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隨著投影世界所在的空間扭曲, 入口處的巨大漩渦開始縮小。這是投影世界開始崩解的征兆, 三危的時空解構成功了。


  見狀, 喻易心虛稍緩, 卻沒有放下提著的心。他緊緊注視著站在淩空構造的台階上的三危,看著三危似乎無甚異常地收回手……


  下一刻, 一陣清晰的咳嗽聲便傳了過來, 懸空的台階閃爍著消失在了原地, 三危直直地從空中跌落下下來。


  “果然。”喻易心情複雜地自語了一句,向前一運輕功,自半空攙住了三危。


  到這個世界以後,喻易就千防萬防著三危舊疾複發,可這次三危一下子動用如此龐大的能量,暫時潛伏在他體內的靈魂割裂之症難以避免地趁機發作了。


  在喻易身體的支撐下,三危的咳嗽逐漸平息下來, 他從容不迫地將湧上喉嚨的血咽了下去,又伸手擦去了唇角溢出的血。


  “你怎麽樣?”喻易一邊攙扶著三危著落在碎星群的一顆死星上, 一邊用手按著三危左手的手腕,他看著三危蒼白的麵色, 皺著眉問詢道。


  他探脈的結果很不妙, 原先被靈魂間的溝通鎮下去了的病這會兒來勢洶洶,三危體內的髒器又開始緩刑般的分解。


  “沒事。”三危額角冷汗涔涔, 麵上照舊十分鎮靜,好像告知病危病人病情的醫生。


  喻易撇了一下嘴,難得沒給三危好臉色看:“別嘴硬了。現在紀島主不在, 我就是你的醫生,和醫生瞞報病情像什麽話啊?你要是真沒事,我現在就把頭割下來給你看。”


  三危無聲地彎了一下唇,又斂了回去,沒說什麽。


  “平時沒怎麽見你笑,這時候倒笑了?”喻易時刻關注著三危的狀況,見此,沒好氣道。


  “難得見你生氣。”三危垂著眼睫,意味不明道。


  喻易懶得和病患計較。


  死星的環境不宜生物居住,不僅大氣稀薄,地表也寒冷崎嶇的緊。喻易不知道三危這時的身體還能不能扛過外界的溫度變化,於是不要錢似的把內力往三危體內輸,每一次落腳也特意找平坦的地界。片刻之後,他找到了一塊巨石,用內力烘暖了石壁,幫著三危倚靠在上麵。


  喻易握住三危的一隻手,蹲在了三危的麵前,再度探了一次脈,確認了三危的身體狀況。


  情況其實不容樂觀。


  他抬起頭,細細端詳著三危的臉。他在地球遊曆的那麽多年裏,嚐試過很多事,其中也包括附庸風雅,作幾首堆砌辭藻的酸詩。可這時看著三危這張臉,除了“好看”的俗話,竟就蹦不出什麽風雅的詞來了。


  當然眼下“好看”當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從他在極夜城邦的衛生間裏看到三危這張人模人樣的臉時,他近來不是沒有猶疑過的答案便已十分明朗了。


  三危的麵上並無死相,所以三危會活著,所以他絕不會放任三危死去。


  喻易看著三危的雙眼,像是隨意攀談道:“你想要什麽?”


  三危隻是抬起眼睫,安靜地瞥了喻易一眼,什麽都沒有說。


  喻易轉頭長籲了一口氣,握著三危手的力道愈發重了,他把頭轉了回來,眼中浮起無奈,語氣和緩地又問了一次:“你想要什麽?”


