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碎星群中央, 一顆死星之上。
“現在怎麽辦?照黑醫生的說法, 除非紀島主自己從回憶裏掙脫出來, 重新壓製黑醫生這個副人格, 否則就破不了當前的局。”喻易看著眼前紀河清回憶投影世界入口的巨大漩渦,以及漩渦中傳來的強勁斥力, 向一旁的三危征詢意見。
“不, 應該還有一個辦法。”三危冷靜道, “用外力毀掉這個投影世界,強製喚醒紀河清。這麽一來,身體狀態回歸現實的紀河清就能將黑醫生從體內分離開來。”
“那就能無所顧忌地對付黑醫生了。”喻易點頭,隨即又提出疑惑,“隻是投影世界是一個類鏡麵的整體,如果用強力來破壞,投影崩毀的同時, 鏡中紀島主立足的時空也會隨之崩毀,恐怕會危及紀島主的性命。這種方法風險極大。”
“我明白, 所以要將紀河清所在的時空單獨分離出來。”三危等著喻易說完,補充道。
“你應該知道我是什麽意思。風險是兩麵的。”喻易偏過頭, 看到的便是三危平靜的側臉, 他挑眉直說道,“我來之前在高次宇宙圖書館花的可不是無用功, 據我所知,大範圍時空解構,即使對9階而言, 也是高難度的職業能力,失敗反噬率高達90%。”
“投影世界的難度相對較低,我有80%的把握。”三危心平氣和地寬慰喻易。
“那也隻是相對而已。你忘了你的病了?”喻易自然相信三危,隻是這些時間相處下來,他知道三危有個愛好叫逞強。在他看來,這80%得打兩個對折。
三危緩緩搖頭:“沒有別的辦法了。”
喻易沉默了一會兒才道:“黑醫生的體內尚存紀島主的能量波動,紀島主的神智雖然處在過去,但能量等階並未改變,9階的能量斥力在那,黑醫生暫時無法徹底吞噬紀島主。再等五分鍾吧,也許紀島主能夠憑借自己對抗黑醫生的壓製。這是最好的結果了。”
三危同意了。
二人於是關注著投影世界入口的漩渦,等了五分鍾。
隻是最好的結果常常很難於現實中應驗。五分鍾之後,投影世界並無自動崩解的現象。也就是說,紀河清依舊沒有清醒過來,奪回對身體的控製權。
“接下來就交給我吧。高次宇宙不能沒有9階的醫生,啟示水晶也需要紀河清的定期維護,所以,我會盡可能保障他的安全,如有意外,你就啟動舒笑笑的空間躍遷……”三危深深看了喻易一眼,開始吩咐之後的事。
“如有意外,我會率先顧慮你的安危。”喻易打斷了三危的話,神情認真道,“我不會丟下你的。這是我的選擇。”
三危微垂眼睫,聲音艱澀地說了一聲“好”。
時空這方麵的,喻易並不內行,這時候也幫不了三危什麽,所以他能做的,隻是站在三危的身後,看著三危走近投影世界的漩渦,對漩渦伸出右手。
三危看著眼前的世界從右手邊開始,化為時間與空間的虛擬網格。他依靠能量分布鎖定了黑醫生的位置,意識化為一雙無形的手,向著前方的網格推去。
無數網格崩塌與重塑,投影世界的時空大麵積扭曲。
喻易並沒有關注那個漩渦如何變遷,他雙眼一眨不眨地注視著三危的背影,時刻等待著趕往三危身邊。
……
紀河清眼睜睜看著整個東區在地府中央軍艦的炮火下被夷為平地,看著陽世界代表神色灰敗地簽訂投降協議,他對自己所做的一切產生了深刻的懷疑。
如果沒有他,父親是不是就不會死?如果沒有他,東區是不是就不會變成生靈盡滅的廢墟?
紀河清孤身一人站在世界扭曲的長鏈上,感到自己像是一個裏外不是人的廢物,感到天地之大,自己竟無一容身之處。他想要與這冰冷無情的規則抗衡,他想改變這不公的世界。可慘痛的失敗尚在眼前,他真的能做到嗎?
