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追火車
“我來找方師，”我連忙從磚後麵走出來：“他在你們工地開攪拌機，我是他的朋友。”
那個老頭罵罵咧咧地叫道：“都這麽晚了，還找什麽人呀。”
我朝那個老頭走過去。那個老頭把那兩隻狗趕進狗窩，他問我：“你找他有什麽事？”
我趕緊解釋說：“他是我以前的工友，我好長時間沒見他。今天中午我在這裏看見了他，他讓我來找他。”
“他住那邊，也不知道睡了沒有。”那個老頭說著用手電筒指了指那排房子。
等我摸到那排房子的時候，方師他們已經睡掉了。勞累了一天，他們早已累壞了，他們的屋子裏鼾聲四起。
本來不想打攪方師了，但想想來一趟也不容易，我就隔著薄薄的門板輕聲地叫方師。
一會兒後，方師把門打開了。他驚奇地望著我：“你怎麽來了？”
我朝他笑笑說：“不好意思，把你吵醒了。”
“我也是剛躺下，”方師說：“快進來吧。”
屋子裏麵黑乎乎的，工人們正沉沉地酣睡著，我就對方師說：“我們還是在外麵聊吧，別影響他們睡覺。”
“外麵風大，很冷的。”
“沒關係的，我們也不是怕冷的人。”
我堅持要在外邊，方師就進屋找了兩塊木板。一塊丟給我，一塊他墊在了屁股底下。工人們常常拿一些廢舊的板子當板凳坐。
我問方師：“現在的工錢開得怎麽樣？”
方師說：“跟原來差不多。”
“能按時拿到工錢嗎？”
“能。這個工頭挺實在的，沒有克扣過工錢。”
就著點點的燈光，我看到方師的氣色不錯，就問他：“還想你的媳婦嗎？”
“活計少的時候還是會想。活計一多，加起班來就顧不上想了。”方師平靜地說。
看到方師能夠平靜地對待那件事，我真的很高興，他已經從喪妻的悲痛之中掙脫出來了。我感歎道：“你能挺過來，也實在不容易。”
“人活著，老是悶悶不樂的也不行，還得往前看。”方師淡淡地說。
“趙紅萍還和那個工頭好著吧？”我忍不住問道。
“她呀，真是白廢了你的一片好心。”方師仍然為我鳴不平：“要知道她是那樣的人，當初你也沒必要救她，害得你丟掉了工作。”
“也不能完全怪她。她也是確實不容易，自己的肚子都弄不飽，還要寄錢給她媽看病。”
“唉！如今，一切都白搭了。”方師哀歎道。
“怎麽了？那個工頭對她不好？”
“那個工頭早就不要她了。你走後，才兩個多月時間，那個工頭就把她開排掉了。”
“把她開排掉了？為什麽呀？”我驚得目瞪口呆。
“那個工頭招了一個比她還年輕漂亮的女孩子，把她蹬掉了。”方師痛心地說：“他真是個畜生啊，糟蹋了那麽多女孩子。”
“怎麽會這樣？”我喃喃自語道。聽到這樣的消息，我真的太難過了。對於農村來的打工仔，能到工地上做做飯，既輕閑又實惠，是一件非常好的差事。但是為了得到這件差事，好多女孩不惜犧牲了自己的身體。
“人活著，也不能沒皮沒臉的。要是我，寧願餓死，也不受那些委屈。”
“工頭不要她了，她怎麽辦呀？”我焦急地問：“她拿什麽給她媽媽治病？”
“是啊，我看她也是被逼上絕路了。”方師心情沉重地說：“半個多月前，我路過一個洗腳屋的時候，看到她和另外幾個女孩在門口拉客。我本想問問她過得怎樣，她卻把頭扭到了一邊，不敢看我。”
“多好的一個女孩啊，就這麽毀掉了。”我失聲叫道。我的心太痛了，眼前老是晃動著趙紅萍嬌小瘦弱的身影，老是閃現著她那張因懷了身孕卻營養跟不上而蒼白如紙的臉。
夜深了，冷風一陣接一陣地吹過來，但我感覺不到絲毫的冷，我的身心已經飛向了遠方。我渴望長成一棵參天大樹，用我濃密的枝葉為趙紅萍遮風擋雨。我渴望化成一場春雨，去滋潤她幹渴已久的心田。
