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隕落
三天後的中午。
葉珮的小院中,那位扮作乞丐的斥候依然等在那裏。
“今天有什麽情況?”葉珮一進來便問道。
斥候拱手回答:“少將軍,我今天上午裝作要進陳家乞討的樣子,看到似乎有傭人在收拾行李裝車。但是我沒來得及再進深一點就被趕出來了。”
葉珮神色一凝,皺起的眉頭下是目露疑色與冷光的雙眸。“還真有問題,好,你回去繼續盯著,我再去趟軍營,需要加派人看緊他們了。”
斥候拱手又施一禮後離去,葉珮也隨後策馬前往城外葉字軍營地,告訴莫風又加派了五名斥候去盯緊陳家的動向。
這樣一來,縱然莫風與斥候們不知道具體情況,對這件事的重視也更上了一個檔次,無不賣力工作。在葉珮以及這些人的眼中,不僅正麵戰場在交戰,這裏也是暗流湧動。
尋常百姓自然是感受不到這種氣氛,在他們心中,正麵戰場捷報頻傳,望炎季也快要結束了,有軍神葉麟暉坐鎮,按他們看來望脈的這次危機已經基本上是度過了。
……
綠林瀚海皆熱血,忠兵勇將正豪傑。
二八半世赴沃土,不求流芳但無邪。
秦王生死百千戰,玄武鋒芒定中原。
士卒善果唯黃土,永記英雄城上月。
兩天後,洛水決戰就要展開。
葉麟暉早已率領一萬騎兵埋伏於洛水城北部的山脈中,這五天來,葉麟暉與葉字軍眾將士守口如瓶,直到當天早上,陳家二兄弟才知道葉麟暉要帶兵去突擊。探子已經放出往南二裏之外,時刻注意戰場動向。
正麵戰場上蕭銘長劍在手穩坐中軍,十四萬大軍層層展開,隻是不知道為什麽蕭銘的眼中有一些不忍與掙紮。段星雲安坐戰馬之上,嘴角掛著一絲笑容,看向對麵的炎軍。
“嘭嘭嘭嘭嘭嘭”夏雪聯軍這邊的戰鼓已經響了起來,蕭銘已經下達了攻擊令。而對麵的林雨飛同樣不甘示弱,炎軍戰鼓也隨後便響了起來,雙方整齊的軍陣開始一步步向著對方推進。
一交手,望脈的兵士們都有一種同樣的感覺就是炎軍似乎並沒有什麽鬥誌,打起來沒多久便節節敗退。
蕭銘長劍一指,聲音略帶顫抖地說道:“傳本帥命令,中軍壓入戰場!”一旁的傳令兵對蕭銘顫抖的聲音有些疑惑,但隻以為是蕭銘覺得要勝利了而激動,也沒有多想,便去傳令。一旁的段星雲感到蕭銘的異樣,用隻有二人能聽到的聲音說道:“蕭帥,想想你的一家老小。”隨後,蕭銘退鎮後軍,中軍便開始推入戰場,段星雲與陳家兄弟赫然在列。
山脈那邊,葉字軍的探子已經探得正麵戰場優勢占盡,葉麟暉也不再觀望,下令突擊,一萬人輕裝快馬,風馳電掣衝出山脈便直向炎軍左翼的旗幟金鼓殺去。
隻見正麵戰場,勇猛的陳青偉將軍與二把刀的段星雲一馬當先,已經將中軍遠遠拋下,縱馬殺到了第一線。
隨著葉麟暉和他的騎兵距離戰陣越來越近,後軍觀望的蕭銘眼中掙紮之色愈加明顯,直到葉麟暉已經殺入軍陣,距離那旗幟金鼓的戰車越來越近,林雨飛突然下令弓箭手一輪火箭齊射。
本來已經是短兵相接,弓箭此時因容易誤傷友軍理應已經派不上用場。而結果也不出所料,一輪火箭全部射到了望脈大軍與後軍中間的空地上。
蕭銘看到這輪火箭,知道自己再不下令自己家人的性命就有危險了,鐵骨錚錚的一國元帥,眼中竟然淌下兩行清淚,隨後再次揮起長劍,大喝道:“鳴金!”
