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0章 不破不立
祁曄神色微微一怔,麵露一絲疑色,定定看著白衣男子,隻覺提起恩師離世,他的嗓音之中聽不出絲毫的悲傷之意,甚至一絲感情都沒有,那冷漠的語氣,仿佛在說一個毫不相幹之人。
“尊師離世了?”祁曄擰了擰眉,“什麽時候的事?”
“不重要。”他並沒有細致回答祁曄問題的意思,看了祁曄一眼,“我叫淩鐸。”
“淩鐸……”祁曄說不出為何,總覺得似乎在哪裏聽過這個名字,然而他很清楚,他並沒有聽過,更不認識這個人,“你說,你是新任七曜之主。”
“是。”
“你也和你師父一樣,想要七曜轉世?”
淩鐸原本垂下的眼眸緩緩抬起,看著祁曄道:“相爺有何疑問?”
祁曄極不喜歡他這般冷冷淡淡、目空一切的態度,眯了眯眼睛,沉下了臉色,“既是後續還需要再行合作,自然該弄明白彼此想要的是什麽,免得到最後……”
“我要七曜轉世,隻需要他們合力完成一件事,待這件事完成,相爺還需要他們做什麽,就是相爺的事了。”
祁曄皺眉,略有不解地看著他,“需要他們完成一件事?何事?”
“一件與相爺無關之事。”
祁曄身邊的隨從終究是看不下去了,喝道:“你不要太過分!”
話音剛落,淩鐸霍地一記冷眼掃來,落在那人身上,那人頓覺心頭一涼,猶如置身冰窖,冷得剔骨。
就在淩鐸緩緩抬起手時,祁曄眉心一擰,上前一步道:“既然替你完成你要做的事之後,他們還安然無恙,那自然無可異議。隻是眼下時日越來越少,人卻始終沒有找齊,你有何想法?”
淩鐸抬起的手又不著痕跡地收了回去,輕聲道:“快了。”
祁曄道:“你找到人了?”
“還差兩個。”頓了頓又道:“不過,如今七人都已經現世,月曜已經覺醒,且月曜已經知道祁煜六人的身份。”
祁曄暗暗一驚,“月曜覺醒了?你如何得知?”
淩鐸垂首,“七曜星盤。”
祁曄又道:“現在人在何處?”
淩鐸稍作沉吟,沒有立刻回答祁曄,想了想道:“餘下的兩人我很快就能找到,隻要確定七人的身份,完成我的事,其餘的便交予相爺自行處置。我隻有一個要求。”
“說。”
“無論相爺想要他們做什麽,都決不能傷及他們的性命。”
祁曄聞言,先是愣了愣,繼而輕笑出聲,有些訝然地看著淩鐸,“沒想到你竟然會提出這樣的要求,你跟你師父的態度似乎……略有不同。”
“他是他,我是我。”淩鐸並不想多做解釋。
祁曄輕嗬,搖搖頭,“確切地說來,其實我並沒有幫到你什麽,這些人都是你們自己找到的,若一定要說我這邊出了什麽力,估計也就隻有白欽了。”
淩鐸原本想轉身離開,聽到這話又停了下來,回身看了看祁曄,遲疑半晌,驀地輕笑一聲,笑意頗有些嘲諷,“有些事,我想了很久要不要告訴相爺,今日看來,還是告訴相爺也罷。”
祁曄說不上為何,看著他的笑,就是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你說。”
“其實相爺尋這七人,根本幫不了相爺什麽,這世上有些事情是不可能按照順心如意地走向去發展的,很多時候,人們拚盡全力想要去守護的東西,卻是根本受不住的。有句話相爺應該聽過……”淩鐸眯了眯眼睛,目光從祁曄身後的七尊冰石棺上一一劃過,幽幽道:“不破,不立。”
祁曄聞言,雖然麵上努力保持鎮定,心下卻沒由來地狠狠一顫,似是聽出了淩鐸話中深意,“不破,不立……”
“相爺是聰明人,應該知道這句話是什麽意思。”淩鐸緩緩踱步走到他身邊,抬起手輕輕落在一尊冰石棺上,刺骨的寒氣驟然間便從掌心傳遍了全身。
他微微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相爺掌權這十餘年來,一直在努力維持和穩固丘梁王朝,這一點其實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相爺大可不必這般假裝自己是惡毒之人。不管今後這丘梁的走勢如何,都絕非相爺之過,你不可能憑一己之力挽救他,也不可能隻手毀了他,世人紛說,相爺又何必在意?”
他停了停,側身看了祁曄一眼,看到祁曄沉冷的臉色,又道:“當然,也許相爺在意的並非世人的紛說與眼光,而是有些人……”
“你與你師父……”祁曄驟然出聲打斷了他,側身看回來,迎上淩鐸的目光,毫不閃躲,“還真是完全不同。”
“是嗎?”淩鐸淺淺一笑,“在下常年奔走在外,少有朋友敘談……”
“你比你師父,有趣多了。”祁曄說著淡然一笑,看著他落在冰石棺上的手,“隻是,即便當真如你所言,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早已由不得我說收手就收手,無論成否,到時候都要試上一試方知結果。若真如你所言,那便是天意難違,屆時另想他法便是。”
“嗬嗬……”淩鐸點了點頭,“可我看,相爺根本不像是會相信這種事情的人。”
“人嘛,活著總得有個念想,成與不成且不論,心裏有個一直牽念著的事總是好的,否則,生而無趣,也沒有奢望與盼頭,活著又有什麽意義?”
