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賓客盈門
室內漸漸能聽見清淺均勻的呼吸聲。蘇蘇輕手輕腳的攏了攏暖爐裏的碳,又將慕容錦剛才脫下的衣袍整理了一下,十分髒的才抱在會中預備拿去漿洗。
看著那雪白衣袍上一道道的汙漬,蘇蘇微微的皺著眉,目光朝那邊正淺眠的男子望了過去,看著那人如玉如珠的溫潤麵龐兀自失神了兩三秒。
慕容錦平素最愛幹淨,從來都是一身通透的白,雖然也不大講究衣料的華貴,但王府裏的東西又哪有劣等貨色,所以他給人的印象一貫是白衣翩翩寬袍廣袖的佳公子。可是最近忙著在城外賑濟災民,幹淨的衣袍往往穿上一個時辰就會沾滿汙漬,有泥濘的痕跡也有災民們手掌上的汙垢。初時還每天換兩次衣服,後來忙起來他竟不在意這個了,還吩咐蘇蘇說脫下來的衣服不要忙著洗,不太髒的多穿兩天也無妨。
這在往常是不可想象的。
蘇蘇呆呆的想著,也許公子是心疼丫鬟們在冬日裏洗衣的不易?
他今次在外曆練半載歸來,性子變的越發和善了。前日被二房夫人指桑罵槐的在老太太麵前告了一狀,慕容錦也是笑笑,根本沒放在心上的樣子。
想起他那雲淡風輕渾不在意的樣子,蘇蘇不免替他發起愁來。這樣大的一份家業,那麽重的一個名分,慕容錦他不在意,別人可是在意的不行呢。
蘇蘇抱著髒袍子走出屋去,抬頭看了看天。西北的天邊仍是墨雲壓境,而大雪卻是突兀的停了。密布烏雲的天空中此時有束詭異的陽光穿透了雲層投射了下來,大片的雲朵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翻滾流動,不一會竟然透出了一小塊碧藍的天空。
“呀,天晴了!”有小丫頭抬頭去看,隨後驚喜的叫了起來。
蘇蘇豎起一根指頭放在唇邊,警示的噓了一聲,眼神示意屋中公子剛剛歇下,不要大聲喧嘩的打擾到他。
小丫頭俏皮的吐了吐舌頭,縮著脖子輕手輕腳的走開了。
蘇蘇又看了那塊澄淨的藍天,微微笑了起來,雪停了,天晴了,公子今日生辰呢。
大約九、十點鍾王府的門前開始聚集起了馬車、轎輦,各家的公子小姐們盛裝打扮,帶著小廝丫鬟婆子等人開始陸陸續續的進入淮安王府。
齊叔就在門房出恭迎著各府裏送禮拜訪的客人,安排著下人將客人帶去各處安置,男賓女賓自然是分開的。王府中有兩處隔水相望的園子,男賓帶去水東邊的梳梅園喝茶賞雪,吟詩作對,女賓帶去水西側的洛水園撫琴作畫,聽歌唱曲。
兩個園子臨水這一側並無院牆,都是開放式的,而兩個園子又各有短廊通往水中央的一個亭子,所以這兩個園子也並不是完全分開的。
其實每逢佳節京中時常就有這類聚會,青年男女們打著各種各樣慶賀的幌子聚在一處,才子才女們吟詩作對互相讚美,其實不過是變相的相親大會。
慕容錦從小修佛,心性極淡,向來對這種紙醉金迷的聚會不敢興趣,但他家室高貴,人才出眾,所以一年裏總有人遞了帖子來邀請他,除了皇宮中那一年兩三場聚會實在推不掉,其他的聚會慕容錦大半是推脫了不去的。
可是今天這場聚會他卻是無論如何也推脫不掉的,因為他是這聚會的主人,大家是為了他的十八歲生辰而聚在一起的。
慕容錦睡了大約一個時辰就醒了,洗漱穿戴整齊,在丫鬟的服侍下隨意用了點粥菜。
見他隻草草的喝了一碗粥,蘇蘇勸他再添點點心,慕容錦擺擺手,他近日忙碌疲憊,虛火旺盛的嘴角都起了水泡,實在沒有什麽胃口。
命人將早餐端了下去,慕容錦苦笑道:“沒有胃口,若是有葉柔兒的鮮蘑就好了,我倒真有些想念了。”
蘇蘇也笑,“是啊,我也想念鮮蘑了。”
“可惜我們找人種的蘑菇都沒有發芽,也不知道這葉柔兒是用的什麽方法,當時隻聽她隨意一說沒有太過在意,等開春見到她的時候一定要好好的打聽明白了,蘇蘇你替我記著。”慕容錦靜了手,讓蘇蘇替他整理衣冠,腦海裏想起那個機靈聰敏的小丫頭,淡淡的笑了笑,想起來還是在巒城的日子更快活些。
蘇蘇笑著答是,自從回到京城慕容錦就忙著應付各方麵勢力的傾軋,又一頭紮進災民的安置大事中,每天都眉頭緊鎖,茶飯不思,已經許久沒有聽他這樣閑話家常了。
蘇蘇暗中歎氣,可憐的公子,也不知這胃口什麽時候才能好起來,若是真有葉柔兒的鮮蘑就好了啊,說的她都想念了起來。
“對了,那五香粉還有嗎?”慕容錦又問。
蘇蘇點頭,“還有一些,預備今天宴席上要用的。”
慕容錦恩了一聲,過了好半天才有些負氣的低喃了一句:“真是心疼。”
噗一聲,蘇蘇一時沒忍住笑了出來,難得見慕容錦露出這種少年心性,他向來大方,沒想到竟然會舍不得把五香粉拿出來做菜用,可見他對這五香粉的在意程度了。
慕容錦被她笑了也不生氣,仍是有些悵然的道:“下次也要問問五香粉的做法,省的被這丫頭拿製住了。”
蘇蘇再次沒有忍住的笑出了聲,“公子,那是人家養家糊口的秘方,怎麽能隨便告訴你呢?”
