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況劉奭本來是一個柔仁的性子,聽了劉驁的話,責備之語也收住了。
“行了,起來吧,那邊的奏牘你也看看吧。”
劉驁順從的起身往一旁的案幾走去,跪坐而下。
加急的奏牘上赫然來自於西域都護使甘延壽,饒是劉驁一貫冷臉慣了,此刻也不由得有些微微的色變。
西域邊界愈發不安穩,郅支單於斬殺漢使穀吉,至漢帝劉奭的誠意於不顧,囚禁了三次派遣去匈奴索要穀吉屍體的使臣,還屢次騷擾邊境。
現在正值隆冬臘月,匈奴草木皆枯,牛疲馬倦,匈奴又靠遊牧為生,草原寒冷蝕骨的冬天是匈奴人最難捱的季節。
所以每到入冬,邊境最是紛亂。匈奴人過不下去日子了,總想著去漢朝所轄的範圍內搶奪過冬的物品。
現在是匈奴人最凶惡的季節,同樣也是匈奴最脆弱的時節。所以西域都護使請旨出兵直擊匈奴。
看了一下落款日期,大雪封山,這封奏牘離送往未央宮的日子已經二十日有餘了。
“不知道父皇怎麽看待西域都護使所奏?”
沉默了一下劉驁還是問出了自己關心的問題,作為一個年輕且性格果斷的儲君,匈奴那邊的紛亂一直都是劉驁關注的重點對象。
“還能怎麽辦?朕已經招了石顯,史丹等人了,等商議後再做決定吧!”
疲憊的聲音並沒有什麽談性。
就算不得劉奭的喜歡,劉驁也自認為是能摸清他的性子的,如今這情形,怕是不能如自己所願了。
看來第四次出使匈奴的使者,又快啟程了啊!
未央宮中清冷肅然,隻能聽見偶爾翻動竹簡的聲音。
劉驁看著手旁的茶水熱了又涼,涼了又熱,耳邊是劉奭偶爾的低咳。
要是丁青遙此刻在未央宮,一定會在自己的記錄簿上記上一筆。
漢成帝劉驁,少時學習政務於未央宮,神思恍惚,不以為然。
可惜,未央宮是漢代曆任皇帝批閱奏牘的地方,實在不是丁青遙一個燒火宮婢可以出現的所在。
和劉驁眼下的處境差不多,丁青遙也是看著灶膛裏的火舌湧起又熄滅,熄滅又湧起。
從早上起床到現在,除了去豫章苑許娥哪裏之外,她在這灶膛邊呆了一天。飯食也是在這裏用的。
沒想到,自己一向多用於讀書挖墓的雙手,到了漢朝燒火也能這麽伶俐。
看著旺起來的火苗,丁青遙苦中作樂的想。
廚房裏麵眾人對她都是小心翼翼的,不沾染,也絕對算不上熱情。可能又估計許娥,也不敢欺負她一個新人。
時間像是手裏的柴火,燒完了就化作灰燼。
丁青遙看著廚房漸漸散去的人,也拍拍身上積攢的灰塵,往素心的屋子去了。
一天了,廚房的管事白青雲也隻是在小虞的眼色下,給自己安排了一個燒火宮女的位置。
其他的一句都沒多說,她也懶得湊過去惹人嫌。
所以,這住處的問題還是去找素心吧,反正她的所有家當,還在她哪裏呢。
萍水閣那裏她不想回去,而且以她如今粗使宮婢的身份,也不配住在哪個院子裏。
一天的光景,丁青遙卻覺得外麵的景致比以前亮堂了許多。
不過,也可能是心的原因。
火能燒滾的不隻是涼水,也可以燒化心裏不該有的念頭。
這一天,丁青遙想了許多,她可以是太子殿的掌管書苑的女官,也可以是薇人苑落魄的洗衣女,還可以是偏殿廚房裏髒汙的燒火宮婢。
但是絕對不能夠是能在曆史上留下足跡的人物,也更不應該和這些注定要成為曆史的人物有過多的牽扯。
她隻能做曆史中的一抹塵埃。
所以那些不該動的妄念,還是早早的散去吧。
陽春三月的那抹白色悸動,早就該隨著迎春花枯萎而淹沒在皚皚白雪之中。
“丁姑娘,幹什麽呢,叫你也不吭聲!快過來,娘娘找你!”
丁青遙還沒步出廚房的大門,就看見素心站在院子裏那棵隻剩下粗壯枝幹的樹下,呼喚著她。
“沒事兒,我就是在灶膛哪裏蹲著久了,腿有點發麻。”
丁青遙迅速的走到素心的旁邊,在廚房僅剩下的當值宮女眼前,消失在重重宮苑之間。
“查出什麽了嗎?”丁青遙邊走邊問素心,許娥這麽急著找她,肯定是為了那個玉鐲的事情。
“沒有,是…等一下到了內室再說。”看著來往換值的宮人,素心到了嘴邊的埋怨又收了回去。
內室還是丁青遙早上走時的模樣,就連許娥端正的坐姿,也一如當時。
隻是那兩彎秀眉之間,不如早上疏闊晴朗了。
難道是事情不順利,不應該啊,她都那麽指明了方向,就是一個詢問對較的事情,不至於讓一貫平坦寬和的許娥露出如此的神色啊。
“青遙拜見太子妃娘娘!”
