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為了節省時間, 喻易和三危通過空間門直接出現在了離開時的輕型飛行器上。飛行器上方的天空依舊是一道道水流一般的紅色可視數據。


  “所以我們現在是要往哪個方向走?天上還是地上?”喻易趴在飛行器的邊緣, 往下瞅了一眼, “嘖, 這黑不溜秋的,看起來還挺能唬人的。”


  飛行器下方的, 是一片看不到寬度與深度的、無底洞那般的黑色隧道。


  “先往下走。”三危伸手在控製麵板設置了向下的指令, 解釋了一句, “這也是未經探索的領域,如有意外,還能從上方撤退。”


  “說的也是。”喻易點點頭,雙手往後腦交疊,朝後一躺,癱在了靠背椅上。


  “怎麽了?”三危聽到喻易如釋重負地長籲了一口氣。


  “在上麵簡直悶死了,我可憐的麵部神經天天都在承受著慘無人道的對待。”喻易語調誇張地感慨, “比如這樣……”說罷,他一拉嘴角, 做出一個與周身氣質嚴重不符的假笑,又對三危擠了擠眉毛。


  三危嘴唇微彎, 似是笑了一下。


  喻易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但他立即就改換了表情,笑嘻嘻地對三危道:“話說, 該說長官不虧是長官嘛,剛才的演講不錯啊。”


  “接著念稿子而已。”三危略微偏開了視線,目視前方, 神色自若。


  喻易這次注意到了三危的動作,他自認和三危這麽長時間的相處,就是三危這張基本維持麵無表情的棺材臉都能看出一朵花來,他了然地笑笑,習慣性地又開始占口頭便宜,“喲,有的人這是害羞了?不過我說的可是實話啊,雖然隻是幾句話,但是有的人在台上可是有魅力的很……”


  飛行器突然在空中顛簸了一下。


  喻易惜命本能發作,“嗖”地一下就抓在了身旁的扶手上。然後就見三危淡定地從控製麵板收回手。


  “剛剛發生了什麽?”喻易眨了眨眼睛。


  “沒什麽,誤觸。”三危冷漠道。


  “?”喻易一臉懷疑。


  隧道的深度比二人想象中的要深更多,飛行器以最快的速度平穩下沉,一時間卻依舊探測不到隧道的盡頭。喻易等得無聊,也沒興趣盯著控製麵板上那無趣的探測成像,於是便時不時扒著飛行器的邊緣向下瞅瞅。


  “探測器有反應了嗎?”這會兒,喻易便一邊向下望著,一邊問一旁的三危。


  “怎麽了?”三危問道。


  “我好像聽到了人聲。”喻易皺起了眉頭,側耳辨認道。


  喻易這麽一說,三危也聽出了端倪。他看著依舊模糊一片的探索成像,切換了另一種模式。隨即,麵前的虛擬屏前浮現出了一個綠色圓筒狀的幾何體,幾何體之中的,是一個個代表了生物體征的紅點。


  “752米下有一座建築,還有252米就是它的警備距離了。輕型飛行器的體積過大,不易藏匿,目前最好的方案是將飛行器停靠在警備距離外,做好隱匿措施,直接跳下去。”三危解釋道。


  “不不不不是吧,又來!”喻易望著下方黑黢黢的一片,嘴角抽了抽。


  “你可以在這裏等著,我下去。”三危操縱著飛行器減速,提議道。


  想到三危的病患身份,喻易當即搖頭,他摸著下巴,用浮誇的方式道:“不行!那怎麽成?有道是,生活就像螺螄粉,往往讓你覺得臭不可聞,但是你還是得含淚嗦粉,用沙啞的嗓音發出屈辱的呐喊:真香!”


