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6章 我是

  九月末,消息從堰都傳入普陽城,乾國女官司攸在淩國被昭帝的隨從殺害,乾帝顧亦蕭即刻派人前往昭國調查此事。


  十月初,淩國兵馬出動,直奔昭國東南一帶而去,領兵之人正是淩國大將言閬。


  十月中,大雪,寒風凜冽。


  疏離站在山腳,抬頭向山頂上望去,入眼一片白茫茫,耳邊是呼呼風聲,她難得在丘梁南疆一帶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冷得入骨的寒風。


  隨侍捧著手掌哈了口氣,向四周掃了一圈,走到疏離身邊道:“姑娘,我們這是要上山嗎?”


  疏離略一定神,搖搖頭,“再等等。”


  “姑娘這是在等誰?”


  “等……一個最重要的人。”疏離的目光有些飄忽遊離,似乎想到了什麽往事,須臾,她從懷裏取出一隻素淡的錦囊,目光從觸及到錦囊的那一刹那開始變得冰冷,越來越冷,手也攥得越來越緊,指關節全都開始發白。


  隨侍還想問“那個人是誰,什麽時候來”,瞥見疏離凝重的神色,又連忙收住,不敢再問下去,想了一會兒,小聲道:“姑娘,我們就在這裏等嗎?”


  她說著抬眼看了看天色,“天快黑了,現在趕回鎮子上還來得及,姑娘的身體……”


  “我沒事。”疏離搖搖頭,抬頭看了看,喃喃道:“快了,就快來了……他辛辛苦苦這麽久布的局,他舍不得毀掉。”


  隨侍雖聽不明白她在說什麽,不過既然她說了不走,那就先想辦法在這裏安頓下來過一夜,畢竟是雪山腳下,又是寒冬時節,這裏的夜可不是那麽好過的。


  兩人很快便從四周找來了一些枯枝枯草,待得他們將火堆升起,天色已經徹底黑了下去。


  幸得這雪山上抓得到野味兒,兩人也算是常年在野外走動之人,熟練地處理好野味,上火烤熟,遞給疏離,疏離隻瞥了一眼便搖了搖頭。


  然而,她不吃,兩人便也一口不吃,無奈之下,她隻得隨意撕了一小塊肉捏在手中,卻怎麽也吃不下。


  不餓是假的,隻不過她此時的心思根本不在這些事情上,直覺告訴她,那個人一定會來,她還在想,等見了他之後,自己要做些什麽、說些什麽,要回憶過往,還是要報仇雪恨……


  火堆的火苗突然晃了幾下,正在吃東西的隨侍立刻停下,緊盯著火苗看了兩眼,而後起身一前一後向四周看去。


  他們此時所處的位置是一個僻靜避風的角落,此時卻熱有風來吹動火苗,顯然不可能是外麵的風,除非……


  “什麽人?”其中一人很快便發現有一道人影緩緩朝著這邊走來,隻是,明明他走得不快,腳步輕緩,卻像是隨風而來,他離得越近,火苗便晃動得越厲害。


  疏離抬眼瞥了一眼,眸子驟然一縮,站起身來,定定看了來人一眼,輕聲道:“你們先退下。”


  隨侍愣了一下,回身看了看疏離,“他就是姑娘要等的人?”


  疏離沒有說話,放下手中的野味,撣了撣手,朝著那人走去。


  兩人在相距約莫一丈遠時停下,看了對方片刻,那人眯了眯眼睛,瞥了火堆一眼,淺笑道:“你在等我。”


  “我不等你,你也會去找我。”疏離的神色和嗓音都是冷冷淡淡,“畢竟,你找了我那麽久,好不容易找到我,你是絕對不會放過我的。”


  淩鐸眸子微微縮了一下,卻還是彎眉保持著微笑,徑直從疏離身邊走過,走到火堆旁坐下。


  隨侍不敢輕舉妄動,警覺地看了看淩鐸,又看了看疏離,疏離衝兩人微微點了點頭,兩人便了然地往外退了退,卻還是不放心,不敢走得太遠,時不時地朝這邊瞥一眼,確保疏離沒有危險。


  “他們對你很忠心。”淩鐸伸出手在火苗上緩緩晃動,眼看著火苗離他的手幾乎沒有分毫距離,他卻似毫無知覺般,麵色不改。


  疏離輕吐一口氣,回身走到火堆旁站定,淡淡道:“屈南不也一樣忠心嗎?”


  淩鐸搖搖頭,“不一樣的。”


  “為何不一樣?”


  淩鐸想了想,垂首笑了笑,並沒有解釋,拿起一根細長的棍子輕輕地撥動堆在一起的枯枝,“你沒有什麽想要問我的嗎?”


  “有,有很多。”疏離幹脆地應道,“殺人償命,天經地義嗎?”


  淩鐸斂了斂眉,點點頭,“是。”


  “就算自己沒有動手,卻因他的計謀而喪命,也算嗎?”


  “算。”


  “既是天經地義,如果有人來尋仇,要取他性命,該不該還手?”