許娥眼看見青衫女子邁步而來,盈盈施禮。嘴角才勉強的擠出了一絲笑意,每次看見這抹青色,她都覺得舒暢。
“快起來,過來坐。”
早上的情景開始重現,許娥拍著身邊的位置,還對丁青遙指了指案幾上的餌餅。
“謝娘娘。”早上怎麽做的,現在還是如此,丁青遙手裏拿著熱乎的餌餅,心裏想著大概許娥是自己在漢朝唯一一個不需要過度保持距離的人了吧。
因為她的未來一覽無餘,不過是簡體書上一兩排的文字。
可是,越接觸,她就越為這個寂寞綻放在豫章宮苑裏的女子可惜。
總想著在她最後的苦日子來臨之前,讓她好過一點,哪怕這一點隻夠換她一抹會心的笑意。
“您有什麽話就說吧,我邊吃邊聽。”其實她並不是很餓,她隻是狠不下心來拒絕一個溫暖如家人的善意。
“青遙,我聽你的話,讓素心去詢問掌管後宮用度的孫姑姑,可是卻……卻被母後身邊的孫夫人攔了下來。”
王政君王皇後是曆史上出了名的精幹女人,她明知道事實就在眼前,為什麽遣人去阻止素心。
昨晚上映秀的話,她不相信王政君會信。
“這是為什麽?”之間的餌餅還在散發著淡淡的熱氣,丁青遙目光直接鎖在了許娥愁思遍布的臉上。
看著她的嘴張了張,最後還是被跪侍在一旁的素心道出了原委。
“孫夫人給我說,昨晚的事情是皇上下了決議的,我們不該輕舉妄動,否則那就是…”
“就是質疑皇上處置不得當?”丁青遙下意識的接口了素心的話,可把許娥主仆嚇了一跳。
睨了丁青遙一眼,許娥的神色裏全是嗔怪。
“說話當心些,你也是,平時那麽剔透一個人,這些話說出來被人聽見了你可怎麽辦。”
雖然被教訓了,丁青遙卻不見分毫尷尬,臉上的笑意到是比剛才進門的時候更加溫煦些了。
但是隻要一想到素心剛才的話,丁青遙感覺口裏軟糯香甜的餌餅,也有些不是滋味了。
“這件事情是我大意了,還好皇後娘娘考慮得當,隻是娘娘有沒有想過,為何這豫章苑的事情會這麽快傳到椒房殿去?”
她給許娥出主意不過是早上的事情,素心也是個利落的性格,聽她指明了方向後也馬上去找了那個孫姑姑。
但是就是這麽一小段時間,竟然都能被人鑽空子。
丁青遙對這深宮後院的心思有些折服。
“啊,這個!”許娥像是被丁青遙的話驚住了,她隻關注於害自己的凶手線索斷了這裏,其他的並沒做多想。
平和溫婉的臉上浮現過一抹羞愧。
這太子殿本來是她一手掌握的,可是卻出了自己被毒害這一檔子事情,之後好像很多東西都慢慢的都不那麽受她控製了。
就連自己這清理過了一遍的豫章苑,現在又出了問題。
“娘娘不必介懷,我知道您心中所想。您的性子太過純善剛直,應付不來這些也是正常。”
就是許娥這性子,不然怎麽會有後來的巫蠱廢後,冷宮自盡了殘生呢。
丁青遙雖然言辭肯定了許娥的個性,但是話裏還是含著恨鐵不成鋼的意味。隻是她自己太過執著於許娥的將來,而沒有發覺。
“青遙,我這,就不查了?”許娥到是聽出了丁青遙話裏隱含的意思,卻絲毫沒有被冒犯的感覺。
心裏的感動大於尷尬,在這個宮苑之中,除了太子,丁青遙時第一個能給她安定感覺的人。
隻是,太子……想起那個暗紅身影近日的去處,許娥年輕的臉上浮現著完全不屬於她這個年紀的表情。
當然,那隻是丁青瑤的看法。
在現代,許娥的年齡不過是剛上高中,本應該是最蓬勃生氣的年紀,可是奈何生於古代。
每天隻能在女人之間的彎彎繞繞中謀求生活。
淡然如水的清逸少女麵上的表情淺淺,像是太子殿中那彎終年不會漲落的溪流。
“當然不是,這是一個態度問題,您要是直接咽下了這口氣,隻會讓害您的人愈發囂張。但是這件事既然牽扯著皇上我們隻能私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