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回宮的馬車上, 俞慎瞧著坐於對向依舊輕紗覆麵眉頭輕蹙的女子, 禁不住歎了口氣。


  “笙兒, 你從不曾這般任性胡來過”


  堂堂一國公主,竟拋頭露麵,在外為他人跳舞。


  “……”


  俞笙卻未言語, 隻微垂著眸眼,似在看他,又似在看旁的什麽。


  瞧著身上隻著一襲輕薄白紗的妹妹,麵色微微發白, 隻得又對一旁的青櫻道


  “給公主再披件披風”


  俞笙卻淡道,“我不冷”。


  俞慎望著眉目冷然的妹妹,皺了皺眉,終是開了口,“妹妹莫不是不知她的身份?”。


  這一回, 俞笙終於直直看著他的雙眼了, 還微微挑了一下眉尾,就好似在與他說, “知如何, 不知又如何”。


  俞慎擰著眉, 實是有些難以消化這個事實, “你明知她與你、你還、、簡直太不像話了!若是母妃知曉,定要”。


  “母妃她, 一直都是最懂笙兒之人”, 俞笙淡淡垂眸道。


  “……”


  俞慎張了張嘴, 突地便沒了言語,眼中神色複雜,末了隻是歎息了一聲。


  他隨自小看著自己這個妹妹長大,卻是真的不甚了解她。


  隻覺妹妹自幼性子孤冷,除了母妃之外,甚少與人親近,眼光亦頗高,打小還沒有哪個男子能入她的眼。


  當然,妹妹身份尊貴,又國色天香,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眼光高也是應該的,試問這世間能有哪一個男子能與其相配。


  可讓他萬萬沒想到的是,他這心高氣傲的妹妹居然喜歡上了同為女子的林衍……


  這個平南小王爺生得雖也算是瀟灑俊俏,武功高強不說,又驍勇善戰,但她、她畢竟是個女子啊!


  但俞慎亦自知,他不可能勸得這固執的妹妹回心轉意。


  有俞慎麵上神色幾經變幻,而俞笙卻恍若不見,隻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


  她亦不知今日自己這是怎麽了,隻是聽皇兄說要去見那人,突地便想要為那人舞一曲。


  或許是知曉,明日一別,二人此生也許便無再見的機會,所以,總想著,總想著在分別之際,可以在那人心底留下些什麽。


  待有朝一日,那人回首過往,至少還記得,曾經在金陵城外,在朦朧月色下,曾有一人為她輕舞一曲。


  她不需知道那是誰,隻要在偶然憶起時,能讓其稍稍彎了唇角,柔了眉眼,便已足矣。


  而有些記憶,自己獨自一人守著便好,就如,十二年前女兒節那夜的初遇,那人冷傲的眉眼,還有糖葫蘆酸酸甜甜的味道;以及,不久前的南靖山洞裏,兩人貼身偎依,她與她,從未如此近過……


  “皇兄與她都說了些什麽”,沉默許久,俞笙終於再次開了口。


  “便是明日送人出城,還有撤軍之事”,俞慎說著抬眼看向了俞笙,“對了,她指名明日由你將人送出城去”。


  “……”


  花都是被突然縈繞至鼻尖的一股香氣給驚醒的,一睜眼便見一張放大了的妖媚的臉,嚇得整個人都從睡榻上滾了下來,酒水亦灑了自己一身。


  “你、你湊這麽近做什麽?!”


  花都低頭細細察看了一下自己,還好,衣衫完整,頓時便鬆了一口氣。


  “你方才可是又做噩夢了?”


  拓跋霓裳突然俯身湊到了眼皮子底下,嚇得花都險些沒一巴掌拍過去。


  “你、你離我遠點!”


  “你為何如此怕我,莫不是怕我…吃了你?”