  淩鐸停了一下,沒有立刻回答,定定地看著眼前越燒越旺的火苗,而後彎眉笑了笑,搖頭道:“不該。”


  話音剛落,隻聽一聲輕鳴,疏離手握軟劍,劍尖抵在淩鐸頸間,劍穗微微晃動,甚是紮眼。


  “認識這劍穗嗎?”


  淩鐸聞言,側過身看了看,“認識,是疏途的。”頓了頓,又補充道:“是你送他的。”


  “那這個呢?”疏離從懷中掏出錦囊,取出錦囊中之物,遞到淩鐸麵前,讓他能夠看得更清楚些。


  那是一枚玉墜,藍碧色的水字形玉墜。


  淩鐸一眼便認出了那玉墜,清淡的眸子驟然一縮,眉心緊擰,臉色也微微沉冷,怔怔地看了片刻,低聲道:“水曜鎮魂玉。”


  “鎮魂玉隨七曜而生,覺醒之前,以胎記形狀附於身後,直到七曜覺醒或者死去,便會化作鎮魂玉,不同的是,覺醒之曜鎮魂玉會一直戴在身上,取之不去,除非人死了,鎮魂玉方才會離身。”


  疏離的語速很慢,一字一句說來,她將鎮魂玉緊緊握在手心裏,卻遮不住鎮魂玉突然發出的幽光。


  她的神色驟然冷了下去,看著“你知曉萬事,知曉感應之曜月曜可以感應到其他人,可以找到其他人,甚至可以在其他人身死之後,持鎮魂玉啟陣破咒,那你可知,月曜持身死之人的鎮魂玉,同樣可以感應到她死前的記憶和感受?”


  淩鐸微微一愣,訝異地看了疏離一眼,旋即她話中深意,目光落在她握著鎮魂玉的那隻手上,“你是說你……”


  他停了一下,想了想,“你感應到了她臨死之前的記憶?”


  “你就沒什麽想知道的嗎?”疏離眯了眯眼睛,“臨死之前,七曜一樣會覺醒,會記起很多事情。”


  淩鐸沒有應聲,低著頭似在沉思,須臾,他搖頭淺淺一笑,“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水曜的鎮魂玉在你手中,如此便不會影響啟陣破咒。”


  “淩鐸!”疏離聞言,神色一沉,輕嗬一聲,劍刃朝著他的脖頸逼近了些許,“你真以為,我不會下手?”


  淩鐸搖搖頭,“我隻不過是知道,我不會死。”


  他說著衝疏離彎眉笑了笑,“這世上,並不是每個人都能想死就死的,最可怕的也從來都不是死亡,而是想死卻死不了。”


  緩緩抬起手,他用兩指捏住疏離的劍刃挪動了一下,將最鋒利的劍尖抵在自己的咽喉處,“就算你現在這麽一劍刺下來,我也死不了,這是我的命。”


  疏離愣了愣,繼而咯咯笑出聲來,笑意蒼涼,她垂下握劍的手,微微後退兩步,無奈一笑,“因為死不了,所以有恃無恐,肆無忌憚,淩鐸,你這是在拉人陪葬嗎?”


  淩鐸搖頭,“我並非有意……”


  “如果……”疏離打斷他,深吸一口氣,“如果我不是月曜,你還會留我的命到現在嗎?”


  淩鐸依舊搖頭,“這世上沒有如果,若一定要說如果,如果你不是月曜,那你我之間也就不會有今日這局麵。”


  “所以……”疏離眸色暗了暗,似乎得到了什麽自己想要的答案,“所有的一切,你救我、幫我、甚至於害我,都是基於我是月曜轉世這個事實,反之,也許今天死在你的陰謀詭計之下的人,就是我。”


  淩鐸擰著眉看她,沒有說話,眸色愈漸深沉。


  “也所以,那些什麽心意相通、一見如故都是假的,都隻是你為了利用我這個月曜的身份,替你找人、替你啟陣破咒罷了。”說到這裏,疏離麵上的悲色和怒意漸漸退去,隻留下一絲漠然,“淩鐸於你而言,隻是一個可以接近我、利用我的代號罷了,你不是淩鐸,從來都不是。”


  疏離輕歎一聲,神色有些疲倦,自惱地搖了搖頭,“你怎麽可能是呢?淩鐸是個太陽,而你,卻隻是一個寒冰地窖,從來都不一樣。”


  說罷,她搖了搖頭,麵上的冷漠之色越發明顯,垂首將手中軟劍收起,轉身朝著一側緩步走去,全然不顧淩鐸就在身後。


  淩鐸眉峰擰成一簇,神色肅然陰沉,他抬眼看了看疏離的背影,低垂的雙手緊緊握了握,對著疏離的背影沉聲道:“我是。”


  疏離腳步停下,沒有回身,“你說什麽?”


  “我說,我是。”淩鐸朝她走近兩步,“我是淩鐸,一直都是,千百年,從未曾變過。由始至終隻有我,由始至終,也都是我,這個身份……任何人都搶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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