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章 西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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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禦書房。
檀香浮動,錦簾微蕩,光與影切割分明。
皇帝屏退所有宮人,殿內隻餘郭家祖孫二人。
郭知宜俯首肅立,摸不定皇祖父留她一人所為何事。
滿室闃(qu)寂,皇帝未語先歎,“安安,朕需要你去西邊走一趟。”
郭知宜疑惑抬頭。
皇帝道:“解州軍糧被劫,意城和行周在明麵上調查,你去暗中探查。”
郭知宜詫異片刻,思索道:“如若教安安暗探此事,為何要小王叔先行,安安後行?如此豈不是打草驚蛇?”
“叢深藏鬼,不這樣,怎麽叫草叢裏的狐狸露出尾巴?”皇帝淡笑著,眸露精光,“依朕之意,你可先獨自前往解州,摸清解州官情、民情、匪情,待探得眉目後再與意城、行周匯合。屆時,教意城跟著你繼續追蹤軍糧去向,行周則與你們分開,北上助李榮一臂之力。”
“自然,朕未臨前線,若解州或陰地、冷泉兩關形勢有異,你可隨機應變,朕會給你一道手令和一道空白聖旨。”
郭知宜直覺皇祖父在下一盤很大的棋,遂未做推辭,領命而出。
返回鍾靈宮,郭知宜屏退侍女,找出衣服、匕首、長刀和盤纏,自行束好包袱,打算趁夜色掩蓋離開京城。
薄暮時分,日落西山,史傾棠來到宮裏,如同以往的每次外出一樣與郭知宜告別。
“我就知道你會來。”郭知宜笑著淨了手,執壺倒茶,將茶盞和點心一齊推至史傾棠麵前。
史傾棠端起試了試水溫,自矜道:“我不來,你放心走?”
郭知宜唇角彎起。
“不止今日要來,以後日日都要來,好教京城眾人皆知,我們大周的長安郡主又病倒了,還病得不輕。”
史傾棠涼涼道:“唉,誰能想到,宮裏病入膏肓的郡主正在外麵生龍活虎,提刀射箭甚至還能揍人?”
“不及你。”郭知宜失笑。
臨別在即,晉王也抽空趕到,好一頓叮囑。
“你自己的安全是最最緊要的。”
“到解州了別忘記報個信。”
“日間氣候變化大,熱也不要輕易解衣,消汗時吹點風最容易頭疼發熱。”
“就算趕路一日三餐也不可落下。”
晉王絮絮叨叨好一會兒,仍覺得哪裏沒囑咐到,渾然沒察覺旁邊三三兩兩的笑意。
“女行千裏父擔憂。”魏人輔笑著打趣,“晉王恨不能自己取而代之,替郡主走這一趟。”
晉王一哂,朝魏丞相拱拱手。
——
彼時。
風吟居中,範質放下賬本,噙著笑抬眼看向來人,“兄長來了。”
陸韶接過書童遞來的茶,直截了當:“解州輿圖你這兒有嗎?”
範質早有準備,不慌不忙地自台案上拿起一張質地精良的絹帛,“有,山河、關隘、城池、村落、道路,一應俱全。”
“但兄長若是想拿走,質有一個條件。”範質捏住絹帛一角,歎氣,“此行順道去見一見母親罷。
下人來信,母親前些日子害了場大病,每日咳嗽不止,日日見血,精力愈發不濟。兄長與我一同去看一看吧。”
陸韶靜默片刻,沒有拒絕。
——
夜色漸深,熱鬧了一天的京城進入休憩。空無一人的街道上,隻有打更人不時走過。
細細的風吹過楊柳葉間,發出沙沙的響聲。萬籟俱寂中,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快速掠過。沿街的人家立刻受驚地掐滅了燈火。
街上重歸於靜,無人好奇地探頭。
汴梁西麵,大梁門和固子門接連打開,郭知宜和十五親衛疾馳而出,似一支暗箭無聲地劃過,很快沒入黑暗不見影蹤。
在他們身後,暗夜中的京城如同蟄伏的巨獸,緩緩睜開了眼睛。
皇帝連夜召集晉王和一眾心腹愛將,下旨加強京城守備,嚴查各大兵器鑄造監司,對京中凡持有軍中製式兵器者逐一盤查,並登記在冊。
京中又是一陣騷動。
郭知宜疲於趕路,對這些一無所知。
既是暗查,便無法顯露於人前。郭知宜一路遠遠繞開大城和重鎮,走小路往西,路上隻在村落和小城池稍作停留。遇到偏僻荒涼的地方,直接就在野外過夜。
行路艱苦,但郭知宜都沒喊苦喊累,一眾親衛不消說也咬咬牙強撐住了。
行至第九日,離解州地界僅有一城之遙。
扮作親衛的陸韶先提出休息。郭知宜想了想,解州就在眼前,過去也就兩個時辰的功夫,不急於一時。現下確實該做休整,才好應對解州的形勢。
一行人低調地進入麵前的靈運城,在城中直接包下一間客棧。客棧不大,上下兩層,總共八間房,郭知宜獨自一間,剩下的人兩兩一間,多出來一個陸韶隻能和其餘親衛擠擠。
所幸房間不小,打地鋪也比露宿野外強得多,無人有怨言。
到靈運城時日頭已經西斜,郭知宜提著包袱走進自己房間,開始整理東西。陸韶卻放下東西神神秘秘地出了客棧。
郭知宜從窗邊遠遠看見陸韶舉止有異,心中納罕,去問其餘親衛也沒問出來緣由,疑惑更盛。
郭知宜將這點疑惑記在心頭,轉過身繼續研究解州輿圖,思考下一步行動。直至店小二敲門,才從自己的思緒中醒過來。
“客官,下麵的飯食已經備好,用給您送上來嗎?”店小二殷勤道。
郭知宜沒開門,“我自己下去。”
店小二“哎”地應聲,識趣地退下不再打擾。
郭知宜折起桌上的輿圖,塞進木筒,藏到床下,這才拍拍手走出門,轉到隔壁的親衛門前詢問,“陸韶回來了嗎?”
