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等他回來
顧宸深心疼蹙著濃眉,卻不知該說什麽。在生與死麵前,所有的安慰都仿佛是徒勞。
兩人一路沉默不語,他很默契理解到她想去的地方。
車子停靠在碼頭,熄了火,顧宸深側過身,在她耳邊喊了好幾聲,她才遲鈍地眨了下疲憊酸澀的眼,回過神來。
手指慢慢擦去眼角的淚,她輕輕問到了嗎?
“嗯。”顧宸深歎了口氣,裹握住她顫抖冰涼的小手。
海上巡邏隊還在調查船隻,蘇南枝披著顧宸深的西服,承迎著海邊狂暴的風,走到警車邊。
“顧先生。”警隊對他敬禮頷首,輕摘下警帽歎息,“請節哀。”
最後那三個字說出口時,他明顯感到身邊的女人顫了兩下。
“別這麽說,還沒找到屍體不是麽。”他是說與蘇南枝聽的。
“可是其實我們警方一致認為,在爆炸的船上能活下來的幾率,應該不到一成。”警察沒有看出旁邊女人的蒼白,兀自說著。
蘇南枝用力閉了下晦痛的眼簾,轉身掙開顧宸深的臂彎,沙啞著嗓音,“我想一個人走一走。”
顧宸深抿緊薄唇,憂心忡忡地看她單薄身影徘徊在碼頭邊。
“那位就是顧太太,盧小姐吧?”警隊見他眼神不離蘇南枝,忙笑著諂媚,“真人比照片還漂亮呢。”
顧宸深回射出一抹寒戾的視線,薄唇輕啟,“她是寧太太。”
“……”警隊被他的眼神嚇住,立刻意識到自己剛才說錯話了。
顧宸深無視他的道歉,揣兜跟在蘇南枝身後,生怕她精神不穩定。
但她很安寧,穿著雪白病號服的身影如一朵嬌瘦的花,孤零零地飄在海邊。
她時不時停下腳步,踮起腳,眺望著那處望不見邊際的海天連接處。
薄薄嫩嫩的唇瓣一張一合,好像在自言自語輕喃著什麽,他想大概是在跟孩子說話。
沒敢讓她待多久,碼頭風太大,而且看這陰壓的天氣,好像隨時要天降暴雨。
她被關在車裏,車頂天窗降了點,顧宸深說他還要去被警察問點話,讓她在車上好好待著。
蘇南枝木訥地抱著膝蓋點頭,隔著玻璃空洞望著波濤陰沉的海洋。
車上暖氣很充足,她卻仍舊覺得冷,寒涼從頭發絲蔓延到腳底,到每一寸皮膚與細胞。
她雙手發抖縮在一起,不停朝掌心裏嗬著氣。
隻要想到他此刻還躺在冰涼的海水裏,胸口鈍痛得一陣一陣,刺得呼吸不穩。
她一遍遍告訴自己,他不會有事,不會有事,哪怕他真的出了事……她也要看到他的屍體才相信。
不知道過了多久,搜索巡邏的船隻回來了一艘,兩三個人抬著一個擔架上岸。
擔架上披著雪白的布,輪廓可以看出是個人。
她死寂沉沉的臉上霎時間有了反應,騰地一下從座位上爬起,手掌用力拍打著車窗,啞著嗓子嘶吼。
顧宸深沒在意她的方向,跟著警隊去檢查了屍體,掀開單子看著,眉頭皺得很緊。
蘇南枝看不清那去世的人臉,急得快哭出來,用力踹著車門。
“顧先生,那位小姐一直在敲車窗。”一個小警員提醒著他。
顧宸深愣了下連忙回頭,快步上前解了車鎖。
女人幾乎是霎時間推門下車,光著腳就朝著那擔架跑去,彎下身靈活鑽過警戒線。
“小姐你不能進來……”警方沒攔住她。
蘇南枝望著擔架上一張麵如死灰毫無生氣的臉,用力捂緊顫抖的嘴唇,哭聲壓抑在喉嚨裏。
躺在擔架上的一頭長發又濕又髒,女人半張臉已經被炸爛了,一隻眼睛死不瞑目,被海水泡得潰爛。
那場麵惡心得一度讓她起了心理陰影,轉過身,雙腿一軟,就是一陣幹嘔。
顧宸深皺眉輕拍她的後背,低聲對警員斥道,“還不快蓋起來。”
蘇南枝蒼白著臉色被他扶到車裏吃了兩片藥才稍微好些,擰眉撫著胸口,長長喘息。
休息了許久,她才有氣無力地艱難開口,
“是……陸雲嗎?”