淩鐸一愣,繼而笑出聲,頷首道:“相爺說的是,你能這麽想,倒也不是壞事,就眼下看來,丘梁有相爺在,著實是一件好事。”
“你當真這麽認為?”
“不然呢?”
“我還以為,你也像那些人一樣,希望我盡快消失,將丘梁掌控於自己的掌心之中。”
淩鐸皺了皺眉,定定看著祁曄,卻見祁曄突然又展眉一笑,擺擺手道:“罷了,我也就是隨口一說。”
說罷,他轉身往洞室門口走出,走出兩步複又停下,回身道:“四男三女。”
淩鐸會意,看了一眼七尊冰石棺,其中冰封著的人身確實是四男三女,“沒錯。”
“如此說來,除了我們已經確認過的兩人,那剩下的一個月曜,便是疏離。”
淩鐸眸色一沉,似是沒料到祁曄這麽快就知道此事。
“你不用這麽看著我。”祁曄勾了勾唇角,“方才與她交手,我看到了她身上的月形鎮魂玉。”
淩鐸沒有再說話,就這麽靜靜地看著祁曄,四目相對,心中各有所思,像是在無聲交流,久久不言。
白家別院,白欽與蘇嫻站在祁曄暫住的院門外,看著那道從回來到現在一直站在院子裏的身影,遲疑許久,終究是沒有走進門去,轉身悄悄離開。
蘇嫻小跑著跟上白欽,輕聲道:“相爺這是怎麽了?莫不是在須彌山那邊出了什麽事?”
白欽眉心微擰,須彌山必然是出事了,據他所知,不僅步清倬和夜辭去了,就連昭帝寧馳脩都出動了,還帶上了一千精兵,他想了許久也沒有想明白,寧馳脩究竟為何要這麽做。
今日眾人回城,疏離更是直接被送入雲寧城總兵府,聽七樓與寧馳脩的人同時守衛,著實讓人訝異。
“現在的重點是,那邊究竟出了什麽事。”白欽嗓音低沉,回身瞥了一眼院門,腳步略顯沉重。
蘇嫻抿了抿唇,“大人既是如此關心此事,當時為何不親自去一趟?”
白欽怔了一下,而後淡淡一笑,頗有些無奈,搖了搖頭,“這件事……我不能去,我若去了,非但幫不了疏離,反倒有可能給她帶來更大的麻煩。”
“為何?”
“你不了解相爺。”白欽垂首太息一聲,“他此生最恨別人欺瞞與背叛,我若去了,必然不可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傷害疏離,然而我若出手阻攔,隻會加重他對疏離的殺意……”
後麵的話他沒有說完,想了想,搖搖頭,並不打算說下去,有些事情,即便他說出來了,蘇嫻也不見得能明白。
也許,這世上也沒有幾個人能夠明白,他與祁曄之間早已不是簡單的兄弟關係,更不是丞相與普通朝臣的關係,祁曄現在走的這條路是一條近乎自絕的不歸路,而他是唯一一個知曉全部內情之人,卻也是無法說出真相之人。
一葉扁舟,逆風而行,他與祁曄同乘一舟,誰也不能離開。
蘇嫻等了會兒,沒有等到白欽的回答,隻等來了一聲歎息,便識趣地閉上嘴,不再追問,她相信,不管白欽做什麽,總有他自己的理由。
可是……一想到淩人聞聲而生畏的祁曄,一想到她在邊城這些年聽到的傳聞,心裏終究不是滋味兒,遲疑了一會兒,小聲道:“大人可曾想過,如果有一天相爺做了一件天下人皆不能容的錯事,幫著他的人都會成為共犯,都會為天下人所不齒,大人還會想現在這樣,一如既往地支持相爺嗎?”
白欽聞言,腳步停了下來,沉沉看著蘇嫻,良久,他沉聲道:“也許,有些事情從一開始就已經注定了,事到如今,早已身不由己。”
蘇嫻連連搖頭,“可大人與相爺不同,大人明明……”
“他活我一命,此生都無法償還。”白欽打斷蘇嫻,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氣,抬腳繼續往前走去。
一名護衛疾奔而來,看到白欽,連忙上線行禮。
白欽一眼便認出他來,不等他開口便擺擺手,問道:“打聽到了?”
護衛連連點頭,喘息著道:“城內雖然……雖然守衛森嚴,但此番事大,很多人都還沒有搞清狀況,聽聞……聽聞今日進府的那位姑娘甚是危險,整……整個雲寧城都……都湊不齊需要的草藥,性命……性命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