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1)
喻易正打算走進去, 卻被三危伸出的手臂攔住了。
“等等。”三危目視前方,聲音冷肅。
喻易原本還在疑惑,卻見眼前的一片黑暗中,出現了一雙雙紅色的眼睛。
這些眼睛幽幽地發著紅光,凝視著門口。
在顯示屏紅綠色光芒的照耀下, 怪誕的光在這一雙雙紅眼睛的身側散出羽毛與尖喙的形狀。
是一群烏鴉正在看著他們。
成群的烏鴉密密麻麻地停在顯示屏的對麵,而之所以喻易沒有第一時間發現他們,隻是因為這些烏鴉原本沒有睜開眼睛。
烏鴉黑色的身軀完美地融在了黑暗之中, 若不是來自顯示屏的燈光, 在它們主動睜眼之前,或許外來者根本無法發現這些緘默而詭異的生物。
二人看著這群烏鴉, 一時沒有動,而那群烏鴉也隻是安靜地佇立在原地, 看著兩個外來者。
在這一片寂靜之中, 一陣細細碎碎的磨牙般的聲音驟然響起, 斷斷續續,伴隨著它的還有一陣扇動羽毛的聲音。
這道聲音來自顯示屏的正下方, 那裏正好是顯示屏的光難以抵達之處。更泥濘而幽深的黑暗裏,烏鴉雙目的點點紅光間歇性閃爍著。
在這詭異的氛圍中, 三危向前邁出了一步, 率先打破了這個平衡。
一時間, 刺耳的鳥鳴響起,拍打翅膀的聲音進行曲一般密集而急促,紅綠相間的光芒中, 一道道黑色的影子扇動著翅膀與羽翼,在牆上留下交錯重疊的影子。這影子,竟是人的形狀。
鋪天蓋地的烏鴉匯聚成一行漫長扭曲的曲線,然而在喻易忌憚著它們發動攻擊之時,它們卻向著牆上黑黝黝的通風口衝去了。
不消片刻,所有的烏鴉都從這個地下室中撤走,鳥鳴與扇動翅膀的聲音驟然遠去,隨之遠去的似乎一種潛在的危險。
整個空蕩蕩的地下室內唯一剩下的,隻有那個發著紅綠色光芒的顯示屏。
危機解除,三危放下了攔著喻易的手。
喻易於是得以走進這個被旅館守衛視為禁區的地下室。
雖說是禁區,但此時的地下室似乎過於平靜安寧了。喻易掐上了指縫,針對這個地下室的占卜結果又是曖昧的“凶吉參半”,這讓他難以斷言現在的情況。
整個地下室看起來空曠無比,從入口對著的一扇門來看,門後麵很可能還有一個房間。
喻易走近這個顯眼的光屏,打算就近觀察它,然而,在中途他便停下了腳步,因為他的腳踢到了什麽東西。
腳下處在顯示屏光線的死角,喻易打開了隨身攜帶的手電筒,照了下去。他想來地下室不是臨時起意,而是早有預謀的,所以隨身備了一些可能用得著的小工具。
手電筒白色的燈光照出了一具森白的人的骸骨。骸骨被清理地很幹淨,除了個別地方還殘留著斑駁的深色血跡外,並沒有留下其他的東西。
而骸骨的身邊,掉落著一張白色的卡片,上麵寫著97。
“看來是個和我們一樣前來探索這個禁區的選手。”喻易掃了一眼號碼牌,推測道。
為了更好地觀察這具骸骨,喻易半蹲下身,把手電筒從骸骨的頭部照到了腳部。邊看邊向三危說出自己的觀察結果:“前臂和上臂的骨頭明顯的被扭曲過。各個部位的骨頭都存在粉碎性斷裂,並且有被啃咬的痕跡。”
“從這些啃咬痕跡的深度與密度來看,應該是剛才的烏鴉咬的。斷裂倒是暫時不清楚。”
喻易沒有直說,但是三危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是烏鴉吃掉了這具屍體?”