  三危微垂著頭,不語。


  喻易挪了挪手指,稍稍鬆開了握著三危的那隻手,用商量的語氣道:“我一直在等你告訴我。”


  “告訴你什麽?”三危下意識回握住喻易的手,不讓它撤開。


  “告訴我,你的靈魂在我這裏。”喻易看著三危一字一頓道。他說得無比冷靜,也無比清醒。


  “你果然都知道了。”三危喉頭動了動,下意識避開喻易的目光。


  喻易見三危如此,默默發力,從三危手中抽走了自己的手。


  三危感到手下的熱量一點一點抽離自己,指節微動,卻沒有阻止。隨即,臉側突如其來的陌生熱度讓他下意識緊繃起來。


  喻易伸出雙手,捧住了三危的臉,硬是把三危的視線扳正,讓他看著自己:“是我追問了,紀島主才告訴我的。你這麽躲著我,是不想活了?”


  “不。”三危斂眸,“但我不會強迫你。”


  “哦,那就是不想活了。”喻易冷哼一聲,了然地翻譯了一遍。


  “如果你是因為靈魂伴侶的事情,你不必為了我勉強自己。至於島主之位,我相信你有接替我的能力。”三危沒有反駁,聲音照舊從容,從容得好像此時性命垂危的不是他本人。


  喻易注視著三危這張風輕雲淡的臉,忍了又忍,沒忍住氣笑了,嘴上也隨著不客氣:“你是在說笑嗎?感情這種事情,哪是可以勉強的?得了,別和我交代遺言,我是不會聽的。”


  “抱歉。”三危神色不變,頷首道。


  “不許道歉。”喻易眼疾手快捂住了三危的嘴,在心中歎了一口氣,“你沒必要和我道歉。”


  生氣幹嘛呢,每次跟這人生氣,到頭來生出負罪感的都是他自己。


  “這可是你自己的命,死了可就什麽都沒有了。”喻易提醒道。


  “我知道。”三危十分平靜。


  “不,你不知道。”喻易鬆開了手,像是對人陳述,又像是自語,“如果真的不想活了,就不會等到今天。”


  說完,他又歎了一口氣,原本嚴肅的一張臉再度映上兩分平日裏的散漫:“算了算了,你也就這張棺材臉能唬唬人了。我說你長著一副惡人臉,就不能壞一點嗎你要是真的強迫,說不定我就早就從了啊。”


  “什麽意思?”三危沒想到喻易會這麽回答,平淡得如局外人一樣的神情終於有了波動。


  喻易輕輕笑了笑:“這意思嘛……怪不好意思的。你真的想聽?”


  三危不說話了。


  “不說話我就當你不想聽了啊。”喻易眨了眨眼睛,撤開手。不過撤到一半,他就感到手腕一重。


  三危沉默著抓住了喻易的手腕,沉靜的目光中漫上隱忍而複雜的情緒。


  “這是什麽意思?”喻易笑得有些狡黠。


  “我想聽。”三危道。


  “你說了什麽?我沒聽清。”喻易顧左右而言他,有意裝聾。


  三危攥著喻易手腕的力道更重,他抬眸認真而專注地看著喻易:“我想聽你說。”


  “那我真說了啊?”喻易醞釀了一下,幹咳了兩下,笑嘻嘻道:“你趕緊來強迫我唄。”


  三危的呼吸重了幾度,他定定地目視前方,神情裏竟帶著幾分無措,“你一直叫我兄弟,我以為……”


  “去他媽的兄弟。”喻易立即打斷了三危的話,扶著額哭笑不得,“你聽我最近有叫你兄弟嗎?”


  “沒有。”三危目光放空,似是在回憶。


  喻易笑了一下,仰起脖頸,在眼前人的唇上輕輕碰了一下,彎著眼睛,語帶威脅道:“還是說,還有哪個兄弟這麽親過你不成”


  “沒有。”三危篤定地搖頭。


  “那不就得了。”喻易打了一個響指,“給你個機會,你還有什麽要問的嗎?”