戰場之上,擊鼓進軍,鳴金收兵。這條命令一下,連蕭銘的傳令兵都瞪大了眼睛,第一次反問蕭銘:“蕭帥!何故鳴金!”
蕭銘又是兩行淚留下,大喝道:“你什麽時候敢懷疑本帥的命令了?”
傳令兵一震,拱手咬牙道:“屬下……不敢。”
隨後,鳴金的指令便傳了下去。鳴金聲一響,傳遍四野。軍令不可違,特別是下令的是自己國家的元帥,夏軍雖然驚疑,卻也開始退兵。而雪軍知道葉元帥已經突入炎軍側翼,此時自己又怎能退兵?
“蕭銘!你他媽下的什麽王八東西!”頓時便有雪國將士破口大罵,而且沒有一個人有後退的意思。
而根據蕭銘的安排,說是為了戰場指揮的順利,雪軍大部分留在後軍,此時場內的雪軍隻有不足三萬。後軍頓時個個大驚,紛紛看向蕭銘,後軍中的三萬雪軍甚至都抄起兵器想要衝進戰場。
蕭銘從得勝鉤取下自己的長槍,一言不發,眼眸中流淌的已經不再是清淚而是血淚。隨後,蕭銘輕輕喝了一聲:“駕!”胯下戰馬聽令,便開始向前小跑而去。
很快,蕭銘一聲幾乎震破自己喉嚨的大喝響起:“駕!”單人獨騎,絕塵而去。眼中血淚飄灑,即使落在十個月來早已滲滿鮮血的土地上,都是無比鮮豔。
後軍前麵,蕭銘的傳令兵呆呆地盯著蕭銘。他是蕭銘的絕對心腹,他知道蕭銘是一身寧斷頭都不流淚的骨頭,結合他下的命令明顯是坑了葉麟暉,他也已經猜出來是怎麽個情況,雙拳已經握的指節泛白,隨後拔出長劍,大吼一聲:“蕭帥!等等屬下!”也便縱馬跟隨蕭銘直往戰場而去。
蕭銘在衝鋒的路上,自然是穿過了己方夏國大軍的軍陣,周圍的將士們都帶著疑惑看著蕭銘,甚至部分人已經調轉馬頭要跟著蕭銘殺回戰場,蕭銘見狀,便在衝鋒中連連大喝:“退兵!都給老子回去!”
他知道,如果大軍調頭殺回去,那麽葉麟暉那裏將旗幟金鼓一破,己方很可能會勝利。但是這場戰役不能勝,勝利了自己一家老小便性命不保。但是下達了這樣的命令,戎馬一生的蕭銘也沒有臉麵再活在這個世上,他不知道該如何麵對望脈眾生。此時,他已經是抱著必死之心在衝鋒。
後方,也已經有大批雪軍不顧軍令衝過來,但是卻被回撤的眾多夏軍擋住了去路,不得前進。
前線,段星雲和陳青偉並沒有按照軍令後撤,混亂的戰場上,沒人注意到他們沒有跟隨大軍後撤,而這二人都將一條鮮豔的紅絲帶係在戰馬脖子上,炎軍見了這條絲帶,便不再殺向二人,二人也迅速地到達了林雨飛的位置。
蕭銘與他的傳令兵此時已經進入戰場,並未撤退的雪軍看的是一頭霧水,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麽個套路。
夏國大軍一撤,人數稀少的雪軍頓時陷入層層包圍,險象環生。
而炎軍中部。
“葉帥!大軍撤了!”葉麟暉的副將突然發現這件事情,向葉麟暉匯報。
葉麟暉也是大驚:“什麽?聯軍不是優勢嗎?”
蕭銘二人進入戰場之後一直在往葉麟暉的方向衝,但是這個位置不與雪國軍隊在一塊兒,距離葉麟暉也還有一段距離。二人在這麽大的軍陣中並沒有支撐太久,傳令兵便已先一步戰死。
“蕭帥……屬下……先走一步……”躺在地上肢體殘缺的傳令兵用盡力氣說出最後一句話,也不知蕭銘是否聽見,便已閉上了雙眼。
蕭銘縱然善戰,此時也已經被打落下馬,滿身是傷,眼見就撐不下去了。
“葉麟暉!我蕭銘對不起你!對不起望脈!”