  “所以?”三危一臉冷漠。


  “所以!我喻某人怎麽能錯過這個大好的機會呢?而且你技術那麽好,跟著你就是一片黑也能跳出水平,跳出風格……”喻易端著一本正經的表情,一口氣說完了。


  咳,不過話說回來,技術這個詞還讓他想到了一些怪不好意思的事情……喻易老臉一紅,默默想道。


  “……走吧。”三危很平靜地聽喻易說完了一長串,對喻易伸出了手。


  喻易嘿嘿一笑,把手放在了三危的手上。


  二人貼了隱匿符,有驚無險地通過了警備區的激光掃描與巡邏器械,著落在了建築的頂部。比起上方那些懸浮空中,嵌在光軌裏的建築,腳下的亞光合金建築要樸實無華得多。換句話說,它的隱秘性更高。


  這時,耳邊來自建築內部的聲音更加明晰。


  “我聽到了紀島主的名字。”在建築內部紛繁的聲音中,喻易注意到了來自某個角落的對話。


  “誰曾想短短數月,連頂上那位都覺得燙手的紀府就這麽倒了。沒了姓紀的壓著,得了虎符,姓裘的總算是揚眉吐氣嘍。”一人感慨道。


  “揚眉吐氣?你還真敢說。這時候得說實至名歸!現在這地府姓的可是裘,裘府的那位公子脾氣可不是什麽好脾氣的人。”另一人壓著嗓子提醒,隨即又道:“不過,那姓紀的也是自找的。身在地府,還胳膊肘往外拐,頻頻越線替那幫刁民說話,今上和其他五位大人天天捏著鼻子聽他扯,可也不是沒脾氣的。你看,這不就倒了嗎?”


  “實至名歸,實至名歸。”先開口的人從善如流地改了口,隨即疑惑道,“這姓紀的倒了,不是他那恥辱兒子紀河清害的嗎?要是他沒去第一軌道,虎符在握,也未必倒得下來,難不成裏麵還有什麽講究不成?”


  “那當然!你不會真覺得那幫畜生的勞什子原子自導武器能炸死地府第一將軍吧?這姓紀的,可是死於上麵的那把刀啊。”另一人神神秘秘道。


  “原來如此,死得好,死得好啊!沒了姓紀的,看那幫刁民還敢不敢騎到我們頭上來了。”前一人撫掌讚道。


  “可惜現在那幫刁民不敢撒野,紀河清那地府之恥倒領著畜生騎上來了!”另一人冷笑,“這瘋狗竟然連工廠都敢炸,還一炸就是十八個,簡直不忠不義!我們這工廠當時也差點被他炸了。要不是我們發現的及時,保住了剩下的十八個,那幫畜生怕不是要反了天了?”


  “說的是,裘將軍告示天下要擒了紀河清這地府之恥,等他從第一軌道大捷歸來,非得讓紀河清好好嚐嚐生不如死的滋味。”前一人跟著憤恨道。


  三危也聽到了這段對話,他環顧四周,將建築物附近的布局收入眼底,判斷道:“這裏的戒備等級已經達到了這個文明科技水平的頂峰,應該有重要的信息。”


  “走這邊。”他確定了目標,率先朝一個方向走去。


  喻易點點頭,跟在了三危的身後。


  走了一會兒,二人在房頂上找到了一個疑似入口的縫隙。縫隙上時不時流過一串條形碼似的固定紅色文字。


  喻易在這道縫隙麵前蹲下身,通過同步翻譯器辨認了上麵的文字:請啟動掃描。


  “看起來像是要掃描解鎖的。”喻易一挑眉梢,“現在怎麽整?暴力破壞的話,可就要與裏麵的人正麵遭遇了。我猜世界意識會在我們出招前就把我們從這個世界踢出去。”


  “我是建築師。”三危慢條斯理地跟著蹲下身,淡然道。


  喻易興味盎然地看過去,便見三危徑直將手伸向了眼前的縫隙。縫隙紅光一閃,上麵的文字立刻向“掃描數據錯誤,警告”轉換。隻是一行文字還沒成型,就在中途被遏製住了,隨之被遏製的,還有敵人入侵的警示屏。