  “有。”三危倏忽施力,將喻易拉近了自己。


  喻易一時不察,便與三危胸膛相貼。來自三危身上的冷冽氣息瞬息之間包圍了他,他與三危的距離一時間變得很近。他下意識屏住了呼吸,但當克製了呼吸,觸覺便在某種意義上更加不受掌控。


  他感到胸膛下細微的起伏,感到隔了殊途的血液與陌生的肋骨,卻依舊撼動胸腔的心跳。急促,卻也熱忱。陌生的心跳紊亂了來自他自己的、心跳的頻率,他竟有些沉浸其中。


  喻易強行按捺住自己越來越不切實際的思維,將所有的知覺都掰扯到了眼前。可在這之後,他又發覺自己的視線也開始失控。他很難不去注意三危冷白的膚色,利落的下頜線線條,微微起伏的喉結,還有那在藍色條紋領口之上的、稍顯緊繃的鎖骨。


  “額,你想問什麽?”喻易咽了口口水,莫名的開始心率失衡。


  三危沒有立即回答,他伸出手,微涼的指尖觸上喻易的眉心、臉側。他繃直了唇線,似是在思考。但這次,他並沒有讓喻易等多久。


  “我喜歡你,你可以喜歡我嗎?”三危問道。


  明明隻是征詢,經三危之口,卻像是一個誓言。


  喻易注視著三危沉靜的眉宇,怔怔點頭。


  這次,不等喻易再說什麽,三危摩挲著喻易的臉側,按著喻易的後頸,用力吻了上來。


  當帶著涼意的唇貼上他的嘴唇,喻易感到了一陣熱燙的火從嘴唇燒到了心口。他睜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眼前的三危。


  眼前的這個人,似乎總與人隔著尊重卻也疏離的分界線,像懷表的指針,精準地見好即收;像長柄黑傘,獨自端立在雲霧繚繞的雨中;又像遮擋真實麵容的鬼麵,內斂自持地遊離於人世的邊陲。


  可是現在,卻有哪裏不同了。來自唇上的力道很重,帶著半強迫的性質。沒有那麽自矜克製,卻好像褪去了一切偽飾,無比坦然,無比真摯。


  雖然沒什麽經驗,但好歹也是個男人,直覺告訴喻易,他應該有所回應。於是他閉上眼睛,回吻了過去。


  他無比確定,他喜歡著麵前的這個男人。


  明明看起來比誰都冷漠,卻又比誰都溫柔。


  三危摟著喻易的後頸,找到喻易的左手,與喻易十指相扣。當嘴唇與嘴唇相貼,二人的靈魂開始牽扯。而這次的牽扯,不再是淺嚐輒止。


  磁場紊亂的死星上並沒有任何生靈的存在,於是二人的脈搏與心跳便在寂靜中擴大成了密集的鍾聲。死星的空氣寒冷稀薄,於是二人間平穩細微的一呼一吸都如難以忽視的熱風。


  交織的熱風像是迎麵而來的宇宙颶風,暴烈的風中,軀體與軀體犬牙交錯的界限都在這一刻湮沒,靈魂與靈魂參差錯落的齒輪都在這一刻緊緊咬合。


  在那之後,喻易與三危原本處在平行線上的靈魂終於相交,脈動同頻,間隙消弭。三危殘缺多年的靈魂在這一刻得到了補全。不僅如此,他與喻易的靈魂之間,還建立起了一種無形的聯係。


  這樣的聯係讓二人的靈魂生死相共,像是兩個糾纏此生,再難分開彼此的量子。


  二人皆進入了一種很奇妙的境界,如此境界中,二人當前的所思所想毫無保留地交融。


  在這短暫的思維交融裏,三危感受到了來自喻易的、與他一樣的情感:“抱歉啊,沒有早一點遇到你。”如果能早一點遇見,好歹能減少一點被惡疾糾纏的時間。


  三危的思維在下一個瞬間給出了答案:“不,我很高興。”也很幸運。


  你是我捱過數百年的病痛,才等來的奇跡。


  作者有話要說:真實的莫得感情:石頭先生

  虛假的莫得感情:小薔薇同誌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長亭於歸 20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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