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醒著的清早
方年急道：“什麽情況啊這是，怎麽說翻臉就翻臉呢？不就是捅了個人嗎，我一個人擔了不就是了。”
黑桃隱在門裏的黑暗中，許久未說話，約莫過了半分鍾，隻聽見“嘩啦”一聲響，卷簾門已被拉下，緊接著，黑桃又在裏麵上了鎖。
方年不明所以，到門前拍了幾下，卷簾門發出的巨大聲響，如同水紋一般蕩漾在這個淒清的早晨。
過了一會兒，黑桃的聲音從門後傳出來：“你已經毀了土狗的人生，希望不要再毀掉你自己的。”
方年一愣，什麽毀了人生的，不就打個破架嘛，用得著這麽生離死別？
正要說話，卻聽門裏腳步聲往樓梯那邊去了，片刻之後，萬籟無聲。
方年一怔，倒退著走了兩步，轉過身，在路邊蹲下，在褲兜裏摸出煙，卻沒找到火，懊惱地把煙丟在地上。
今晨大霧，破舊矮小的老式建築隱在霧後，空空蕩蕩的街上一個人都沒有。天微微亮了，能聽到遠處有人推著小吃車在走路，軲轆發出的咯吱聲聽起來異常刺耳。
方年又回頭看了一眼紅鞋酒吧壞了一大半的招牌，微弱的霓虹燈閃爍不停，在濃烈的霧氣後麵，看起來是那麽單薄而乏力。
揉著太陽穴從胡同裏出來，卻鬼使神差地走到那廉租房附近。房子對麵的早點鋪，老板正貓著腰撥弄爐膛中的火苗。他聽到腳步聲，抬起頭，看到方年，很客氣地打招呼道：“呦，這麽早見著您可稀罕，您是剛起啊，還是沒睡。”
方年用力眨了眨發澀的眼睛，有氣無力道：“也算是剛起，也算是沒睡。”
那老板一笑：“又喝大了吧。”
方年便問：“包子出籠沒？”
那老板指了指後廚：“得且等一會兒呢，不過油條快，油鍋熱了，便能炸。”
方年覺得胃裏發酸，不想吃油膩，便說：“等等吧，不著急，還是照舊，半籠鮮肉半籠素菜，豆漿不要糖。”
又問那老板借火，人家卻不抽煙，隻得讓老板從爐子裏夾出一個滾燙的煤球，方年咬著煙貼著煤球上，猛吸一口，點燃了，尼古丁衝入大腦，宿醉的難受才減輕了一些。這片刻，霧散了一些，有幾個倒夜壺的老頭老太太在街尾走動；幾扇窗戶開了，被鬧鍾叫醒的人們一臉疲倦。五點四十分的燕穀橋開始蘇醒。
深秋的早晨冷的要命，方年瑟瑟發抖，隻得提著小馬紮在爐子邊坐下，雙手按著太陽穴，把腦袋埋到膝蓋裏，也不知是在想心事還是打瞌睡。那老板看到方年如此魂不守舍，忍不住搭話道：“小夥子遇到啥事兒了嗎？”
方年抬起頭，看了一眼爐膛裏竄動的火苗，這時，方才逐漸清醒，昨夜的一幕幕回憶了起來，大醉之後的易怒、暴躁、自我懷疑，半截血淋淋的玻璃瓶，還有那個矮個子被打得不成人形的臉。
這些事當然不能說出來，但方年還是想說點什麽，動了動嘴唇，才吐出四個字：“該戒酒了。”
老板一愣嗎，接口道：“是啊，酒這東西，還是要少喝，何況你還這麽年輕。”
方年點了點頭，將煙頭扔進爐膛，一聲悶響，過濾嘴燒化成了一團黑膠。
方年又說道：“還有，我最好的朋友跟我絕交了。”
老板又是一愣，忍不住問道：“你做了什麽對不起他們的事嗎？”
方年搖了搖頭：“應該沒有——我不知道。”
老板便說：“總該有原因的。”
是啊，總該有原因的，這是方年最想不通的地方，昨晚自己大醉之後，縱然有萬般不是，眾人也應該齊心協力，共同商討對策，何至於大清早把他從紅鞋酒吧趕出去。
若說是黑桃怕出事，急著想跟他撇清關係，但回想起黑桃把他叫醒時說話的語氣，分明還是關切的。再說了，黑桃這人最重義氣，這種出了事就想撇關係的下作行為，是萬萬做不出來的。
這時，那老板從後廚端了一籠包子出來，放在小茶幾上，安慰方年道：“別瞎想了，先吃頓熱飯，睡一覺一來，什麽事都就沒有了。”
方年苦笑一下，夾起包子，咬了一口，隻覺得味同嚼蠟，但腹中卻隱約有饑餓感，便咬著牙吃了。
這個漫長而清冷的早晨，方年也不知是怎麽熬過去的，他先是去了學校公寓，但怕上樓吵醒陳曦，惹得陳曦擔憂，隻能作罷。又去了燕藝，門禁還未開，他實在無處可去，隻得轉到燕江邊。江上霧氣未散，水流聲轟鳴，潮濕的空氣飄起來，方年隻覺得全身的骨骼都要凍硬，隻能繞著河濱路漫無目的的瞎走，後來走得熱了，出了一身汗，才覺得好受了一些。
八點剛過，手機就響了，是陳曦打來的，問方年起了沒有。
為了不讓陳曦擔心，方年隻得隨口胡謅道：“早起了，正跟燕江邊跑步呢。”
陳曦噗嗤一笑：“比吹了，就你還能去鍛煉？”
方年道：“還不醒？我跟你說，江邊霧氣初散，東方旭日初升，好看極了，你要不要來？”
陳曦道：“我沒你那意境，我剛醒，正洗漱呢，你也麻利點兒，別睡了，八點半演播廳見，別誤事。”
掛了電話，方年到河濱公園裏的公共衛生間裏抹了一把臉，看著鏡子裏自己布滿血絲的眼睛和淩亂不堪的頭發，覺得有些邋遢，但也沒心思打扮，從衛生間出來，深吸了一口空氣，用手拍了拍臉，強鼓精神，往燕藝走去。
進了學校，第一節課的鈴聲剛響，很多剛起床的學生，把早點藏進衣兜裏，匆匆忙忙往教學樓跑去。方年跟這麽多學生走在一起，覺得渾身不自在，想到自己兩世為人，心理年齡比這幫祖國的花朵大了能有三四十歲，卻還是如此不堪，把生活搞得一團糟，忍不住扼腕歎息。
但是，再糟的生活，也不是地獄，隻要沒死，總要想辦法自我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