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回水美村借錢
媽一下子就驚呆掉了,她的臉瞬間陰沉了下來。我慌得不知所措,不知道怎麽安慰她。
好一會兒後,她才緩過勁來:“你跟我說實話,你爸還有沒有救?”
我悲傷地說:“我問過王醫生了,王醫生說手術是不能再做了,化療還會有些效果。”
“化療要多少錢?”
“具體要多少錢王醫生也沒說,他隻說化療的費用很高,做一個療程要交一次錢。”
“不做化療行嗎?”
“不行,化療是唯一能救我爸的辦法。”
“到哪裏去找那麽多錢呀?如今,家裏已經欠下了一屁股債,還要供你們兄妹倆上學,這,這可怎麽辦呀?”媽失聲地叫起來。媽低聲地哭著,淚水嘩嘩地流滿她幹瘦的臉頰。
我太難過了,我的心鞭子抽打著似的痛極了。我對媽說:“媽,我已經想好了,我打算回村裏再借些錢。不管花多少錢,也要把我爸的病治好。”
媽停止了哭泣,她憂傷地說:“你爸住院時所有的親戚朋友都借過來了,你還能找誰借呀?”
“我回去試試看,隻要還有一點希望,就決不能放棄。”望著媽日益蒼老的身影,我的心漫無邊際地疼痛起來。
當天下午,我爬上了回水美村的班車。
破舊的班車載著滿滿一車乘客,搖搖晃晃地朝水美村駛去。望著窗外漸漸熟悉起來的景物,我的雙眼一點點地花掉了,我沉浸到漫無邊際的回憶之中。
那一天,我和爸媽到地裏鋤草。那天太陽特別的辣,地裏的玉米全都曬得卷起了葉子。才幹了一會兒,我就幹不動了,渾身上下汗淋淋的,雙手斷了似的痛。看到爸媽飛快地揮舞著鋤頭,把地裏的雜草唰唰地鏟掉,我又咬緊牙關揮動著鋤頭。
我使出了渾身的力氣,也還是追不上爸媽,我遠遠地落在了他們的後麵。爸回過頭關切地對我說:“幹不動就歇一會兒,別累壞了身子骨。”
“不累,不累,我能行。”我暗暗地憋著勁,把鋤頭揮舞得謔謔響。然而,才挖了兩三鋤,我又挖不動了,不得不氣喘籲籲地拄著鋤頭歇一會兒。
這個時候,隻見妹妹從村子方向跑了過來。爸叫道:“你不在家煮飯,跑這裏來幹什麽?”
妹妹跑得滿頭大汗,她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我哥,考上了,我哥考上大學了。”
妹妹把錄取通知書遞給我,我接過通知書一看,頓時欣喜若狂,我終於跳出了農門。從今往後,我再也不用像爸媽那樣臉朝黃土背朝天地拚命了。
爸放下鋤頭奔了過來,他問妹妹:“你哥真的考上大學了?”
妹妹笑著說:“真的考上了,剛才,郵遞員把我哥的錄取通知書給了我。”
爸從我手中搶過錄取通知書,瞪大眼睛仔細地看起來。爸嘿嘿地笑了,一絲陽光般燦爛的笑容,非常難得的在他臉上閃現。媽也跑了過來,她萬分驚喜地捧著那張錄取通知書看。
太陽曬得人身上像著了火,但我們一家人早已感覺不到難受了,我們服了興奮劑似的興奮不已,心裏比吃了蜜還甜。
爸對我們說:“走,我們回家好好地慶賀一下。”
我忙問:“地不鋤了?”
爸笑著說:“今天放半天假。”
媽叫道:“你一個農民放什麽假。”
爸興奮地說:“雖然我是個農民,但我的兒子已經是城裏人了。將來,我的女兒也會成為城裏人的,我們家和城裏人掛起勾了。”
一家人扛著鋤頭早早地回了家,我們的歡聲笑語歡快地撒了一路。
回到家,爸鑽進雞棚,把那隻打算拿去賣的大閹雞宰掉了,一家人忙忙碌碌地準備了一桌豐盛的飯菜。爸還特意到小賣部買了瓶好酒,一家人過年似的熱鬧起來。
吃過晚飯,左鄰右舍紛紛往我家湧來。我是水美村有史以來的第一個大學生,他們說我是文曲星下凡,都匆匆忙忙地趕過來祝賀。有的還把自家的孩子也帶了過來,說是讓孩子沾沾文曲星的光,將來也考個大學什麽的。爸又是遞煙又是倒茶地忙得不亦樂乎。那天晚上,爸的臉上始終掛著甜蜜的笑容。在我的印象裏,爸從來沒這麽高興過。
那一個假期,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一個假期,無論走到哪裏,鄉親們都親切地跟我打招呼。特別是那些正在上學的孩子,更是一天到晚圍著我轉,好像想把我身上的光芒掠去一些似的。
到杭州上大學的頭天晚上,爸和媽整夜為我收拾行禮。
淩晨三點半,爸把我叫醒了。我迷迷糊糊地問他:“爸,是不是早了點?”