顧宸深淡淡歎了一聲,頷首,“嗯。”
得到證實,心裏一陣說不出的空洞,森白手指緊緊攥住裙角。
那本該是她最恨的人,可看到她死相如此,心裏又是說不上的惡心,複雜情緒交錯在心頭難以平息。
“她聯結20多個周沉的餘黨,在船上安裝了近十個炸彈。不過她自己會登上那艘船,大概是也做好了尋死的準備。”
顧宸深淺長地抿緊薄唇,搖頭。
“放心,那二十個餘黨都被抓住了。也怪我太大意,當初以為送周沉進監獄就萬事大吉,放過了那群殘黨,不然怎可能讓他們有機會動手。”顧宸深手掌緊緊壓著膝蓋,沉聲自責。
“不是哥哥的錯。”她輕許閉了閉眼,眸底空碎。
顧宸深輕歎一聲,握住她的手,“時間不早了,送你回去?”
她咬了下唇瓣。
半晌後,攥緊男人的手心,低聲懇求,“能不能不回去?”
她還想呆在這,等著找到他的消息。
回醫院對她來說,隻是換一個地方煎熬而已。
她想在這裏至少挨著他更近一些。
顧宸深沒答應,“聽話,你還懷著孩子。想想,不管他在哪,也不希望看到你這麽糟踐身體。”
蘇南枝抿了下唇瓣,手指骨節森然,狠狠抓著自己的衣角,慢吞吞地開口,“我知道了。”
——
回醫院的日子跟想象中一樣枯燥又難耐。
她每天都抱著手機坐在窗邊,從太陽東升看到西沉。
一分一秒地等著,等警方給她來電話,說找到他的消息了。
她按時吃藥吃飯,把自己和孩子養得健康一些,好讓他回來的時候不會太擔心。
一等,就是一個月,兩個月……
第八個月,當被推進手術室,宮縮的陣痛逐漸侵蝕吞沒意誌時,她才忽然察覺到,原來距離寧禦城離開,已經那麽久那麽久了。
孩子很順利地誕生,健康的小男孩,揚著粉粉糯糯的手腳,白皙皮膚隨了他們夫妻倆,濃眉大眼,啼哭響亮。
尤其那高高的小鼻子,她看著,真像極了寧禦城。
她虛弱地望著孩子,當觸摸到他的小手時,情緒一度崩潰了。
藏匿著八個月的痛苦終於忍不住失聲發泄而出。
她想,如果他在,他一定笑得像個大男孩,那張冰山臉會舒展出笑意,會溫柔抱起孩子,笨拙又小心地哄著他。
會用那雙修長又溫柔的手,為她擦汗,吻著她說,太太辛苦了。
可他現在到底在哪,冰冷的海水裏,還是地球上某個角落。
她不敢多想,太痛了,失去他,真的太痛了。
產科醫生守在旁邊,嚇一跳,第一次見到生完孩子還哭得這麽痛苦的媽媽。
產床上小寶寶似乎感知到了媽媽的痛苦,歪著粉粉的小嘴,使勁啼哭起來,好小子,嗓音清亮無比,震得她耳朵都疼。
孩子被護士抱走後,她抽搐抽搐著,又含著眼淚昏睡過去。
坐月子期間,不少人前來祝賀過,她都用麻木的微笑迎接。床頭擺著吃不完的果籃,和塞不下的鮮花。
每個人都說,她生了兩個孩子還這麽年輕,誇她漂亮,還叮囑她一定要好好吃飯養身體。
唯獨不提她心裏最痛的那個點,沒有人敢問。
大家都心知肚明,她心底某處也明白。
就快一年過去了,警方仍舊搜救無果。
他還能活著嗎?
