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劉雅芝你忘了我吧
話沒說完,我卻丟下電話聽筒逃了。我在心裏苦苦地想:不能把我爸病情惡化的情況告訴她,我不能再讓她擔心!
回到病房,我看到媽和妹妹萬分悲痛地守護著爸,她們把東西都收好了。
爸冷冷地對我說:“誌國,你們把我送回去吧。”
我朝爸撲了過去,我緊緊地抓著他那雙瘦得隻剩下皮包骨的手。我失聲地叫道:“爸!我們要把你的病治好。”
爸苦笑笑說:“閻王爺定下來的事,誰也改變不了。”
“爸,我們實在對不起你呀!”我嗚咽著說。媽和妹妹低低地哭泣起來。
我租了輛車,把爸拉回了水美村。抱爸上車的時候,我的雙眼潮濕掉了,爸瘦得隻剩下一把骨頭了。病魔把他身上的肌肉吞噬掉了,把他身體裏的血液吸幹掉了。
回到水美村的當晚,全村人紛紛湧到我家來。屋子裏坐不下,他們就坐到院子裏,遠遠地陪著躺在裏屋的爸。我從小賣部裏買來香煙和糖果,男的發支香煙,女人和小孩給幾顆糖果。他們雖然抽著煙吃著糖,但他們的心情卻無比的沉重,他們都在暗暗地為我爸擔心。
天黑透了,人們漸漸離去了,他們要回家休息,明天還有許多活計等著他們去幹,我和妹妹把他們一一送到了院門外。
村裏人走完了,院子裏頓時安靜了下來。這個時候,舅舅抱著鋪蓋卷趕來了。我不解地看著舅舅,舅舅把鋪蓋卷鋪在院子裏的石榴樹下,然後對我說:“以後,晚上我就睡這裏了。”
我明白了舅舅的用意,連忙對他說:“舅舅,你一天從早忙到晚,也挺辛苦的,晚上你還是回家休息吧,這裏有我和妹妹就行。”
舅舅說:“你爸都這樣了,我實在放不下心,我睡在這裏,萬一出了什麽事,也好有個照應。”
媽對舅舅說:“你這是何苦,萬一真的有事,我讓孩子們來叫你。”
舅舅愧疚地說:“姐,我一直想來醫院看看姐夫的,但家裏的活計太多了,始終沒來成。如今,姐夫回來了,不來陪陪他,我的心裏堵得慌。”
媽歎道:“唉,這兩年你也不容易,兩個孩子都上著初中,你丈母娘又長年累月臥病在床,你也夠累的。”
舅舅不肯走,從今天晚上起,他要夜夜來陪伴爸,我就把他的鋪蓋卷抱進裏屋。夜裏露水大,睡在院子裏會生病的。
夜已深了,舅舅還陪著爸說話,他小聲地安慰著爸。媽和妹妹在一旁守候著。
我從家裏摸了出來。我站在院子外麵的空地上,冷冷地看著這個黑透了的世界。一勾上弦月高掛在漆黑的天幕上,那冰冷的月光,像一把閃亮的刀子,一刀一刀地剜著我的心。
我心事重重地凝望著東方,在那遙遠的杭州城裏,有一個美麗的姑娘在苦苦地等待著我歸來。
我好想快點回到劉雅芝的身邊呀,時時刻刻抱著她,讓她快樂,給她幸福。但我一時半會兒是回不去了,我隻能在心裏千遍萬遍地想念著她,把她深深地刻在我的心上。
1998年11月3日,對我們一家來說,那是一個可怕的日子,那是悲痛欲絕的一天!那一天傍晚,我爸走了,他撒手西去了……
回到水美村的第五天,爸什麽東西也吃不下去了。我喂了他一口水,也被他吐了出來。爸的氣息越來越虛弱了,我悲傷欲絕地守在他的身邊。
傍晚時分,爸突然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好像他身體裏的氣不夠用似的。由於劇烈的喘氣,他那張黑瘦的臉漲得變了形。我慌極了,趕緊把他攙扶起來,好讓他喘氣方便一些。
喘了一陣粗氣後,爸的呼吸漸漸平息了下來,我緊緊地盯著他。爸張了張嘴,好像有話要說似的,我連忙貼到他的身邊。爸氣息微弱地說:“照,照顧好,你媽,你妹……”
爸走了,他永永遠遠地走了。爸睡著了,他再也不會醒過來了。我抱著爸哭得肝腸寸斷……