  三危身上的能量波動一閃而逝,縫隙周圍的合金壁上頓時呈現出幾十行紅色數據,隻在瞬間,原本的紅色文字又被硬生生破碎重塑成了綠色。隨即,縫隙上方出現了綠色的“掃描數據正確,掃描通過”。


  喻易吹了一個口哨,張口就誇:“你這職業還真是方便,天生的開鎖大師啊。不愧是長官,一如既往地神通廣大。”


  “不愧是你,嘴皮子一如既往的利索。”三危掀開眼皮瞥了喻易一眼,麵無表情地跟著調侃了一句。


  “過獎過獎。”喻易笑彎了眼睛,頗為心安理得地受了一誇。


  約莫一平方米的方形入口在二人麵前打開。顯然如此麵積並不是什麽十分通暢的入口。由此可見,這大概率並不是什麽正門。


  在確定入口附近並沒有什麽人聲後,喻易和三危在隱蔽狀態下跳入了其中,然後在一個環狀的閉合金屬通道上落了腳。


  探索著走了一段路以後,二人找到了這座建築的平麵地圖,按著地圖上的布局朝著控製室行去。一路上雖然遇到了不少人,但這內部通道還算寬敞,二人得以規避所有的行人。


  等到了控製室門前,三危故技重施,打開了控製室大門。喻易則在裏麵穿著雲紋長袍的人看清之前打暈了他們,順便按了關門鍵。


  控製室內懸浮著統一色調的藍綠色虛擬成像,四壁前搭建著由光束構成的、迷宮一般的複雜的半透明管道,虛擬管道盡頭都接到了控製室中央那麵頗為顯眼的龐大光屏上。


  “這個就是這座建築的總控平台了吧。”喻易粗略掃了一眼屏幕構造,推測道。


  不過他與三危都不急著查看總控平台,而是分頭先在控製室裏搜尋了一番。


  這一搜,果然——


  “快來看看,我找到了一個有意思的東西。”喻易伸手招呼還在對麵搜尋的三危道。


  他眼前的,是一個半人高的方形金屬柱,金屬柱最上端的截麵處,是一個可移動的電子地圖。


  “這是什麽?”三危走到了喻易的身側。


  “世界地圖。更具體地說,是容納了這個世界和上麵那個世界兩個世界的地圖。”喻易用手指放大了地圖的某處,點了點上麵的文字。


  這是一個看起來像是大陸板塊交界處的區塊,其中左邊的板塊上懸浮著極具攻擊性豎排紅字“東區”,整個東區板塊都呈現出淺紅色。右側與之相對的板塊卻呈現出淺藍色。根據地圖角落的標注,這兩個板塊正爆發著戰爭。板塊中央好似楚漢之交處,懸著一個渦旋的旋渦,旋渦旁側寫著“第一軌道”。


  喻易又放大了紅字之下,那片被縮小的地貌成像。隨之被擴展出的,是成片的、與精神病院建築風格相似的建築群。


  “之前李院長有提過,精神病院所在地正是‘東區’,而藍色板塊所屬的整塊大版圖中,也有地府這一標誌性地點。結合在這個世界獲得的信息,可以基本確定,爆發戰爭的正是這兩個世界。”喻易一邊移動地圖,一邊解釋。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在規則紊亂的情況下,碎星群是會出現時間錯亂的,對嗎?”在移到了地府後,喻易收回了手,問一旁的三危。


  三危點了點頭。


  “那就沒錯了,看來兩邊的世界並不處在同一時間線上。”喻易伸手摸向鼻梁,在發現並沒有觸到熟悉的墨鏡架時,又若無其事地放下了手,“照這邊的對話,紀島主應當參與了第一軌道的戰爭。極有可能就是紀島主的知更鳥卻依舊在精神病院裏。如果知更鳥確實是紀島主,顯然同一個人不能在同一時間出現在兩個地點。


  即使知更鳥不是紀島主,在整個東區都已經陷入戰爭的情況下,看起來並不處在戰爭狀態的精神病院也可以印證這一點。”


  “從當前的情況推斷,地上的那個世界應當處於戰爭之前的時間線。隻是,這兩個看起來並不相幹的世界,到底為什麽會發生戰爭呢?還是需要更多線索。”喻易攤了攤手,“你那邊搜尋的怎麽樣了?”