喻易在心中歎了一口氣,點頭表示肯定。他沒有去撿地上那張號碼牌,而是站起身看向麵前的顯示屏。
屏幕上這些人形輪廓讓他想起了他剛來到極夜城邦,在前台辦理入住手續的時候。當時他就在那個前台女人麵前的屏幕上看到了這麽一個人的輪廓。
隻是他當時隻來得及粗略一瞥,沒看出別的什麽,而現在,這些近在眼前的人的輪廓顯然向他傳遞著更為清晰的信息。
走近了他才發現,屏幕上的並不是35個人形輪廓,而是36個,隻不過多出的那一個沒有發光,遠看難以發現。
除此之外的三十五個人形輪廓中,有三十四個人形輪廓中被各自比例不同的紅綠色填充。並散發著相應的紅色與綠色的熒光。
而剩下的那一個是灰色的,雖然也在發光,但光芒暗淡,相比旁邊的紅綠交織,要單調上許多。
這些人形輪廓的下方,有著一些符號標注。“–”的符號後,有一個綠色的熒光圓點,而“+”的符號後,有一個紅色的熒光圓點。其中這個綠色的熒光圓點與喻易回憶中的一件東西對應了起來。
在人渣挑戰賽剛開始的時候,那個戴著烏鴉麵具,名為紅桃的女主持人的心口,有著一個心形的綠色熒光屏。
喻易當時還仔細地觀察過那個熒光屏,所以此時,他可以確信,那個心形熒光屏上的綠色和他麵前屏幕上的綠色是一模一樣的顏色與亮度。
但是,即使把這二者聯係在一起,他也難以猜出“+”與“–”意味著什麽,是加減號,是正負號,還是某種圖形暗示?
喻易仔細看過其中最特殊的不發光人形輪廓,與灰色人形的輪廓,墨鏡後的眼睛微微眯起。
灰色的人形輪廓他很眼熟。雖然這個輪廓的腦袋上沒有誇張的爆炸頭一般的凸起,但是其他特征都與一個人很符合。這個人就是寶貝。想到這裏,一個猜測浮上心頭。
與此同時,另一個人形輪廓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個內部被紅色占據了大多數的人形輪廓。最了解自己的還是自己,喻易看出這個人形輪廓是照著他的身形來的。
緊接著,他也找到了4號對應的輪廓,隻不過恰好和他反過來,4號是綠色占據了大多數。
以此類推,莫不是,這36個人形輪廓正好對應了旅店中的選手?可是,算上三危的話,應該有37個人才對。
喻易的記憶力很好,在進入旅館的開始已經趁機記住了其他選手的樣子。這時,他按著對其他選手的記憶,將這36個人形輪廓一個個看過去。其間,經過他的推斷,那個不發光的人形輪廓應該是那個死去的選手。
然而,直到他排除掉最後一個人形輪廓之時,他依舊沒有找到與三危對應的那個人形輪廓。
事到如今,喻易很難再忽視那些分明存在於他的記憶中,卻被他有意壓下去的疑點。
在他進入城邦之前,他見過人渣挑戰賽的所有200個選手。雖然時間短暫,他還沒來得及記住每個選手的樣貌,但他可以確定,在城門口他並沒有看見一個穿著黑色鬥篷,戴著兜帽的人。因為這樣的人放在人群中無疑是容易讓人印象深刻的。
一開始,他下意識認為,三危是在參加人渣挑戰賽之後才披上鬥篷、帶上兜帽的。
可是,如果仔細思考的話……
在衛生間與三危獨處的時候,他在三危身上感受到了一種轉瞬即逝的惡意。
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他已經發現,三危是一個說話很講究的人,如果沒有完全的把握,三危並不會用完全肯定的方式得出結論。
然而,在他第一次和三危交談之時,三危對200個選手的等階明顯了如指掌,並且用肯定的語氣說出了,實際上隻能說是猜測的第二種通關方法。
此後,即使挑戰賽的勝敗關乎性命,連他這條鹹魚都不得不動起來之時,三危卻對第一關的通關過程,從容得堪稱漠不關心。
橫穿一整個第五節 車廂時,如果他的橫向判斷沒錯的話,三危呈現出了遠超4階的深不可測的實力。
三危曾在列車上消失過一段時間,他消失前的衛生間中,隻有一隻紅目的烏鴉。而此前,紅目烏鴉在房東家中變成了鳥怪襲擊過他,鳥怪明顯是站在選手對立麵的存在。
然而在麵對背著刀的男人時,幫他擋刀的恰恰是鳥怪。這個被稱為禁區的地方,針對了其他選手的烏鴉卻偏偏放過了他們。他總覺得烏鴉異常的舉動與三危有關。
最令他難以自欺的是,在通關第一關的時候,列車應該是從那個類米什內爾空間的地方來到了另一個空間。三危能與他會合,必然是獨自從列車的空間來到了旅館的空間。
昨天晚上,在他反鎖了房間門,確定沒人從房門進來之時,三危竟然憑空出現在了房間中。
單獨來看這兩點,他還可以說是因為三危具備某種穿梭空間的能力。可是,三危消失在列車上的那一刻,理應達成了“逃離列車”這一通關目標。
但在官方通報中,第一關通關的隻有36個選手。36是當時在場的所有選手的數量,也就是說,官方通報並沒有把三危算在內。
剩下的似乎隻有兩種可能。
一是,三危並沒有通關。那麽沒有通關第一關的他,是如何逃過主辦方的懲罰,安然無恙地行走在第二關的旅店中的?