出殯那天,天下著大雨,我和妹妹披著麻戴著孝,在雨水裏艱難地為爸送行。瓢潑大雨嘩嘩地砸在我單薄的身上,我渾身水洗過似的濕透了。我無助地哭泣著,我的淚水混和著雨水嘩嘩地流淌。那些滾燙的淚水,流過我瘦削的臉頰,流進我苦痛的心裏,把我那顆弱小的心燙爛了。
我的心,死死地跪下了。它無助地跪在爸的麵前,它千萬次地為爸祈禱:爸!一路走好……
爸一走,媽的頭發全都白掉了。才短短的幾天時間,五十歲剛出頭的媽就變成了七老八十的老太婆,她終日鬱鬱寡歡的。我知道媽心裏的苦痛,家裏欠了那麽多債,她沒有能力償還,也沒有辦法再供我們兄妹倆上學了。我理解媽的難處,也意識到了自己和妹妹所麵臨的嚴峻問題。
我和妹妹誰也不敢提上學這個讓人頭痛的難題,我們倆像兩隻辛勤的蜜蜂,每天從早到晚一刻不停地忙著幹活計。
一天晚上,媽把我叫進了裏屋。媽對我說:“家裏發生了這麽大的變故,讓你們兄妹倆受苦了,媽實在對不起你們。”
我連忙說:“媽,這不能怪你,我們家今年是遭了災了。”
媽苦著臉說:“我這當媽的無能啊。”
我叫道:“媽,你別再說了,困難隻是暫時的。你也別太擔心,我和妹妹都長大了,我們能挑起家裏的擔子,我們家會好起來的。”
媽說:“這幾天,我夜夜睡不著,家裏欠了那麽多的債,實在沒錢讓你們上學呀。”
媽這麽一說,我就沉默了。我一直不敢提起的事,如今再也躲避不了了。我心裏非常苦悶,再過兩年半我就大學畢業了,就能有份穩定的工作,也能夠永遠跳出農門。那是多麽美好的事啊,那也是千千萬萬農家兒女苦苦盼望的結果。如今,家裏這麽困難,我和妹妹想繼續上學幾乎是不可能了,我想得好苦呀,我的心都想麻木了。
想起爸臨走時交待的事情,要我照顧好妹妹,我痛下了決心。我要退學,我要供妹妹上學,要掙錢還家裏的欠債。我對媽說:“媽,我不想上學了,讓妹妹繼續上吧,我掙錢供她。”
媽盯著我說:“你好不容易考上了大學,是我們李家出的第一個大學生,不去上太可惜了。要不,你繼續上,我和你妹妹供你。”
我叫道:“媽,還是讓妹妹上吧,妹妹還小,我不忍心讓她挑家裏的重擔。”
媽嗚咽著說:“你們兩個都是媽身上的肉,讓誰上,不讓誰上,媽都揪心呀!”
我咬緊牙關說:“媽,你別難過,我已經想好了,不上大學,我一樣可以掙錢。我要掙好多好多的錢,供妹妹上大學,還家裏的欠債。”
媽低低地哭泣起來。
這個時候,妹妹推開門衝了進來。她氣喘籲籲地叫道:“媽,哥,你們別為難了,我不上了,我一個女孩子,讀再多的書也沒用。”
我叫道:“誌梅,你怎麽能這樣想,我和媽已經商量好了,我們再苦再難也要把你供出來,你別糊思亂想了。”
妹妹含著眼淚說:“哥,還有兩年你就大學畢業了,就能跳出農門了,你別為了我把這麽好的前程放棄掉。你繼續上吧,我和媽供你。”
我說:“家裏欠了那麽多的債,你一個女孩子,猴年馬月才能還清。你別再爭了,安安心心地上學去吧,我和媽不但要把你供出來,還要把家裏欠的債還掉。”
妹妹哭著說:“哥,你不去上大學,雅芝姐怎麽辦?雅芝姐還等著你啊。”
一想起劉雅芝,我的心就碎了。我心碎地說:“雅芝雖然是個好姑娘,但我配不上她,我不能再連累她了。”
回到自己的房裏,我怎麽也睡不著,我又想起了劉雅芝。
我拿出劉雅芝的照片,癡癡地看起來。照片上的劉雅芝,笑得多麽燦爛啊。
原本還打算把家裏的事情料理完就趕回學校,盡快回到苦等著我的劉雅芝身邊。我太天真了,家裏發生了這麽大的變故,我怎麽可能再回去上學。我傻傻地看著劉雅芝的照片,苦苦地想,這一生,也許再也回不到她的身邊了。
一滴相思的淚水,從我的眼眶裏跌落下來,掉到了劉雅芝的照片上。我慌忙用手去擦,但無論我怎麽擦,那道淚痕怎麽也擦不掉,它深深地印在了劉雅芝的臉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