這時,他聽到心底有一個聲音告訴他:“當然可以。”
“也必須可以。”這個聲音繼續道,“親愛的,睜開眼睛好好看看眼前吧。秩序永遠建立在一方對另一方的壓榨之上。你也見識過那幫睜眼瞎了,不是嗎?陰世界吸著陽世界的血,啃噬著陽世界的肉,那幫睜眼瞎隻會站在從另一個文明榨出的碩果上,隻會站在百姓用身體堆砌的膏土上慨歎太平盛世。而規則俯瞰世間,對世間的種種不公,從來無動於衷。你難道不失望嗎?”
“是啊。”紀河清黯然又失落地想著。
他的眼前出現了他在工廠裏看到的、無數生靈的魂魄。這些有意識,思想,有情感的魂魄毫無尊嚴地擁擠在冰冷的試管壁裏,又毫無尊嚴地成為了罐頭上寥寥幾字的化學成分。
“這個世界需要變革,既然無法解開這條鎖鏈,不如連同那虛偽的規則一起毀滅。”這道聲音進一步勸說。
“可是……”紀河清猶疑了。
“還有什麽可猶豫的呢?這世間還有著諸多不公,日月鬱華,風雲黯色,權貴昏椓,百姓饑饉!腐敗的滋生速度遠遠超過了文明和平演進的速度,而當下的所有存在都在阻止著我們打破固有的格局,阻止我們達成新的秩序。不要再軟弱下去了!
這個世界早已沒有一片樂土,隻有不斷地抗爭與摧毀,才能從破碎中創造片刻永恒的秩序!”這道聲音中的情緒一時間變得極為激烈,到後來,又帶著蠱惑意味緩和了下去,“親愛的,如果做不到的話,就讓我來吧。我來幫你改變你無力改變的不公,我來幫你尋找絕對完美的秩序,我來替你上下求索,替你與這個世界對抗與決裂!”
紀河清感到自己眼皮沉重,於是他緩緩點了點頭,任由意識蜷縮在角落,逐漸陷入朦朧。
最後,他聽到了一道含著笑意的聲音:“睡吧,親愛的,我會幫你完成你此生所願的。你隻需要等待。等待山河平樂,海晏河清的那一天。”
但是紀河清沒能一直睡下去,他在在渾渾噩噩中聽到有人在呼喚他的名字。他並沒有聽清從外界傳來的、完整的句子,隻從中提煉出幾個文字。
修……正……
修正?
修正之島!
被封存的記憶重新回籠,腦海中折疊的畫麵再度展開。在這畫麵中,他看到自己在陰陽兩界之間不斷奔波,看到他出生的低次宇宙因為支撐文明的能源耗盡,崩解成無,看到他來到高次宇宙,從武者轉職為醫生。
紀河清驀地從昏朦中清醒過來。他不再是那個曾迷茫與掙紮的少年,而是一個島主,一個醫生。他睜開了眼睛,眼中的是一片令人不由得心中酸澀的熟悉廢墟。可這廢墟,終究屬於過去。而他,已不再是屬於過去的人。
“從我的身體裏滾出去!”紀河清對著身體裏的另一個存在嗬斥道。
“親愛的,你醒的比我想象中的要早。”這另一存在自然是黑醫生,黑醫生的聲音中帶著些許驚訝。
“難不成我會由著你鳩占鵲巢?還有,別用那麽惡心的稱呼叫我。”紀河清冷嘲道。
“鳩占鵲巢,不,親愛的,這你就誤會了,我隻是在幫你喚回初心而已。繼續睡下去不好嗎?如此,遲早有一天,我會建立新的秩序,實現你的願望。”黑醫生頗為遺憾的聲音在紀河清的腦中響起。
“初心?失去初心的是你才對吧。別再為你的一己之私貼金了,為了你所謂的秩序,你,還有你的走狗殺了多少無辜的人?”紀河清寒聲道。
“我想我已經解釋過了,我隻不過是想讓真相大白於世而已。從前是這樣,現在也是這樣。我喚醒了那些行走在虛幻迷途中的人,又怎麽能用殺這麽粗俗的詞概括呢?”黑醫生用無奈而又縱容的語氣感歎道,“一切都是為了我們的秩序,隻要能達成目的,方法又有什麽重要?”
紀河清冷笑一聲:“視人命為草芥,連對生命最基本的尊重都沒有的秩序,你竟把這稱為秩序?”