轉眼到了年底，我來深圳也快一年了。今年的年底，與往年有好大的不同，今年是本世紀的最後一年，年底一翻過去，將是人們期盼已久的新千年。人的一生能趕上一個世紀之交，真是莫大的榮幸。
這兩天，深圳城裏到處開展著慶祝活動，滿大街都是歡欣鼓舞的人群。為了慶祝新千年，來店裏買花的人特別多，我和蘇慧忙壞了，從早到晚片刻的休息時間也沒有。
1999年12月31日晚11點59分一過，新千年的鍾聲就敲響了。新千年終於來到了，整個深圳城都沸騰了，人們潮水似的湧上大街，共同歡慶新世紀的到來。夜空裏也鬧騰起來了，絢爛的焰火在高遠的天空中紛紛炸響，各種顏色的禮花把漆黑的夜空染得五彩繽紛，讓人應接不暇、驚歎不已。
別人都在歡呼雀躍，而我卻一片迷茫，我的人生又回到了起點，如今的我一無所有、兩手空空。麵對新千年，我不知道自己的人生之路該怎麽走？該如何去麵對？我無比的沮喪，絲毫也看不到自己的未來。
慶祝完新千年，年關又到了。許多商家紛紛把店裏的東西搬到大街上，在大街上搞商品展銷。深圳的街頭到處人山人海的，更加的熱鬧繁忙了。
買花的人一天比一天多起來，蘇慧的花店生意非常紅火。這幾天，我和蘇慧每天都能賣出去六七十束鮮花，每隔三天我們就要進一批花，要不然根本不夠賣。
買花的人多，蘇慧呆在電腦前的時間就少了，她成天和我一起忙著招呼顧客。漸漸的，蘇慧的臉色好起來了，那些糾纏了她許久的愁雲正一點點散去。
生意好，蘇慧掙的錢也多，她就每個月多給我兩百塊，我不要都不行。這樣一來，我每個月的工資就漲到了一千八百塊。一千八啊，對我來說，是好大的一筆錢了。要是在水美村種地，種一季水稻，一家人頂多能賣個七八千塊，那是半年的收成，平均下來，每個人每月的收入六七百塊都不到。蘇慧開我這麽高的工資，我挺感激她的。
為了報答蘇慧對我的厚愛，我更加拚命地幹活。天剛朦朦亮，我早早地爬起來打掃衛生，給那些鮮花噴灑清水。顧客進店後，我馬上跑過去笑臉相迎，陪他們挑選花。如今，在蘇慧的指導下，我知道了怎麽挑選花卉、如何搭配花草，什麽場合送什麽鮮花合適。顧客問我選什麽花的時候，我也能提出一些合理的建議。也學會了包裝花卉的技巧，原本幾朵很普通的花，經我的手包裝後，會變換出意想不到的效果來，常常能給顧客帶來一些驚喜。看到我漸漸熟悉了花店裏的各項工作，蘇慧直誇我進步挺快的。
離過年還差三天的時候，蘇慧要回杭州過年了。本來，蘇慧要放我幾天假的，讓我也回去過過年。但我實在舍不得花那麽多的錢去買火車票，就不打算回去了。我把那些節省下來的路費，連同平時積讚起來的一部分錢，一並寄給了我媽和妹妹，希望她們能夠過個寬鬆的年。
我不回家，蘇慧就讓我幫她看守花店。這樣一來，蘇慧就可以放心的回去過年了，我也有個落腳的地方。
蘇慧買了許多年貨，我就送她去火車站。回家過年的人真多啊，把偌大一個火車站擠得水泄不通。幸好蘇慧一個星期前就把票買好了，要不然，她根本擠不上那趟回家的列車。
臨上火車的時候，蘇慧叮囑我：“剩下那些花賣不完就算了，你好好地休息幾天。”
我把年貨拎給她，對她說：“你放心好了，把那些花賣完我就歇一陣子。”
火車鳴叫著開動了，我真想爬上這趟開往杭州的列車，去看看劉雅芝。快一年沒看到她了，我的心都想麻木了。
蘇慧把頭伸出窗外，她不停地朝我揮手。我趕緊向她揮手告別。蘇慧終於笑了，她朝我甜甜地笑著。這幾個月以來，我還是第一次看見她笑。
火車緩緩地開走了，那一幕，突然在我的眼前閃現著：劉雅芝爬在車窗上，不停地朝我揮手……
我心頭一熱，禁不住飛快地跑上去，我想把劉雅芝追回來。火車越開越快，我拚命地飛跑起來，像一陣風似的緊緊地追著那列火車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