二是,三危根本就不是選手。這麽一來,他不包括在這36個通關選手中,就說得通了。那麽三危到底是怎樣的身份?
結合現在他知道的信息,可能性也有兩種。
要麽,三危並不是從新手村來到篩選世界的,而是從高次宇宙來到了這個篩選世界。篩選世界,既然是篩選新手村人選進入高次宇宙的試煉性質世界,高次宇宙對篩選世界必然有著一定的掌控。
如果三危是高次宇宙對篩選世界管理人員,那他就能一定程度無視通關規則,並對篩選世界的某些NPC,比如烏鴉,進行操控。
這就能解釋三危言語中表現出的,對高次宇宙的熟稔,也能解釋他對篩選世界所有選手等階的了如指掌。
要麽,三危是這個篩選世界具有一定管理權限的人,也就是類似副本BOSS這樣的存在。
這麽一來,他自然能夠無視一般的通關規則,也能夠操控烏鴉這樣的NPC。根據第一關開始,種子選手的屏幕下方的數字可知,挑戰賽主辦方也是清楚各個等階的,再根據高次宇宙與篩選世界的聯係,熟悉高次宇宙的一些事情也並不奇怪。
但不管是上麵的哪一種身份,三危與他合作的動機都值得推敲。
對於副本BOSS來說,三危與他的合作理由是不成立的。而對於一個在高次宇宙擁有一定權限的人來說,為了高階預言家的某種能力,來投資他這個看起來就沒什麽前途的0階,似乎也不是一個好主意。
除非三危在他身上看出了什麽,或者說,三危接近他另有緣由。
喻易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鏡,悄悄歎了一口氣。
之前出於對朋友的信任與尊重,即使三危留下了疑點,他也並沒有多問,甚至會下意識幫對方圓個理由。
因為對他來說,既然是朋友,就不該有猜忌,就算對方在他背後對著他舉刀,隻要刀沒有真的砍下來,他都願意信任對方。
隻不過三危留下的尾巴實在太多,當這些成堆出現的時候,他就算情感上有意無視,理智也會先一步自動分析出結果。
“怎麽了?”見喻易久久地凝望著麵前的屏幕,原本正環顧著倉庫四周的三危轉頭看過來,問道。
“沒什麽。”喻易很快調整好了表情,一臉苦惱地歎息道,“隻是覺得這些信息一股腦地出來,不僅沒讓局麵變得簡單,還讓我的腦子徹底變成了一團漿糊。”
不管三危是怎樣的身份,又懷著怎樣的目的接近他,現在都是一個救了他數次的朋友,他相信三危並不會害他,所以不打算挑明這些影響感情的事情。
聞言,三危沉默了一下。在他沉默的片刻時間裏,他在腦海中默默推翻了十幾句模板化的安慰之詞。
可惜,最終他都沒有想到什麽既真誠又有效果的表達方式,於是隻是語氣平平道:“這裏有一扇門,門內說不定有別的線索。”
客觀而言,三危的聲音聽起來堪稱冷硬且不近人情。但唯一的聽者喻易不僅不鬱悶,還眼前一亮。
根據他現在的猜測,三危不管是什麽身份,都是對挑戰賽的通關有一定了解的人,所以三危這麽說,大概率不是普通的猜測,而是門後真的有什麽線索。
當這扇通往另一個房間的門被暴力打開時,呈現在喻易麵前的是一股類似員工休息室的地方。
這個員工休息室體積不大,但布滿蛛網,桌椅書架上均勻地散落著一層均勻的灰塵,看起來很久沒有人來過。
雖然需要搜查的麵積不大,但把房間裏每一件東西都排查過去無疑是一件繁雜的工作,比如看起來容量不容小覷的書架,與書架上列滿的書籍。
二人分了工,喻易負責搜查房間中的大小物件,三危負責查看書架上的書。
喻易找了一會兒,就手癢地想去碰掛在腰間的金算盤,不過還沒等他的手碰上金算盤,身後就傳來了三危的聲音。
“看看這個。”三危的手中拿著一個黑皮筆記本。
喻易當即給了足夠的重視,快步上前,接過了三危遞過來的筆記本。翻了幾頁,喻易便發現這是一個日記本。準確地說,這是一個普通城邦公民的日記本。