慕容錦想了想也笑了,“也是。最近許多人找我打聽這五香粉的配方,你這樣一說倒給我提了個醒,這事咱們是應該替人保密的。我在巒城兩個月倒被這葉柔兒養的饞了,這也算是報答她了吧。”
因為今日慕容錦是壽星老,所以服飾比往常華美許多,他最近消瘦了很多,麵上線條硬朗爽利了不少,五官越發分明,清晰而立體,但是身材卻又好像沒有因為消瘦而顯得更加單薄,許是又長高了幾分的緣由,此時金冠玉帶,錦衣銀袍加身,越發顯得慕容錦皎然如玉樹,身姿秀於風。
隻可惜他站不起來。
蘇蘇黯然,蹲下去幫他穿好靴子。
他們這邊剛收拾好就有下人來通報,有貴客到了。
其實一般的客人是不需要慕容錦親自接待的,隻需將大家聚攏在一起好吃好喝好玩的招待著便是,到了吃飯的時候他隻需露一下臉,與眾人招呼一番也就是了,可是現在來的這人卻是必須要他親自去接待。
隴南王慕容驍老爺子和吏部李大人親自上門來了。
此等尊貴的客人,縱然是淮安王府也不敢怠慢,慕容錦立刻命人用輪椅將他推了出去會客,這熱熱鬧鬧,又極其無聊的一天,就這樣開始了。
隨吏部李大人同來的還有今年新進的幾位青年才俊,都是金秋科考上得了好名次的,被吏部看中留用,此時被李大人帶來參與一下京中上流社會的聚會,借機認識些人,積攢些關係。
慕容錦熱情的接待了李大人,又親切的與幾位國之未來棟梁之才一一問候過,如論說到誰的名字都是抱拳拱手道一番久仰久仰,規矩禮數周全而不過分繁複,令人倍感舒適。
其實慕容錦的年紀比那幾位青年才俊都要小,但是他背後是淮安萬府,他更有可能是下一位淮安王,而這些才子們此時大都還沒有補缺上任,空有一個功名,所以在他麵前都表現的略有些拘謹。
“你的腿可好些了?”這李大人是李妱華的堂兄,所以慕容錦也得喊他一聲舅舅,此時他就問起了慕容錦的腿。
“舅舅掛念,已經好多了,再過陣子就能拆了夾板了。”慕容錦淡淡笑道,李大人也點了點頭。
半年前慕容錦離開京城,當時家中已有異動,他也是為了躲避紛擾才四處去遊曆,當時他的腿還是好好的。
卻不想離京不到半月就發現了中毒的症狀,虧的發現及時,及時控製住了毒勢沒有殃及性命。隻是這毒卻難以去根,隻能用藥壓迫住毒性,而又過了兩個月他的腿就漸漸失去了知覺,最後終於是完全麻痹,失去了行走的能力。
此事隻有他的幾個心腹隨從知道,對外一直隱瞞的很好。此次回京本以為瞞不下,但幸得今冬大雪封路,路途難行,慕容錦他們的車馬在京城二百裏外曾經翻過一次,當時也傷了好幾名下人,慕容錦靈機一動,便順水推舟的對外宣稱自己的腿也摔傷了,折了骨頭,沒有三個月一百天是無法自由行走的。
這樣一來倒也沒人懷疑,而三個月之後他們又要離開京城。
之所以隱瞞中毒的症狀,是因為淮安王府中形勢難明,各方勢力虎視眈眈,慕容錦無法判斷到底是何人對他用毒,所以隻能隱忍不發,不想打草驚蛇。
府中客人漸漸多了起來,慕容錦不得不去別處應酬,隻得朝李大人和幾位才俊一拱手,抱歉離去。
齊真推著慕容錦的輪椅,蘇蘇跟在他身邊伺候著,慕容錦麵帶微笑不停與人寒暄客套,三人在諸多賓客中穿行應酬著。不時有人狀似關切的詢問慕容錦的腿上,他都神色平常的一一感謝了對方的關心,時而還自嘲兩句五體不勤,眾人便哈哈的笑一陣子。
就在臉上的虛假笑容馬上就要掛不住的時候,管家終於走過來通報,可以開席了。
吃飯其實也是一件累人的事,但到底有事可做,實在沒話說了也可以舉杯唱兩句祝酒詞,不似幹巴巴的空聊天。
慕容錦這次回京把巒城行館裏的王管事也一起帶了回來,今天這頓宴席就是在王管事的主事下做就的。
“嗯?這道菜是什麽,怎麽從前沒有見過?”待到眾人落座,大家立刻就注意到了酒席中間那道顏色鮮亮的主菜,似乎是一條魚,可是又不像。一時間,四下裏紛紛響起了議論聲,主席之上立刻有人朝慕容錦問了出來。
慕容錦微微一笑,“這道菜是我從巒城那邊帶回來的廚子做的,名叫鬆鼠魚,諸位不妨嚐嚐看味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