  拓跋霓裳說著對著花都拋了一個十分蕩漾的媚眼,直看得花都渾身起雞皮疙瘩。


  眼前人雖眉眼間與那個小鬼頭有幾分相似,但性子卻是天差地別,她不喜歡這般張揚妖媚的,隻喜歡那一本正經中帶著幾分、混不吝的。


  思及此,花都不由又皺緊了眉頭,方才她似乎又夢見了那個小鬼頭,又是那一年那一夜,才屁點大的小鬼頭飲多了酒竟突然親了她……


  雖說那是她的第一次,但彼時,她根本就不曾在意,隻道這小鬼平日裏看著比誰都正經,卻不想喝醉了竟是這般…浪蕩。


  直到後來,在金陵城遇到了延平王世子俞爾,自打見過第一回 後,這人便像快狗皮膏藥似得一直粘著她。


  起初隻是覺得這人煩,後來慢慢也被磨得沒了脾氣。


  那一夜,月下屋頂,晚風習習,空氣中還飄散著一股淺淺淡淡的花香。


  他突然便偏頭向著她湊了過來,而她也很自然地闔上雙目,感覺到他溫熱的呼吸越來越重,眼前卻突地浮現當初那個小鬼頭親她得畫麵,嚇得她立馬睜開眼,伸手便是一堆,俞爾一個不留神險些摔下了房頂。


  後來又試過幾次,依舊如此。


  花都問了許多人,包括世子俞爾,得到的卻是同樣的答案。


  “若你眼前總是出現某個人,就說明,你心裏有她……”


  從小到大,花都從未如此手足無措過,一顆心更是慌亂不堪。


  她記得,最後一次見那個小鬼頭時是幾個月前,彼時的小鬼頭個頭已長至了她眉間,可仍舊是個孩子啊,整整小了她十歲呢。


  花都覺得自己定是病了,她無法麵對俞爾,更無法麵對自己的心,便匆匆說了一句分開,自此後便不知所蹤,杳無音信。


  她漫無目的地四處走,染上了酒癮,欲借此麻醉自己,可當醒來之時,事實還是事實,她根本無處可逃。


  她漸漸開始接受,接受這樣的自己,亦接受那個小鬼自小便有喜歡的瀾姐姐這個事實。


  可後來,卻聽到聖旨賜婚於她與永安公主的消息,心裏終究還是放不下,便拖著一顆疲憊不堪的心再次去往了平南。


  可她輕而易舉地騙過了那個小鬼頭,卻未曾逃過那個女人的火眼金睛,一眼便被其看穿。


  但那個女人從來就是那般的體貼,看破不說破,為幫自己疏解心中鬱結竟還陪她一起飲酒。


  可最終,她還是沒辦法做到繼續若無其事地待在那個小鬼頭,隻能又一次選擇了逃離。


  隻是有些事,便好似老天在故意與她惡作劇。


  若不然,她遇到的唯一兩個對她糾纏不休的人,怎得都與那個小鬼頭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如今在眼前之人是她的小姨,眉目間與她頗為相似,身上還有著與她相同的印記。