喻易從第一頁開始翻,翻到筆記本的一半處時,看到的日記都隻記錄了再普通不過的日常瑣碎。喻易並不認為三危會讓他看一本無意義的日記本,於是耐著性子繼續翻,沒翻幾頁,一個詞蹦進了他的眼中。
這個詞是“永生”。
自那頁之後,每一頁似乎都與這個詞息息相關:
“城主的永生實驗成功了,明天就是洗禮日,這樣大家就可以一起獲得永生了吧。”
“今天城主公布了一個宵禁製度,下午18:00到隔日6:00,每個人都必須待在家裏。我是不太搞得懂這個宵禁製度的用意,不過既然是城主立下的規定,一定是有道理的。洗禮之後整個人都輕鬆了好多,感覺充滿了生的希望與喜悅。”
“今天也是為我們的城邦自豪的一天。自從洗禮日後,大家都學會了與人為善,這樣和諧美好的城邦,就跟傳說故事裏的理想鄉一樣。”
“最近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晚上的記憶有些模糊。難道是提前進入了更年期,記憶力退化了?有時候就連自己什麽時候,又是怎麽受的傷都能忘記。”
“我真不明白,大家都和睦相處的城邦裏,怎麽會發生綁架的事件?但是它確確實實還是發生了,還不隻一起。現在那些失蹤的人沒有一個是被找回來的。那些破壞城邦和諧的人遲早會遭報應的!”
“最近總是莫名其妙陷入抑鬱,走出來了之後又覺得那些抑鬱的理由都很沒有道理,這可能就是當局者迷吧。”
“……”
從日記中看來,城主的永生實驗帶來的是一個更為和睦的城邦,這似乎是一件好事。
可是,他來到城邦後遇到的種種事情都在告訴他,這個城邦並沒有那麽簡單,至少絕對不會是一個“理想鄉”。
日記的最後一部分也證實了這一點,這個城邦似乎存在著一些不為人知的隱患。
其中“夜間記憶模糊”這一點讓喻易很是在意。
他剛進入城邦時,還是白天,平心而論,那時無論是前台還是房東一家都對他表現出了足夠的友善。
然而到了夜間,房東一家就像是突然換了芯一樣,從絕對的善意變成了絕對的惡意。
宵禁的晝夜之隔仿佛也隔開了善惡。而從夜間到白天的轉換中,房東一家的言行也呈現出了一定程度的模糊。這說明這種記憶模糊很可能不是個例。
如果這種記憶模糊與善惡反差在整個城邦都普遍存在呢?
那大概是,半日理想鄉,半日地獄。
但白晝的理想鄉中,又是如何出現綁架這種事的呢?
……
吃完早飯後,寶貝就開始了在旅館中的閑逛之旅。雖然他的早餐無論是從味道,還是從可消化程度來說都對他不大友好,最終隻能當個觀賞品,但是這不妨礙他的信息處理器呈現出“開心”的數據。
換了個和廢星全然不同的環境,周遭的一切對他來說都顯得很新奇。
視界中的綠色濾鏡讓牆上的牡丹難以呈現出它們該有的豔麗,但寶貝依舊一麵牆一麵牆地看過來,看得津津有味。
寶貝再次伸出手指戳了戳牆上的花瓣,指尖硬邦邦的觸感讓他頗為失望地鼓起了嘴。
還是硬的。
寶貝隔著雨衣揪了揪毛衣。以前媽媽一邊織著毛衣,一邊告訴他,基地前麵曾經有一片很大的花圃,花圃裏的雛菊花瓣是世界上最柔軟的東西。
他一直很想知道,那個比媽媽的手還要柔軟的,世界上最柔軟的雛菊花瓣是怎麽樣的,隻可惜他當時在花圃掘地三尺都沒有找到一朵雛菊。
他後來才明白,他待的破爛星球上才沒有花這種嬌貴的物種,不僅沒有花,連可以稱之為“植物”的生物的也少得可憐。戰爭廢棄物的輻射並不會憐惜那些嬌嫩的家夥,唯一能在心狠手辣的輻射下活下來的植物隻有同樣心狠手辣的魔鬼藤。
介於輻射的威力要大得多,他始終覺得魔鬼藤能活得下來,純屬輻射的偏心作祟。
他算是看出來了,輻射和魔鬼藤其實是遠房親戚,因為它們同樣喜歡吃人,還都長得醜。雖然他沒有見到過輻射的樣子,但想想都知道,不敢見人的一定是醜八怪!
