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康低下頭,微微閉上了眼睛,臉上是破釜沉舟的表情。
靜默了半晌之後,少年輕啟唇瓣,黯然道:“都說知子莫若母,可知母也莫若子,母親,你做得那些事,兒子都知道,包括刺殺興弟,嫁禍青遙。”
“吧嗒”一聲,傅瑤手中的茶盞落地。
她身體輕輕地顫抖著,看向劉康的眼睛,猶如開刃的利劍,帶著炙人的火焰,好似要把這裏的一切燃燒殆盡。
“你還知道些什麽?”
傅瑤努力地壓抑住自己的不安,哆嗦著問道。
“母親,不管兒子知道或者不知道,在兒子心裏,都是十分敬愛母親的,兒子隻希望母親不要對丁青遙下手,興弟也是,他和兒子一樣,無心權勢,隻想閑雲野鶴,就此過一生。”
劉康急切地說道,希望能說動頑固不化的母親。
傅瑤輕輕笑了起來,眼角開始顯現出淡淡的皺紋。
這一刻,她看起來,不再是明豔的芍藥花,倒像是枯萎的玫瑰,空餘紮人的刺而已。
“好,好,好。”
她一連說了三個好字,應是憤怒到了極點。
劉康的和盤托出,已經觸及到了她的底線。
“本宮答應和你做這筆交易,但願你能得償所願。”
傅瑤一甩衣袖,看也不看跪坐在自己麵前的劉康一眼,快步走出了正殿。
少年脊背挺得很直,應該說是僵硬了會更加準確一些。
過了很久,少年才長舒了一口氣,從地上站起來,腳步堅定地走了出去。
丁青遙編寫戲本子的這天,古老的長安城迎來了它的初雪,薄薄的一層,宛如白色的水晶鋪在了地麵之上。
霰雪白紛紛,霏霏綏綏。
荷露打開窗戶,便有白色的小精靈隨風衝進屋內,瞬間化為了一灘清水。
“可惜雪下得不大,不然就可以堆雪人,打雪仗了。”
丁青遙放下手裏的毛筆,捧著一杯香茶,站在窗前,若有所思。
荷露側臉看向丁青遙,少女臉蛋白皙,因為站在窗前久了,沾染上了寒氣,出現了一絲絲紅暈,顯得特別喜人。
青遙,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很想每年都可以和你在一起臨窗賞雪,可我踏上了一條錯誤的道路,是注定要和你分道揚鑣,失之交臂了。
“我的家鄉在很南很南的一個小鎮子裏,很少見到雪,那年鬧饑荒,死了很多人。
為了讓弟弟妹妹有口飯吃,爹就把我賣給了一個四十多歲的人販子,除了我,還有阿遠。
那個人販子把我們帶到長安城,轉手就賣給了薛翠雲,阿遠身體不好,經常低燒咳嗽,薛翠雲又是個喜歡折磨人的,阿遠來到薇人苑,沒幾天就死了。
然後,我就遇見了你,算起來這是我來到長安的第一年,真沒想到,就一年,卻發生了那麽多的事。”
荷露的聲音很輕,卻字字落入了丁青遙的耳中。
她何嚐和荷露不是一樣的感受,初來乍到,備受冷眼與苛待,可現在,這些都過去了。
她是個往前看的人,過去的就都讓它過去吧,多加追憶,毫無意義。
荷露關上窗子,隔絕了外麵的寒氣,搓了搓自己的手,笑道:“等會雪停了,我還要去掃雪,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回來,就不用等我吃飯了。”
杯中茶已涼,丁青遙點點頭,回身走到桌前,提起筆,寫下了《梁山伯與祝英台》這個經典的愛情故事。
“娘娘,今年的雪下得很準時,想必明年會有個好收成。”
孫夫人掀開布簾,迎王政君出去,站在廊下,觀看這綿綿密密的小雪。
王政君盛裝華服,妝容精美,伸手接了一片雪花,笑道:“是啊,這樣好的雪景,還真是難得。”
“有什麽難得的,皇後若是想看,年年都有。”
外麵傳來一聲爽朗的笑聲,隨即便是太監的高喊以及跪了一院子的宮人。
劉奭最近身體恢複的不錯,說起來話來也是有氣有力,今日這般高興,想必是前朝又發生了什麽好事。
“參見陛下。”
王政君款款行禮,眉宇之間盡是雍容清貴。
劉奭走上前去,扶起王政君,拂去她秀發之上的雪花,淡笑道:“朕記得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就下著這樣的美麗的初雪,那時朕問你叫什麽名字,你還給朕說了一個假名字,害的朕查遍了良家子的名冊也沒有找到你。”