親衛:“沒有。”
嗯?
這是幹什麽去了?
在靈運城有熟人?
郭知宜更加納悶,邊思索邊下樓。
這家客棧的木梯與尋常不同,階梯更窄、更低。她走神片刻,視線落在虛空,一個沒注意腳下便踩空崴了下,身子慣性地向前倒去。
郭知宜反應很快,在失去重心之前抓緊了扶手。但陸韶的反應更快,提前伸手攬住,將她牢牢扶住。
陸韶難得慍怒,帶點教訓的口氣:“這是在木梯上,走路不看路,磕著碰著了那還了得?”
郭知宜訕訕一笑,“不小心,下次不會了。”
她站直身子,招呼陸韶:“你去哪兒了,現在才回來?下麵備好飯了,一起去吃點?”
陸韶遲疑片刻,避開前一個問題,“郡……小姐先過去,屬下隨後就到。”
說完,不給追問的機會,轉身匆匆離開。
“有貓膩。”
郭知宜目送他上樓,輕聲喃喃。
郭知宜一行花錢大方,店家也格外懂事,在吃食上下足了功夫。
郭知宜麵前足足擺了一桌的飯菜。小青菜又鮮又亮,一看便翻炒均勻,火候得當;豆腐白嫩香軟,被青蔥襯得色如白玉,細膩誘人;烤雞外表呈現出恰到好處的金黃色,撲鼻的肉香勾得人食指大動;肉絲粥離她最近,碗上飄著白茫氤氳的熱氣,粥的濃醇香氣混著肉香,絲絲縷縷誘惑著味蕾,軟糯鮮香的口感仿若真實地出現在舌尖。
郭知宜叫來陸韶同桌而坐,兩人之前趕路,多數時間都在啃幹糧,如今見著滿桌豐盛佳肴,幾乎是立刻撲了上去,大快朵頤,將一桌的飯菜解決得七七八八。
“吃撐了。”郭知宜感歎,“真沒想到。”
陸韶笑笑,“小姐待會兒在房內走動走動,不要直接躺下休息。”
郭知宜應下。
飽暖思,郭知宜吃飽卻隻想什麽都不想地放空一會兒。
緩了會兒後,郭知宜傾身,湊到陸韶身邊,壓低聲音詢問:“你方才出去做什麽?”
陸韶嘴唇動了動,視線向一旁飄,“不如回房間再說?”
郭知宜眯起眼睛,立刻起身往樓上走。站到房間裏,關上門,才道:“可以說了?”
陸韶扛不住她仿若實質的視線,臉上浮出一抹近似羞赧的神情,再三猶豫,不好意思地遞給郭知宜一個包袱。
“這什麽……”
郭知宜剩下的話在看清手裏的棉條後戛然而止。
“…………”
郭知宜直直地盯著女子月事用的棉條,半晌沒回過神。
等她幽幽回神,抬頭看向陸韶,卻見陸韶已是滿臉漲紅,不敢抬頭。
氣氛古怪至極。
“唉……”郭知宜無言以對,長籲一口氣,欲言又止許久,才擠出一個蒼白無力的問題,“你怎麽想起買這個?”
陸韶仍舊不敢抬頭,吞吞吐吐:“我聽白蘇說過,擔心郡主月事正好趕在跋涉途中,身子受不住折騰。”
“還有,她還提過一嘴,說靈運城縫這個的手藝很特別……”
郭知宜閉上眼,頭上冒煙:“別說了別說了別說了。”
陸韶馬上閉嘴。
郭知宜十分惡毒地想:“白蘇你死定了。”
郭知宜睜開眼,對上麵色更加尷尬的陸韶,心裏頭的羞惱霎時減弱三分。
相比而言,忍著羞恥和不好意思出去買這個的陸韶才更叫人同情。
郭知宜按住滿腔澎湃洶湧的複雜情緒,用力握住陸韶的肩膀:
“答應我,下次別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