總而言之,他本來以為一輩子都見不到花了,沒想到這個古怪的旅店裏竟然有一種叫“牡丹”的花。雖然不是雛菊,但既然都是花,應該也差不了多少吧。
可是從昨晚到現在,他一路摸過來的牡丹居然都是硬的!
同樣是花,這差距也太大了吧?
寶貝一臉嫌棄地撇了撇嘴。
寶貝徹底對牡丹失去了興趣,正打算打道回府,卻聽到附近傳來一陣張揚的笑聲。寶貝感到有些好奇,向著聲音的來源走去。
反正他足夠強,愛去哪就去哪。寶貝如是想道。
在推開了一扇掛牌“酒吧”的門後,炫目的燈光穿過很有金屬味的木結構裝潢,投在了寶貝的臉上。
環境檢測係統及時發揮作用,在綠色的視界上顯示出一個上升的數字,以及混雜了酒精、煙草和其他亂七八糟的東西的空氣成分。
這些倒還好,最重要的是,麵前的空間裏密集地分布著紅色的“WARNING”。這讓寶貝渾身都不自在。
此時的酒吧中除了戴著烏鴉麵具的古怪守衛外,還聚著一群人渣挑戰賽的選手。大概是一個夜晚和一個早上的相安無事,讓這些亡命之徒緊繃的弦鬆了些許,他們各懷目的地聚在了這個狂歡與放縱的勝地,用烈酒與煙草解壓。
寶貝看過去的時候,兩個男人正劃著拳說著葷話,身旁各擺著一大杯灌滿的酒。而他們周邊圍著的人要麽相互攀談,要麽興致勃勃地看著他們,時而還會爆發出一陣笑聲,似乎很是放鬆。
如果不是兩個選手之間普遍疏離的間距,與攀談中各種套取信息的言語陷阱,這大概會是一個更加和諧的場景。
總而言之,為了某種微妙的平衡,在場的所有人都暫時藏起了自己的獠牙,因為他們既想在這一關中活下來,又想在最後關頭成為唯一的那個勝利者。
但是,偏偏在這個時候,寶貝這個意圖未知的競爭者走了進來。
劃拳的兩個人對視一眼,當即結束了這一局。
“這回你輸了,該你了。”贏了劃拳的男人麵有得色地示意對麵的人喝酒。
對麵的人不滿地“嘖”了一聲,拿過身旁的酒杯喝了個一幹二淨。
這是寶貝不熟悉並且難以理解的事情。滿室的紅色“WARNING”也讓他覺得很不舒服,他準備離開這裏。他剛想轉身出去,卻聽贏了劃拳的男人道:“那邊的小子,進都進來了還想出去?這是見了酒怕了?果然崽種就是崽種。”
寶貝來到第四節 車廂的時候,剛好遇上了停戰的共同約定,這個男人也不是種子選手,所以並不知道他麵前這個看起來身形單薄的少年其實是已知等階中最高的四階。
信息處理器告訴寶貝這個男人想通過挑釁讓他衝動,正確的解決方法是不去理會對方。於是他沒理,而是自顧自轉過了身。
“瞧你說的,機器人哪能喝酒啊。”身後有人接過話嘲笑道。
“原來如此。”贏了劃拳的男人裝模作樣地“了悟”道。
“胡說八道!”寶貝無視了視界上的信息處理結果,沒忍住轉過身反駁道,“我能喝!”
贏了劃拳的男人眼中閃過一絲了然,他從吧台拿了一個酒杯倒滿,慫恿寶貝:“那你倒是喝啊!”