爸催促道:“不早了,快起來吧,我們要到鎮上趕早班車。”
我糊亂整理了一下,就跟著爸上路了。天太黑了,什麽也看不見,手電筒的光太弱,照不遠,爸就把夜裏準備好的火把點燃,他高舉著火把為我照路。在火把的照耀下,我和爸摸黑朝鎮上趕去。
爸把我送到了昆明。本來爸是想把我一直送到杭州的,但考慮來回一趟要花好多錢,他沒舍得去。爸把我送上開往杭州的火車,他不厭其煩地反複叮囑著我。直到火車要開動了,列車員都催促了幾遍,爸才跳下了火車。
我爬在車窗上,把頭伸出窗外望著忙碌了一宿的爸。火車緩緩地開動了,爸跟著火車小跑起來,他還在不停地叮囑我。火車越駛越快,爸的身影越來越遠了,我禁不住叫喊起來:“爸!爸!”
傍晚時分,我終於回到了水美村。我穿過低矮破舊的村巷,徑直朝我家的院子走去。
院子裏靜悄悄的,早沒了往日的熱鬧場景。以往,每次回到家,我都能看到雞在石榴樹下覓食,鴨子在圈裏嘎嘎地叫,一派生機勃勃的繁榮景象。如今雞呀鴨的都不見了,院子裏空蕩蕩的,讓人感到無比的失落。
坐了兩個多小時的車,又走了五公裏山路,我早累壞了。這個時候,家家戶戶都在吃晚飯,我不想這個時候去打攪他們,就在屋裏倒頭睡起來。
睡夢裏,我看到爸劃著船在撫仙湖裏打魚。水美村的村民農閑時都要到湖裏打魚,既能改善夥食,又可以貼補家用。
看到爸在湖裏打魚,我卷起褲腳跳進湖水裏,遠遠地叫喊爸。正在撒網的爸看到了我,就把魚網收起來,劃著船來接我。
爸問我:“你怎麽不去念書?”
我笑著說:“爸,難道你忘了嗎?這幾天我們放假。”
爸愣了一下,隨即叫道:“你看我這記性,連你放假的事都忘掉了。”
我跳上小船,問爸:“打了多少魚?”
爸說:“剛撒了兩網,一條也沒打到。”
我說:“不要緊的,我幫你打。”
爸把整理好的魚網抓在手裏,然後站到船頭,使勁一拋,就把那張寬大的魚網撒到湖水裏去了。我爬在船板邊,緊緊地盯著爸撒了魚網的地方。波光粼粼的水麵,一下子就把我的眼睛弄花了。
過了一會兒,爸開始收網了。我和爸一起把那張沉重的魚網拉上來。太讓人失望了,這一網我們什麽也沒打到。
爸又一次把魚網撒到湖水裏。我耐心地等待著。這一回,那張網比上一次沉重多了,我興奮地想,可能是打到大魚了,便連忙和爸使勁地把魚網拉上船。
把魚網拉上來一看,我和爸都呆掉了,網裏全是些石頭,一條魚也沒有。我氣得叫道:“這麽重的網,原來是一些石頭。”
這片水域打不到魚,我們又換了幾個地方試試,還是一條魚也沒打到。我急得叫起來:“他媽的,湖裏的魚都躲到哪裏去了,怎麽連個鬼影子也見不到。”
爸平靜地說:“你以為打魚這麽容易,好多時候,一天到晚都打不到魚的。”
我和爸忙了一個下午,仍然一無所獲。眼看著天都要黑了,我漸漸心灰意冷起來。在湖裏漂泊了一個下午,我和爸又累又餓,我們打算回家了。
爸忙著收魚網,我十分沮喪地望著漸漸暗下去的水麵。突然,我看到湖水裏有許多東西在跳,仔細一看,隻見成千上萬的魚在歡快地暢遊著。我驚叫起來:“爸,你快看,魚群來了。”
爸扭頭一看,也驚呆掉了,湖水裏密密麻麻的魚群把我們的眼睛都啄痛了。我和爸趕緊把收起來的魚網打開,我們把魚網飛快地撒了出去。
網一拉上來,我和爸就樂壞了,網裏全都是魚。那些魚太多了,它們在狹小的船艙裏歡快地跳躍。
我叫道:“這麽多的魚,我們家可吃不完。”
爸說:“我打了一輩子魚,還從來沒見過這麽多的魚,拿回去後,全村每家都送幾條。”
這時,有幾條跳得歡快的魚,卻嗖嗖幾下跳出了船艙。我慌了,連忙伸手去抓那些跳出船艙的魚。魚沒抓到,我整個人嘩的一下就掉進了湖裏。
我不會遊泳,便手慌腳亂地在湖水裏掙紮。爸連忙跳下水,一把就抓住了我,他拚命地把我往船上推。
我渾身濕露露地爬上船,回頭一看,卻發現爸正一點點地往水裏沉去。我的膽都嚇破了,我失聲叫喊起來:“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