是否連那一成的希望都沒有了?
警方很為難地告訴她,海洋太深太遠了,還有那麽多危險的動物,若是被吃了,被卷走了,找不到屍體也是正常。
每年都有很多人喪身海底,找不到屍首的。
出院的時候,她對顧宸深和盧清舞說,想在海邊買棟房子。
這是10個月來她第一次主動開口說話,甚至還提了要求。
他們沒問哪片海,都很有默契地點頭,說,“好,哥哥盡快幫你辦,你回家收拾收拾。”
在那片海邊,安了一處新家,她領著寧鬱然、小橘子,和新寶寶住在裏麵。
她很勤快,將臥室布置成了他們結婚那時的模樣,還為他留了一間書房。把他經常喜歡看的財經報紙、經濟政治書都搬了進去。
她每晚都抱著三個孩子睡,睡前故事是他們的故事。
她說,你們有個好爸爸,他是個英雄,他一定還活著,你們要陪著媽媽一起等他回來。
等三個孩子睡著了,她會經常失眠,就去海邊走走,坐在碼頭或沙灘上,抱著膝蓋,聽著濕鹹的海風,跟他說話。
關於禦峰集團,顧宸深以寧禦城大舅子的身份暫時接手,雖然突然接手這麽龐大的集團很困難,但至少足以穩定動蕩。
渾渾噩噩的生活,就這樣過了一年半。
小荔枝會走路了,能跟著她在沙灘走路,留下一排排可愛的小腳印。
對了,他們還在海邊撿到了一條小狗叫城城,小荔枝取的,城城是他唯一學會說的兩個字。大概是經常聽她提寧禦城的名字,就自然記住了最後一個字。
養寵物也好,帶孩子們也好,她的注意力的確被轉移了一小部分。心裏那塊傷像結了痂,隻要不去撕,就不會太疼了。
安城今年進入嚴冬很早,十月底竟然就莫名飄雪了。
隔這裏不遠的一處小島是度假村,村裏最近開放了遊客觀賞,她不知怎的,突然心血來潮想去逛逛。
盧清舞二話不說立刻放下手上工作,說可以陪她一起去,也可以留在海邊幫她照顧孩子,任君選擇。
她笑著抱抱她,說自己去就好。
她隻是壓抑了太久,累了,想換個地方放鬆一下心情。
簡單收拾了下行李就乘上了去度假村的船,一直以來,她對船還抱著一點恐懼感。
到達目的地,踩上這片土地,是個很漂亮的地方,綠樹成蔭,民風淳樸,生態環境非常好。
導遊領著他們在環島一圈,晚飯在村民家裏解決,深入體會當地民風。
這一上午在船上度過,下午又運動過度,她實在是累得不行,回到客棧就在床上躺下了。
晚上村鎮裏並不如想象中安靜,某處歌舞沸騰的,她被那聲音攪得完全沒了睡意,索性一骨碌從床上爬起,往樓下走。
“呦,蘇小姐還沒睡呐?”客棧老板娘對她笑眯眯的問。
“聽到外麵有動靜,在舉辦什麽活動嗎?”她好奇地問。
“好像是的,聽說鎮長結婚了,二婚呢,小嬌妻可嫩了,才20歲,鎮長都快50了,嘖嘖。”老板娘八卦地撐著下巴笑道。
蘇南枝心想反正晚上也睡不著,索性去湊個熱鬧,沾沾喜氣。
現場果真熱鬧非凡,到處張燈結彩,奏樂悠揚作響,新郎新娘穿著大紅喜服,好像在玩什麽遊戲,台下一陣陣的掌聲喝彩。
蘇南枝擠在群眾裏,人頭不斷攢動,她被擠得前仰後合,腳下突然踩空滑到地上誰丟的果皮。
“啊——”她驚呼一聲,差點要跌倒時,一隻手臂穩穩地將她接住了。
那胸口傳來的力量和溫度,熟悉到,將她大腦頭皮細胞瞬間麻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