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亦真亦幻

  禹唐顯然沒料到我會突然發難，原本還嵌在臉上的輕柔笑意瞬間消散。我猛然回神，心知不妥，急急收斂了聲音，賠了笑臉道：“還請帝君明示……”他神情古怪地盯著我半晌，才道：“你不覺得……”語至一半，他卻又改口道：“怎麽，你不喜歡？”


  我沒想到他會有如此一問，一時卻也有些語塞。這赤火琅嬛中的陳設，雖然像極了人間女子的閨房。可不知為何，我好像並不厭惡這般。不僅不覺得厭惡，反而隱隱有熟悉之感。


  於是我怯怯答道：“也不是不喜歡，隻是覺得有些奇怪，仿佛似曾相識……”禹唐聽到這話，臉上又浮起一個笑意：“你且在這兒安心住下來，過些日子我再來看你。”


  直到看著禹唐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地獄火蛇交織的鬼石路盡頭，我才意識到如今的境地形同囚禁。諦聽守在洞府門口，虎視眈眈，不允許我踏出一步。


  我隻好獨自坐在洞府裏，打量著一切，石桌上那雕著繁花的銅鏡中鬼火熄跳交織，我不知這本屬人間之物，又怎會被禹唐收在赤火琅嬛內。對洞府內陳設的熟悉感和無論怎麽想卻都記不起的急躁，將我擠壓著，心生煩悶。


  在赤火琅嬛休憩的第一個夜晚，也是我離開流幻封境多日之後，我第一次，夢見了和尚。依舊是那襲清淺的僧袍，他立於雲海之巔，白淺念珠順著指尖的撥動輕輕旋轉，發出清脆的響聲。


  月色下，他緩緩轉過身，眼瞳依舊清明如華，臉上卻多了些許憔悴，我靜靜地看著他，胸口突然劃過一絲痛楚。


  “大師……”我輕喚一聲，旋即又低聲自嘲的笑道：“連夢境也這般真實……”不料，話音剛落，卻聽得和尚開口道：“並非是夢。你為何將魂魄逼出狐身？”


  魂魄？我心中一驚，難道我的魂魄此刻真的在流幻封境中？我顧不得細想，急忙迎上去道：“孟姐姐已經找到了破解流幻封境的法子，大師且忍耐幾日，很快便能出去了！”


  隻見和尚朝一側緩緩移動腳步，一雙劍眉微皺，神色冷斂：“幾日未見，你身上為何多出一絲妖魔之氣？”


  心中一顫，卻強辯道：“大師說笑，靈拂兒本就是隻狐妖，身上不存妖魔之氣，難道還存凡人之氣？”


  “不……”和尚打斷我：“之前你闖入流幻封境的時候，尚有靈珠護體，雖是修道之妖可仙氣更甚，但今日一見……”我看見和尚好看的眉眼盛滿了如水月華，卻隱隱感到了一絲冷淡。


  他轉過指尖一顆白淺念珠“此道並非善道，你若執意如此，恐怕會墮入虛妄……”


  我不知該說什麽，隻有孟姐姐的話一遍遍在我耳邊縈繞：“一旦踏入，萬劫不複……”我抬頭看著和尚，輕聲問道：“難道大師甘心在流幻封境裏魂飛魄散？”


  和尚不應我，隻雙手合十，低念一句：“阿彌陀佛……”


  被他的無畏和淡然所刺痛，我有些惱怒起來：“和尚，你自是合了雙手，也度不了你生死一線……”


  他抬起眼簾，狹長的雙目直視著我，仿佛要將我一眼看穿：“佛家有雲，修十度三行之法，度諸眾生，離生死此岸，至涅盤彼岸……貧僧早有覺悟……”言罷，竟是轉過身去，背著我席地而坐，兀自入禪。


  站在他身後，看著那一抹清矍的身影，我神情恍惚，他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我為何執意要將他帶離這裏。一遍遍拷問自己的內心，卻聽得一聲低低的歎息在心中響起：我不願留他獨自在此……


  我不願留他獨自在此，仿佛一句熟悉至極的話語。像是在心底埋藏了千萬年之久，卻無可言說。那樣深刻卻也那樣傷心……


  弄不清這不可名狀的情緒從何而來，我卻看到和尚的身影在眼前變得淺淡起來。“大師！大師！”我焦急地喚他。


  卻聽見沉水香氣拂過的微風裏淡淡飄來他的聲音：“此事若是因貧僧而起，大可不必……”


  “大師！”我幻了人形，伸手去抓他，卻隻觸碰到一片虛無。


  “貧僧法號忘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