“喝……喝就喝!”寶貝幾步走上前,一把奪過那個裝了酒的酒杯,“喝酒誰不會啊!”
對麵的男人一臉譏諷地示意寶貝繼續。
寶貝咽了咽不存在的口水,視界中的酒杯上出現了碩大的紅色文字警告,他握著杯子的手柄,一時沒有動。
“不敢了?”對麵的男人一挑眉梢,麵上流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寶貝見狀,沒再顧及信息處理係統的瘋狂警告,一閉眼,一張嘴,拿起酒杯就往嘴裏傾。酒液順著喉管下去,帶來一路的電流聲。
寶貝咽下差點從喉嚨中跑出來的電光,向對麵示意了一下他手中的空杯子。
他不是不能喝酒,隻是他並沒有真正的消化係統來消化這種東西。如果真的喝了,就像異物卡了齒輪那樣,會幹擾戰鬥係統的正常運行,需要他的內部係統需要處理好久才能恢複正常。
見酒杯真的空了,對麵的人一臉驚訝,他上下打量了寶貝一遭,像是見到了什麽新奇的事情似的道:“真是長見識了,機器人竟然真的能喝酒。”
“我不是機器人,我是人!”寶貝急著糾正,一時忘了剛剛還喝過酒,於是幾道電光從口而出,聲音幾乎被電流聲覆蓋。
下一刻就發現了這件事的寶貝目光躲閃,慌忙補救了一句:“媽媽說過我是她的寶貝的。”說完這一句,寶貝感到自己稍微有了點底氣。
“別自欺欺人了。”對麵的男人用滑天下之大稽的眼神看著寶貝,輕蔑道,“還媽媽?機器人還有媽媽?你的媽媽該不會也是個機器人吧?”
“媽媽才不是機器人呢!”寶貝已經顧不上自己說話有電流聲了,隻顧得上反駁,“你不要血口噴人!”
“哈!說機器人就是血口噴人了?你們都聽聽,”對麵的男人衝周邊的人不甚在意地笑了笑,“這算不算是惱羞成怒了?”
圍觀的人於是也跟著笑。笑聲比廢星上的尖銳的敵襲警報還要刺耳。
寶貝看著麵前一張張不懷好意的笑臉,目有茫然。他覺得又委屈又憤怒。他忍了又忍,最終還是沒有忍住。他的雙手瞬間出現了兩把槍,他沒有猶豫地直接扣下了扳機。
子彈幾乎擦著對麵那個最先開始嘲笑他的男人的臉過去,在其上留下了一道血痕。其他選手見狀,都默默遠離了這個男人幾步。
那男人摸了把臉,看到手上的血,也怒了。雖然他是有意激寶貝的,但如果剛剛寶貝是對著他的額頭或者心髒開槍,他現在可就已經下地獄了。
一想到這種可能,他就既後怕又火大:“你小子,竟然敢對我開槍?”說話間,他雙臂的肌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膨脹隆起,身上也湧現出了殺意。
“對你開槍怎麽了?是你先說我不是人的!你就是不對!”寶貝麵無表情、一字一頓地道。
“這是急了?怎麽,對機器人反應那麽大?”男人嗤笑了一聲,“就算再怎麽否認,你也變不成人啊。即便你那個媽媽真的是人,那又怎樣呢?誰會把一個機器人當寶貝?”
“我不是,你才是!你才不是人!”寶貝的呼吸逐漸粗重,卻依舊堅持重複著,“我是人。我是……我是媽媽的寶貝。”
“得了吧,一個機器人而已,裝什麽裝,搞得好像真有什麽感情似的。她就算真的那麽叫,估計也是把你當個解悶的玩意罷了!”男人對寶貝的極盡嘲諷,他眯起了眼睛,緊盯著寶貝,等待著一個出手的破綻。
寶貝依舊舉槍對著麵前的男人。因為握槍的力道過大,他的手關節凸出了形狀分明的生物骨骼,牙齒被咬得幾欲崩斷。
他感到委屈極了,信息處理器的運行速度近乎停滯。連接著主係統的數據庫中盡是“悲傷”這個字眼,但作為一個戰爭機器人,他並沒有表達情緒的功能,隻有模仿表達的功能。
他的數據庫告訴他,真正的人類悲傷時會哭,會找人擁抱,會需要人的肩頭倚靠。可是現在他沒有人可以擁抱,沒有肩頭可以倚靠,他的眼睛也不會流淚,所以他不能伸手向別人索要擁抱,不能將頭靠在別人的肩上,更不能捂住眼睛不讓淚水流出來。
他唯一能夠用來傳達“悲傷”的方式,就隻剩下了語言和表情。
然而,他麵對的是一群會嘲笑他的壞蛋,用言語表達的悲傷隻會淪為笑柄,用表情傳達的悲傷隻會成為攻訐的突破口。
隻是他想不明白,他隻是想好好地做個人,隻是想成為媽媽的寶貝,為什麽這些人要笑他?為什麽?
