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影西斜，朱窗緊掩，內室的油燈昏黃如豆，給正在密談的幾人蒙上幾許神秘色彩。
就像觀夢閣中劉康此時筆下朦朧的景致。
“殿下，天色晚了，您還是早點歇著吧。”
兩個時辰的轉瞬即逝，黃景看著劉康筆下躍於錦帛的斑斑點點。
梨花未開，長雪掩街。
“現在什麽時辰了？”少年消瘦的臉龐湧起一絲困色，手裏的朱筆不自主的頓了一下。
“酉時近半，但是已經天黑了。早上太醫剛說過，您需要臥床靜養，要我說啊，這畫什麽時候都可以。但是身子可不是…”
“哎呀，殿下，您這是去哪兒？今日化雪，天氣比前幾日還要涼。”
黃景本來還想再嘮叨兩句的，沒辦法，誰讓他跟了這麽一個不讓人省心的主子。
可是劉康已經自顧自的走到了竹青色的門簾邊，幸好楊宮人進來得及時，不然劉康可能就拖著病弱的身子到了院子裏。
“殿下，您要出去？”
楊宮人堵在門口邊，嘴裏是詢問著的，但是卻沒有絲毫錯開身子讓劉康出去的意思。
剛才傅昭儀身邊的崔豔過來了，楊宮人的眼色漸深。
她這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讓殿下出去。
“多日沒出去了，也不知道後院的楓葉如何了。”
還有個人約他明年風景正好時，品茶賞景呢。
“後院的楓葉自有它的歸處，它若是真的屬於哪個地方，殿下晚幾日去又有何妨。還是將養好自己的身子才是緊要。”
劉康看不清逆光而站的楊宮人神色，隻能從話理之間去分辨。
楊宮人照顧他的日子不如黃景久，但是為人卻比黃景通透數倍。
“殿下，回去吧，丁姑娘現在重回太子殿了，太子妃寬厚，她自己又為人通透，定能照顧好自己的。”
劉康怔怔的在門口站了片刻，果然提步回去了。隻不過回的不是床上，而是剛才作畫的案幾旁。
提筆起落，長街上的白雪都化淨，隻剩下風中搖曳的梨花。
一念花開，一念花落！
“楊宮人，再去廚房給我做碗吃食吧，要好克化的。”
劉康眼裏綻放著春花，神態一派安和，像是很認同楊宮人剛才所說。
“殿下願意多吃一點就好，奴婢這就去。”
黃景在一旁杵著聽完了劉康和楊宮人之間的對話，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殿下，趁楊姑姑準備吃食的時候，您先休息一會兒吧。”
憨厚也有憨厚的好處，黃景疑惑的心思散的快，又一個勁兒的勸劉康歇著了。
“黃景，你替我去一趟豫章苑，請丁姑娘來和我一起用飯。”
內室裏麵的火盆正旺，映照得一旁負手而立的少年少了幾絲孱弱，多了些人氣。
黃景看著劉康近日來少有的舒展眉頭，心裏閃過幾絲掙紮。
昨日丁姑娘的反應他可都還記得呢，自然也不會忘了劉康昨日看著那一襲青衫遠去時候的落寞。
他是殿下的奴仆，自然更關心殿下的喜怒。
“殿下，現在天色晚了，要不奴才明日再去請？”
火盆旁邊的白色人影閃了閃，來到案幾旁，擺出一副要繼續作畫的姿勢。
黃景畢竟是自幼跟著劉康的，知道他的骨子裏其實極為固執，也知道自己今天這趟是非去不可了。
“奴才這就去太子殿中，殿下回床上吧！”
劉康這次倒是很配合，扔下筆順便整了一下衣衫，就往床頭方向去了。
黃景確認劉康躺好後，就神情懨懨的步出了觀夢閣。
年輕小子的步伐重而快，劉康聽著“吱吱”的腳步聲踏雪而去，一個翻身就直接站到了床邊。
輕快的目光追著黃景的背影往太子殿方向去了。
昨日丁青遙疏離的神色一直晃悠在他的心頭，久久不能散去。
所以才有了那一幅霜雪長街的畫作，楊宮人的話像是黑夜裏麵的一盞明燈，直接點醒了他。
楓葉有歸處，晚幾日去也無妨，但是阿遙卻沒有。
萍水閣的種種過往他是親曆過的，那就是長在阿遙心裏的一根刺。
阿遙的歸處沒有了，昨日丁青瑤冷淡疏離的眉眼被北風吹散在心底，劉康此刻隻想快點見到那張讓他朝思暮想的臉。
上林苑的寒風凜冽似在刮刀子，剛才他急著出來，倒是忘了添衣衫，劉康緊了一下身上的衽襟。
追著前麵黃景舉著燈籠的影子，借著月色投在皚皚白雪上的光亮，深一腳淺一腳的艱難前行。
