氣,來找我理論。這事兒被你外公知道了,那個時候,你外公還沒退下來,脾氣也比現在大上許多。他找了那個女人,直接把那個女人弄出了國,連我,都不知道他到底把那個女人弄去了哪裏。從那之後,你爸爸就很少去公司了,開始到處玩女人。他是在報複我,在用這種方式發泄他的不滿。”
程愷弋看著他媽媽,心裏還是覺得,由始至終,他媽媽都是受害者。至少,在這場婚姻中,在跟他爸爸的關係中,他媽媽一直是受害者。程愷弋第一次,把他媽媽抱在了懷裏。看到他媽媽這樣泣不成聲,他很想保護他。他媽媽今天把當年的事情說出來,隻能讓他減少對他爸爸的責怪和怨恨,但對他媽媽,他依舊是有疼惜的。
趙修芩伏在程愷弋的肩頭,默默地流著眼淚。這件事情,在她心裏埋了這麽多年,她沒有跟任何人說過,連她的兩個妹妹,對當年的事情也是一知半解。今天,她也不知道為什麽,要跟程愷弋說這麽多。她隻是覺得心裏很難受,很想發泄出來。她的心裏,裝了太多的事情。這麽多年來,所有的事情,她都一個人扛,沒有人可以跟她分擔。在外人看來,她再怎麽巾幗不讓須眉,但她始終也是女人。她要的,從來不是坐在會議桌的主席位子,看著一群跟她沒有關係的人,報出一堆數字。她其實也很想要一個溫暖的懷抱,在她疲憊的時候,讓她依靠。但她的丈夫,這麽多年來,連她的身體,都不願意觸碰。看她的眼神,也總是沒有感情的。她心裏難受,但所有的情緒,都隻能隱藏在她愈發堅強剛硬的外表下。
如今,這個包容她,給她依賴的懷抱,是她兒子的。她忽視了三十年的兒子,在現在,已經不需要她去保護,反過來可以包容她了。這三十年來,她一直在用堅強的外表,掩飾她傷痕累累的心。把自己包裹在冰冷的鎧甲下麵,連她的兒子,都不能接近一步。有時候,看到她兩個妹妹跟兩個外甥親熱談話的時候,她也想跟程愷弋說說今天的菜,或者她新買的衣服。但每次跟程愷弋見麵,他們說的,永遠都隻有一堆金融數據,跟你開會的時候一樣。她不知道該怎麽跟程愷弋親近,時間越久,他們母子倆就越像是陌生人。
而在今天,她的兒子,主動把她擁入懷中,在她把過去的事情傾訴出來,心裏有所解脫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