寶貝的雙目發出了探照燈一樣的光。這個因為信息處理速度變慢而出現的光,本是他身體上的一個缺陷,可悲的是,這種時候,他隻能用身體的缺陷來表達憤怒與悲傷。
麵前的男人正虎視眈眈地等著他露出破綻,圍觀的人們目光戲謔,垂涎著漁翁之利。
寶貝覺得自己身處懸崖之上,身後無窮無盡的惡意湧動著將他包圍,身前的是看不到分毫光亮的深淵。而他雙手握著槍械,進退不得。
“寶貝。”
他聽到有人在呼喚他的名字。
他站在懸崖,急迫地轉身追尋,隻看到了一個小屋。
屋子裏與他長得一模一樣的少年從地板下翻出了一個盒子,盒子裏有個一次性影像記錄水晶。
少年好奇地啟動了記錄水晶,一個半透明的影像隨之出現在了他的麵前。這是一張全家福的投影,投影內容是一對夫妻與他們的孩子。
投影畫麵中,一個男人與女人分別牽著一個男孩的左右手,麵上掛著幸福的微笑。
少年驚詫之下將記錄水晶掉落在地,聲響驚動了小屋裏的另一個人。
這是一個麵目慈和的女人。她的麵貌與全家福裏的女人有九分相像。
小屋很快消失,他依然身處懸崖,但聲音還沒有消失。
“寶貝。”寶貝再度聽到一個熟悉而溫柔的聲音,“媽媽知道寶貝很厲害,但是寶貝要記得,力量是用來守護而不是用來傷害的。答應媽媽,保護好自己,做個善良的人,永遠不要傷害無辜。”
他四望著找尋,可所見之處沒有聲音的主人,隻有黑色的惡意與深淵。他擁有的這些力量非但不能緩解他的無助與恐懼,還加劇了那被他深埋內心的怯懦。
怯懦盤踞他的大腦,無助纏繞他的雙臂,而恐懼——
讓他扣下扳機。
麵前的男人沒有成功等到寶貝露出破綻,因為在那之前,他的眉心就被子彈穿透,出現了一個血窟窿。
寶貝麵無表情地繼續扣下扳機,開了一槍,又開了一槍。
他麵前死得不能再死的男人終於搖搖晃晃地倒下了。
“你們剛剛,也笑了吧。”寶貝麻木地掃過四周,眼中隻倒映著一個個紅色的文字警告。他張開了雙臂,雙目發著探照燈一般的光,一次又一次地扣下扳機。
槍聲像密集的鼓點,鼓點來自鼓麵的哀鳴。
視界中的紅色警告一個個消失,能源那一欄迅速下降,很快就從85%來到了70%。
槍聲停下之時,酒吧一片狼藉。死亡的軀體壓著軀體,紅色的鮮血蔓延交匯。
帶著烏鴉麵具的守衛不知何時消失,幾隻烏鴉飛出了這個變得寂靜而沉默的酒吧。
兩把槍掉落在地,然後消失。
“我是人,我還是媽媽的寶貝。”
開槍者緩緩地、緩緩地蹲下身,把自己蜷在了僵冷的手臂裏。
“對不起……”
“對不起……“
我好像……好像不能成為善良的人了。
有序的數據庫中,未定義的debuff讓所有的數據都陷入了無序。
寶貝安靜地,沉默地待在原地,隻覺自己是一塊不願思考、不願動彈的石頭。
就這麽不知過了多久,耳邊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
“啪嗒!”
拉開易拉罐的拉環的聲音隨之響起。
寶貝能感受到,有人在他身邊蹲下了身。
但是,這又與他有什麽關係呢
他現在一動也不想動。
4號麵帶微笑地跨過堆疊的屍體,拎著一罐啤酒在寶貝的身邊坐下。
“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