最後一句話喊出,蕭銘怒吼著再次衝向炎軍,很快便被淹沒在無數炎軍中。
戰鬥中的葉麟暉聽見了蕭銘最後的喊聲,心裏也知道蕭銘下達這個軍令一定是有什麽苦衷,但是站在一位元帥的角度,葉麟暉還是長歎了一聲:“糊塗啊……”
家與國,到底應該怎樣取舍,也是古往今來的一個難題。很多人做出違背自己信念信仰的舉動,都是為了自己的家人。也有不少人為了自己的國而不顧家庭,妻離子散,家破人亡。沒有家哪有國,又或是沒有國哪有家?這樣的事情中,對錯已經不是一個可以明確分辨的概念,功過是非,不過都是浸泡在後人桌上一杯茶水中的別樣滋味。
戰場上,葉麟暉驀然看到段星雲與陳青偉向著自己殺過來,心中頓時明白了一切,長槍一甩,蕩開周圍的炎軍,厲聲喝道:“那兩個出賣同胞的渣滓,近前說話!”
這一刻,在那二人的眼中,葉麟暉不是一個深陷包圍忙於招架的敗將,還是那個威風凜凜氣吞山河的統帥。
“葉帥,這一仗,可是我林雨飛勝了呢?”林雨飛也已經驅馬趕到。
“哈哈哈……”葉麟暉揚天長笑,怒喝出聲:“我葉麟暉今日一敗,不是敗給你這黃口小兒,隻是折於這兩個人渣之手!千防萬防都防不住家賊,今日你縱是斬殺了我葉麟暉,也於事無補!”
林雨飛笑道:“不知你望脈沒了你,還有誰能擋得住我炎軍?”
葉麟暉不再言語,拍馬上前,殺氣直撲蒼穹,槍尖直指段星雲與陳青偉。
外圍的兩萬多雪軍,此時也無法突進救援葉麟暉,此時葉字軍的指揮官莫雷知道,自己若是再不撤,這兩萬多精銳雪軍折損在這裏,不僅沒得報仇,就連之後的戰爭,雪國怕是也做不出大規模像樣的抵抗。
莫雷抹去了臉上的鮮血與淚水,大聲喝道:“傳本將命令!撤!”
葉字軍眾兵士聽聞命令,心中有萬般悲憤,也知道自己已經違抗了全軍統帥的命令,此時自己將軍的命令實在應該執行。況且也有很大一部分戰士想清楚了眼下的局麵,看著葉麟暉的方向,紛紛舉起兵刃割下自己的一縷頭發,以明自己將為葉麟暉報仇的決心,隨後便朝著洛水城方向突圍而去。
包圍的炎軍也攔不住一心撤退的葉字軍,略作阻攔之後便眼看著兩萬人離去。
“死!”
隨著葉麟暉一聲怒吼,隻見段星雲與陳青偉二人已經被葉麟暉手中一杆長槍貫穿,隻不過強行擊殺二人的葉麟暉身上也插了不少炎軍的兵器。
“咳咳……噗……”幾口鮮血吐出,葉麟暉麵色蒼白如紙,“段耀棋有你這樣一個兒子,真是……給你段家……世代忠良……蒙塵!”
生命的最後時刻,葉麟暉心中閃現了很多人的身影,最終定格在自己兒子的身上。
“哼……望脈……還有我兒子……不可破!”
……
《國香祭父》葉珮
赤土孤人,長兵雖佇在,英雄隻影,漫步天涯難覓,何處為依。
戎馬關山不敗,空憑恨忠棄袍澤。戰騎引嘶時,血貫洛水,似曾驕狂。
蒼天或泣血,滄海正垂淚。繁花待放,沉雪將消,刀光無可爭強。
家翁不舍還望,看此子石心麵龐。若有問來客,怒馬烏槍,不為報國,仍是虎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