  而金陵城中的那一個,是她同父異母的哥哥,與她有著相似的輪廓。


  或許,當初之所以在金陵城中被久磨軟了心,之所以在煙雨閣中多看了那一眼,僅僅隻是因為,這二人的身上有她的影子。


  花都倏地回過神,“可是要出發了?”。


  聞聽此言,拓跋霓裳禁不住斂了眉,“你這已經不眠不休趕了三日的路了,今夜再不睡,你是想讓我那親外甥女給你收屍嗎?”。


  “我不累,趕緊出發吧”,花都一邊說著一邊往外走,“快馬加鞭,興許明日晌午前便可到金陵”。


  這些日子,花都的心總是很不安,總覺著會有何事發生,她擔心,擔心那個小鬼頭。


  雖說上回於信中並未明言,她是那延平王俞宸泰與南靖女皇拓跋雲霜之女,但她那麽聰明,定能猜到。


  畢竟,拓跋雲霜始終未曾婚嫁,以及她於雲沐為質時延平王有私情之事可說已是天下皆知。


  當年,拓跋雲霜與俞宸泰兩心相悅,還發生了關係,有了林衍。


  後來,拓跋雲霜為質之期結束,她問俞宸泰願跟其回國,卻沒想到他拒絕了。


  拓跋雲霜難過的同時,竟下定決心不回去了,要留在金陵與俞宸泰在一起。


  可她身為下任女皇,她的母皇又豈能允許,最後迫於無奈,拓跋雲霜還是隨著南靖護送隊伍啟程回國了。


  身邊帶著尚在繈褓之中的林衍,心裏依舊掛念著那薄情的俞宸泰。


  豈料行至泉州的求岐山與鳳鳴山之間的山穀時,拓跋雲霜遭到了刺殺,她隻受了些輕傷,可她的孩子卻被扔下了萬丈深涯。


  拓跋雲霜當即便暈了過去,醒來之時已身在南靖皇宮。


  之後從她母皇口中得知,孩子已然夭折,而刺客是雲沐人,且還從他們身上搜出了一物。


  母皇拿出一塊玄鐵令牌遞給了她,拓跋雲霜宛覺晴天霹靂,那是延平王府的令牌。


  而後驀地,拓跋雲霜便憶起分別那日,那個人說的那些絕情之語。


  “本王是這雲沐的延平王,一生皆要忠於雲沐……”


  “你我之間的緣分僅止於此,孩子你若想要便帶走吧,本王不要……”


  自此之後,拓跋雲霜便似換了一個人般,孤冷清傲,不苟言笑,沒過多久,她便接任了女皇之位。


  直至多年以後,母皇薨逝,拓跋雲霜才查出事情原委,原來當初的一切皆是她母皇所為,隻為了讓她徹底死心,而後安心繼任女皇之位。


  而至於那個孩子,畢竟帶有一半雲沐血統,母皇擔心,日後若是讓那個孩子繼任了女皇,這南靖或許便成了雲沐的一個屬國,於是便狠下決心,設此一計。


  隻是,拓跋雲霜的母皇終究還是留了一絲仁慈,並未直接殺了那個孩子,而是讓人扔到了懸崖下,讓她自生自滅。


  後來,拓跋雲霜亦派了好幾撥人去那附近找尋,可卻是一無所獲,便也就漸漸絕望了。


  想來,那個時候小鬼頭已經從懸崖下出來,進了平南王府了吧。


  花都一想到這人打出生起沒多久就被扔在了那荒山野嶺,滿滿的心疼的同時又覺不可思議。


  甫一出生便經曆生離死別之苦,之後的十數年又飽嚐求而不得之苦,而今又要經曆骨肉相殘之苦嗎?

  畢竟,那個皇城中的人皆與她有血脈之連,但花都更怕的是,那個女人有任何閃失……


  更深月半,午夜夢醒,白皙光潔的頸間已是香汗淋漓。


  起身下榻,緩行幾步,推窗而望。夜風倏忽潛入,驚地肌膚皆起了一層細細密密的小疙瘩。


  夏瀾眉間染著幾許薄汗,幽幽抬頭,望著銀月清輝,星辰稀落,驀地便憶起,曾經的某一夜,與衍兒月下漫步,一路無言,她側頭之時,衍兒亦偏頭看向了她,唇角含著一抹淺笑。


  不過月餘未見,相思竟已入骨。


  方才,她又做了那個夢,衍兒伏頸低問“瀾姐姐,若…你隻是你,可以…愛我嗎?”。


  心沒來由的一疼,刹那從夢中驚醒,隻覺貼於胸口的指環恍若烙鐵般,直燙得心口生疼。


  夏瀾突地便有些後悔,後悔當初既已不顧一切追至軍營,卻終究未能將心底的話說出。


  明明她此去,除了給衍兒治傷,便是有話要告訴與她。


  “衍兒,我不嫁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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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來還有一章(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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