想起陳年舊事,王政君也笑開:“那時倒是臣妾的過錯了。”
可能劉奭已經忘記了,但王政君是絕對不會忘記的。
當年,她奉旨入宮,參加選妃。
那時,太子妃司馬良娣剛逝去,那是他的心頭摯愛,自是痛不欲生。
她貪玩,看著下雪,就想著去賞梅,可惜梅花沒有開,自己的心門卻為那個靜立在雪中的悲傷男子盛開了。
從此,便是一生了。
“臣妾已經老了,不複第一次相見時的青春年少了。”
王政君摸了摸鬢間的烏發,靜靜笑道。
劉奭嘴角噙著笑意,沒有說話,隻是執起王政君的手往屋中走去。
屋中溫暖,還彌漫著淡淡的花香,沁人心脾。
“除了朝中的喜事,還有就是太子的辦事能力真是出乎了朕的意料,有了他的幫忙,朕也輕鬆了不少。”
劉奭眉眼間笑意濃濃。
王政君臉上閃過一絲異色,但隨即被笑容遮蓋,吩咐宮人給劉奭上熱茶和餅餌。
“娘娘,傅昭儀求見。”
孫夫人從外麵進來,小聲的稟報著。
王政君看了一眼劉奭,劉奭的表情依舊,朝孫夫人吩咐道:“快迎進來,外麵冷。”
王政君低垂眉眼,把心中不滿的情緒全都隨著熱茶咽了下去。
熱茶燙喉,她亦連眉頭也不皺一下。
那年,也是下著這樣美麗的初雪,她踏進他的別院,見到了那在梅花樹下相互依偎的兩人。
都說太子劉奭別院裏的梅花開得最好,可惜,卻不是為她而開放的。
先皇嚴厲,他那時正在別院中讀書,她瞞著他前去,想給他一個驚喜,可沒想到卻是自己,窺破了那美好的姻緣下所隱藏的暗流洶湧。
從此,她再也不相信任何人,任何話,她隻有自己腹中的骨肉可以依托。
可沒想到,那立於紅梅下的女子,同樣的,也和自己,有著相同的依托。
命運何其諷刺!
傅瑤穿堂而來,帶來絲絲寒氣。
淡紅色的錦袍上繡著大朵盛開的梅花,花色鮮豔而又秀麗,步搖隨風作響,叮鈴鈴的,好似遠古的回音。
那年,她也是穿著這件,立在自己麵前,眉眼妖嬈豔麗,好似一把火,燒盡了自己身上所有的溫度。
她朝著自己盈盈拜道:“孺人傅瑤參見太子妃娘娘。”
而現在,同樣的場景繼續上演著。
她站在王政君的麵前,淺淺笑道:“昭儀傅瑤參見皇後娘娘。”
王政君勾唇一笑,淡然說道:“免禮平身。”
“今日初雪,是個好日子,所以特來拜見皇後娘娘,還望皇後娘娘免了妾身的不請自來之罪。”
傅瑤莞爾一笑,好似盛放在雪地裏的紅梅,灼灼其華,璀璨生輝。
“皇後大度,怎麽會計較這些小事,皇後娘娘,你說是不是啊?”
劉奭笑著站起身來,走到傅瑤的身側,幫傅瑤拂去眉間的落雪。
王政君放下茶杯,淡淡一笑:“妹妹客氣了,快坐下,喝杯熱茶暖暖身子。”
傅瑤答應了一聲,坐在了離王政君不遠處的軟墊之上,姿態優雅得體,像是一隻漂亮的孔雀。
“康兒最近可好,朕好像很長時間都沒有看見他了。”
劉奭重新坐到王政君的身邊,朝著傅瑤問道。
因為是詢問自己最喜歡的兒子,所以劉奭的臉上顯現出了為人父親的慈愛,而這種表情,是麵對劉驁時所沒有的。
“康兒一直在自己的房間裏讀書練字,陛下要是有時間,一定要去看一看,康兒最近可是有了很大的進步。”
傅瑤淺笑著說道,眉目裏盡是情意。
劉奭自然是對劉康的學業很放心,遂點點頭道:“最近太子的進步也很大,有時間的話讓太子和康兒兩人切磋一下,看誰技高一籌,不知你們意下如何?”
“陛下可有什麽獎勵?”
傅瑤見劉奭提出讓自己的兒子和劉驁比試,心裏的念想便又冒了出來,趁王政君還沒有說話的空檔,率先開口問道。
“當然有了,朕的兒子們都是人中龍鳳,必須要褒獎一番,當然兩個兄弟之間相互切磋,自然是有輸有贏,不知愛妃,你有什麽好的建議嗎?”
劉奭笑著問道。
傅瑤低下頭,沉吟了一會道:“要是康兒贏了的話,可否讓康兒幫陛下處理政事,都說光看不練假把式,康兒讀了那麽多年的聖賢書,也該是要有個用武之地了。”
傅瑤話音剛落,王政君就抬眸望向傅瑤,傅瑤依舊是那種嫵媚秀麗的表情,沒有任何的改變。
但王政君的心卻倏的一涼,處理朝政之事是自己好不容易幫劉驁爭來的,絕對不能落到傅瑤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