  “我搜尋到的是與這座建築有關的文件,實驗資料等。這座建築是隸屬地曹的工廠。工廠的核心隱藏在建築地下的某處,之前通道裏的地圖並不包括這個核心。”三危道。


  “遮遮掩掩,必有貓膩。”喻易雙目一亮,伸手搭在三危的肩膀上,推著三危轉向,“走走走,那就隻剩下總控平台了。”


  三危調出了總控平台中的監控,喻易從頭到尾看過去,將每一個監控畫麵與記憶中的那張構造圖一一對應。


  片刻後,他皺起了眉頭:“不對啊,這監控的數量少了。”


  “缺了建築地下的監控。”三危也發現了這一點,他看著其中一個監控畫麵道,“但地下的入口,就在這裏。”


  找到了入口,路線便有跡可循了。建築核心外圍的戒備比它上層要森嚴得多,喻易和三危安全穿過了外圍的種種機關,來到了燈光昏暗的地下一層。


  地下一層整體是一個環形平台。環形平台的邊緣設置了全方位的網狀圍欄。通過圍欄的缺口向下望去,平台中央的,是一個深不見底的坑洞。


  “還要來第三次蹦極?等等,好像是光學幹擾器。”喻易反手從袖子裏掏出兩破妄符在他和三危麵前燃了。再看過去時,原本應為坑洞的地方成了一個直徑龐大的金屬圓柱。


  “裏麵的就是核心了吧。”喻易抬頭望天花板看了一眼。這金屬圓柱的頂端直通天花板。從這一側看去,圓柱整體嚴絲合縫,看起來完全不像是一座中空的建築,反倒像個過於臃腫的支撐柱。


  這也意味著,他和三危要是想抵達核心,必須自己從這全方位圍欄與金屬層中開一扇門出來。隻是根據他們一路上遇到的防禦設施的陰險程度,還得同時掐斷警報。


  “靠你了,長官。”喻易老神在在地拍了拍三危的肩膀,嘴上尊敬,行為上卻甩手掌櫃似的後退了好幾步。


  “我就來守著你的後背好了。”為了讓自己的偷懶行為名正言順,他還順口給自己找了個借口。


  三危縱容地等著喻易後退,在喻易的腳步聲停下時,他才閉上了眼睛。


  下一刻,所有壁燈同時熄滅,地下室陷入了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黑暗中,古老而威嚴的9階能量波動無聲掃過整個地下室。冰寒的氣流從中心四散開來。


  又是刹那間,壁燈驟亮。更明亮的燈光下,圍欄與金屬層已然消失,裸露在前的,是九個龐大的藍綠色試管。試管如冷凍到一半的魚缸,升騰著白色的煙霧。


  試管中的藍綠色溶液將白色煙霧的末端染上了詭譎的色澤,而煙霧朦朧了試管壁。但若是仔細辨認,依舊能看到,那如魚屍堆滿魚缸一般密密麻麻地堆積在試管中的透明人影。


  喻易知道,那是人的魂魄。


  試管的下方,數百隻早已失去了生氣的眼珠擁擠在試管壁上,陰慘卻也平凡的人臉在壓迫中扭曲成了一張張誇飾的惡鬼臉譜。試管的上方漂浮著魂魄支離破碎的身體零件,像屠宰場四分五裂、毫無尊嚴的牲畜。


  而試管的頂端,接著兩根長長的管道。一根接到天花板,不知通往何處,另一根接往地麵,末端直通流水線上整齊排列的空罐頭。


  本就零落的肢體在通往管道的過程中,被攪成徹底看不出人形的糊狀物。糊狀物又在管道的輸送中成為了粘稠的透明液體。而液體,流淌入罐頭中。


  像鋼筋鐵骨的謊言填滿沙與石的果殼。


  作者有話要說:這個世界的劇情對應章節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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