“素心姐姐？”
豫章苑門前，黃景長長的舒了一口氣，這條路可不好走。
不過幸好運氣不錯，進豫章苑不遠就發現了太子妃跟前的素心。
“我是黃景，姐姐可知道丁姑娘在何處，我們殿下請她去觀夢閣呢。”
素心一聽是黃景，就知道他口裏找的那個丁姑娘是誰了。
著豫章苑能讓觀夢閣那位如此掛念的，除了丁青遙再無她人。
“青遙今晚住在我的屋子，走吧，我領你過去。”
一抹白影一閃而過，素心隻覺得眼前一花，好像是有什麽東西從黃景背後晃了過去。
想起這宮裏最忌諱的物件兒，素心精幹的身子忍不住一抖，向來清透的眼裏劃過幾絲惶恐。
“快走。”
素心的房間在豫章苑偏殿後麵，因為太子妃許娥入宮隻帶了她一個貼身女婢，所以就一直被單獨安排在一間房。
丁青遙此時，就是獨坐在這個簡樸幹淨，但是又不失溫情的處所。
這裏的陳設讓她想起了萍水閣，還有那個總是先做好飯菜，眉眼彎彎等她回家的女孩兒。
“阿遙，你在想什麽？”
一道熟悉的嗓音直擊在丁青遙的心頭，帶起三千春水裏的點點漣漪。
“真的是你，你怎麽在這裏？”
白衣勝雪，不染纖塵，君子端風溫潤如玉，不是劉康還有誰！
“當然是來找阿遙你。”
下人房中，自然沒有豫章苑觀夢閣那些地方暖和。
劉康卻絲毫不介意，定定的站在門前風口出，目光一瞬不挪的停留在那個坐姿略顯淩亂的青衣女子身上。
順著劉康的視線，丁青遙快速的收回了自己的腿腳，還因為動作急慌，差點踩到裙角。
“別急，小心些。”劉康三步並作兩步的走到了丁青遙前麵，抓住她細瘦的手臂，輕巧一扶。
兩雙同樣明亮的眸子在呼呼的夜風中凝在了一處。
“丁姑娘，二殿下身邊的黃景來…”素心剩下的話，全部被消弭在空中，本來推門而入的動作瞬間僵住。
身後的黃景不知道裏麵是怎麽回事，還一個勁兒的要往裏麵衝。
結果一頭撞到了素心的脊背上，素心疼得眉眼都皺在了一起。
“怎麽了，素心姐姐？快進去啊，我們殿下還等著呢。”
素心畢竟是跟在許娥身邊的，對於丁青遙和二殿下的事情也多少知道一些，隻是現在看見他們在“私會”。
素心僵著手臂往旁邊挪了挪，讓還在自己身後不安分的黃景窺見裏麵的情景。
“殿下？不是，真的是你啊，殿下，您怎麽跑來這裏了。哎，糟了，等下楊姑姑肯定會剝了我的皮。”
外麵兩人突然闖入，殺了丁青遙和劉康一個措手不及。
劉康還攙扶在丁青遙胳膊上的手，完全來不及收回。
此情此景，丁青遙覺得自己有些反應不過來。怎麽好好的今夜全聚集到了素心的屋子裏。
還有，素心這神色莫辨的表情是怎麽回事？她和劉康又沒幹什麽壞事，至於嗎！
“丁姑娘，黃景讓我帶他來找你。”
素心垂著腦袋，看著親密相攜的兩人，心裏有萬千疑問，但還是決定挑最簡單樸實的說。
進宮伊始，她隻覺得這裏又漂亮，又尊貴，是天下最好的地方。
直到發生了最近的一係列事情，她才慢慢領悟到有些事情是不能用眼睛去評判好壞的。
就好比眼前的二殿下，饒是他再溫潤如玉，君子端風。也抵不住他身後站著一個與正宮完全不對付的母親。
素心不著痕跡的往旁邊閃了閃，把身後黃景瑟縮的身影露出來。
“奴婢還要去太子妃那邊，二殿下，奴婢就先行告退了！”
她得快點去告訴太子妃這邊的情況。素心想著剛才在豫章苑內室，丁青遙出的主意，心裏有些惴惴。
“哎，素心…”丁青遙下意識的想喚住那個匆匆的背影，但是轉念一想，好像也不知道自己想幹什麽。
“黃景！”劉康絲毫沒有剛被人逮住的自覺，神情自若的站在原處，隻是把一直握著丁青遙的手收了回來。
“殿下？是要回去了？”黃景雖然覺得這個可能性真是微乎其微，但是還是忍不住期待一下。
楊姑姑真的會收拾他的！
“去外麵守著。”
淺金雲紋的白色衣衫隨風而動，幾欲翻飛，大有一股乘風而去的意味。
淡淡的壓迫如影隨形，又像是要禁錮住他遠去的身影，憑空給他溫潤的氣質添了幾抹厚重。
丁青遙看著眼前舉止流暢飄逸的男子，平日裏劉康對她都很平和，平和到她都快忘了他皇子皇孫的身份。
此刻他不過氣勢初現，一向愛油嘴滑舌的黃景就乖乖的關門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