“如果你非要將他們的死亡稱為悲劇的話,那好吧,這是通往成功應付的代價。”黑醫生漫不經心地退了一步,又語氣玩味道,“親愛的,我與你不同,我選擇了力量,而你選擇了妥協,從你成為醫生的那一刻開始,你這輩子都救不了所有人。”
“沒有人能救得了所有人,能救一個是一個。”紀河清說完,嗤笑了一聲繼續道,“難不成你覺得你殺人的行為是在救所有人不成?別自以為是了。”
“不是所有人,那算什麽救呢?至於我,河清,我很清楚我在做什麽。這個世界就是巨大的逆境,偏見、傲慢、欺瞞、橫暴、攻訐、加害、廝殺……你看,這麽多年了,世界依舊是如此,如此無可救藥。已知阻止別人超脫已知,存在阻止別人超脫存在。如果不去破壞,存在的標簽便會玷汙靈魂,真正的秩序就不會到來!所以——”黑醫生頓了頓,聲音瘋狂而炙熱,“隻有不斷地破壞才能無限接近那個絕對完美的平衡點。”
“我殺人,也救人。你既認為我的秩序是錯的,又如何能確定自己堅守的秩序就是正確的呢?你救人,也殺人。無非是殺的多與少罷了。這世上沒有什麽是永遠正確的,你又怎麽能確定,未來我救的人不會比你救的人多呢?你與我,也沒有什麽不同。人總是需要抉擇的,代價的多少也是如此,不是嗎?”
“當然不是。”紀河清的心緒平靜了下來,聲音卻愈發堅定,“我與你最大的不同在於,我從不對人命傲慢。在我這裏,人命永遠不會是數字,少數與多數的選擇永遠不會成立。因為隻要他們在我的眼前,我就不會輕易放任眼前的任何一個人死去,除非我死。”
“我不敢說我是絕對正確的,可我好歹知道,每一條生命都應該被珍重,沒有人能理所當然地決定別人的命,你能決定的僅是你自己的命要怎麽用,僅此而已。就算是秩序,也終究是人決定秩序,而不是秩序決定人命。”
說完,紀河清沉默了一瞬。
在轉職成為醫生的那一天,他便想通了他一團亂麻的前半生。世界上的立場錯綜複雜,他難以以個人之力理清無盡的謎題,卻希望盡所能,去珍重每一個生命。
“你說著清醒,但一直以來,需要清醒的是你才對。從誕生初始,你就沉浸在那個從未被你寬恕的、封閉的世界裏,可存在與存在之間不隻有對抗,還有扶持,世界不隻是逆境,讓它成為逆境的,是你自己。從決裂中追索秩序,隻不過是因為你沒有看到扛起秩序的責任。你所謂抗爭,隻是暴/亂而已。”
“你也曾是我,是因我而生的破壞欲,世界上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了解你的痛苦、你的孤獨、你的不被理解。把自己都當做逆境,不累嗎?所以,回頭吧,不要一錯再錯了。”
黑醫生靜默了下來。
在紀河清以為他開始心存悔改之時,黑醫生卻語帶輕嘲地笑了:“你錯了。”
“痛苦?孤獨?親愛的,你又怎麽知道,我沒有樂在其中呢?這世上,有人維護,就有人決裂,而我的字典上從來就沒有和解二字。”
“我們曾經走在同一條道路上,隻是很遺憾,如今我們之間的隔閡竟然如此之深了。那麽,就祝我永遠孤獨吧。”說到最後,黑醫生的尾調裏帶上了似真似假的傷感。
在黑醫生話音落下之時,投影的世界刹那間破碎遠去,他的身影從紀河清的身軀中分裂而出。
作者有話要說:注:
“日月鬱華,風雲黯色。”出自江淹《齊太/祖高皇帝誄》
昨天去補牙,因為麻藥力所不能及的原因,我,鐵血酷蓋,硬生生給疼哭了(都是生理鹽水的錯!),我一邊哭一邊心如死灰地想,我死了,接下來兩星期估計都不會有胃口了……好在醫生和護士姐姐都特溫柔!特別是護士姐姐,一直在幫我擦眼淚,還各種耐心叮囑我,簡直天使5555然後我回程路上嘴角瘋狂上揚……我好了!我能吃五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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