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噩夢

  司攸皺了皺眉,試著踩了一下夜辭話中深意,可是仔細想了一下,終究是沒敢把心中的猜想說出口。


  跟在夜辭身後一路走到門外,司攸上前準備接過夜辭手中的托盤,卻聽夜辭突然問道:“聽聞之前,你被言閬從雲寧城帶到了白水城。”


  司攸身形一滯,動作僵住,有些愕然地看著夜辭,微微蠕了蠕嘴唇,卻說不出話來,她看到夜辭眼底有濃濃的隱忍和疑惑,可是即便如此,他依舊是這般風輕雲淡地隨意問了一句。


  咽了口唾沫,司攸強迫自己收回目光低下頭去,沉默了半晌,她點點頭,“白水城落入晏國手中,霍晏綏和言閬都在白水城,想要了解他們的布局和計劃,必須親自潛入白水城才能一探究竟……”


  “你是為了乾帝……”夜辭下意識地收了收眸子,略一沉吟,繼續道:“還是為了昭國?”


  “我……”司攸怔了怔,一時間竟是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不是她不敢說,而是她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為了誰。


  “又或者……”見她一臉為難之色,夜辭的眸色沉了沉,似乎察覺到了什麽,又追問道:“你在做這一切的時候,可曾想過,你也是聽七樓的人?”


  這下司攸徹底語塞了,平日裏朝堂上麵對那些頤指氣使的男人,她都可以侃侃而談,可是現在就夜辭這麽一個看似簡單的問題,卻徹底將她難住。


  乾國、昭國、聽七樓……一方故國,一方友邦,一方救命之所。


  隻是,那故國有故國之情,那救命之所有恩情,那友邦又有什麽呢?


  即便雙方是友邦,即便要出手相助,可不管還做了誰,也不會將這種互幫互助的關係淩駕於另外兩者之上吧。


  然,她心裏卻很清楚,當初她不顧一切出手相助昭國,相助雲寧城,甚至不惜賭上自己的性命,實實在在的是因為那個人……


  “小心。”耳邊傳來夜辭低沉的提醒聲。


  司攸驟然回神,這才發現自己方才伸手去接托盤,夜辭便放了手,卻沒想到她這一走神,手中的托盤險些滑落。


  好在夜辭反應快,微微欠身伸手又將那托盤接住。


  “你累了。”夜辭看著她的臉色輕聲道,語氣篤定,並不是詢問。


  “我沒事……”司攸下意識地搖頭。


  “你累了。”夜辭又說了一遍,手上用力將托盤接了過來,“回去好好休息。”


  他的神情雖然很平淡,語氣卻有些強硬,不是商量,而是通知,是命令。


  司攸抿了抿唇,到了嘴邊的話終究沒說出口,小心翼翼地收了回去,對著夜辭垂首致意,轉身緩步離去。


  夜辭看著那道漸漸走遠的背影,擰了擰眉心,臉色終於沉了下去,在原地站了半晌,卻終究沒有再多說一個字。


  正準備轉身離開,就聽到一旁傳來一道清朗的男子嗓音:“你總是這樣冷冷淡淡,甚至凶巴巴的,人家又怎會願意多看你?”


  夜辭眉心一皺,霍地側身望去,果見來人正是他預料的岑寂,岑寂雙手負後,不緊不慢地走到他身邊,與他並肩而立,看了一眼司攸離開的方向,努了努嘴。


  “姑娘家,要哄著、寵著,要小心翼翼地保護著,而不是像你這般每次見麵都臭著一張臉,要麽就是愛答不理。”岑寂說著伸手指了指屋內,“你瞧那小子,他可就比你通透得多了,年紀雖然比你小,可是人家知道怎麽對待這些姑娘家,任是疏離那丫頭再怎麽鬼機靈,不也照樣被他握得緊緊的……”


  “你何時也變成這般囉裏囉嗦的糟老頭子?”夜辭側身睨了他一眼,冷著臉色,“看來這些年你假扮成伯父遊走各地,已然把自己當做是他。要我看,你也不必在用這個岑寂的名字,幹脆就老老實實做你的醫聖,如此,走到各地,還有人能對你頂禮叩拜,苦苦請求。”


  “嗬嗬……”岑寂冷眼瞥著他,冷笑一聲,“你少跟我來這一套,我認識你這麽多年,可以說是看著你長大的,你什麽脾氣我還不清楚?我勸你呀,要麽趁著現在她還沒有嫁人,趕緊忙活起來,要麽趁著自己還沒有越陷越深到不可自拔的地步,趕緊抽身,否則,以後痛苦的人是你。”


  夜辭聞言,眉峰微微動了動,麵上神色卻始終一層不變。


  岑寂抬手搭上夜辭的肩,突然輕歎一聲,朝著疏離暫居的院子那邊看了看,沉聲道:“你說……大師兄他究竟要幹什麽?為何偏偏就挑中了這丫頭?”


  夜辭臉色一垮掉,終於變了神情,聳了聳肩撣開岑寂的手,冷眼看著他,眼神有些怨憤,“為何不早點告訴我?”


  “早點告訴你什麽?”


  “她的身份。”夜辭深吸一口氣,伸手指向疏離的院子,“你可知,去年她初到聽七樓時,我險些親手殺了她。”


  岑寂先是愣了愣,盯著夜辭的臉色看了兩眼,突然朗聲大笑,“這你可不能怨我,你要怨就怨大師兄。”


  頓了頓,他又收斂笑意,輕歎一聲,“唉,這些年大師兄隱姓埋名,不願與世人接觸,更不願與故人相見,卻一直在暗中努力做一切他能做的事。你我都知道,他這是心有愧疚,想要盡他所能地彌補當年自己犯下的過錯……”


  “錯了就是錯了,誰也彌補不了,沒有誰能讓時間倒退到那一天,也沒有人能改變那天發生的事。”


  “那天的事確實改變不了,可是將來的事卻是可以努力決定和改變的。”岑寂抬手想拍拍他的肩,一想到他方才有些嫌惡地甩開他,便又收回了手,在自己的衣襟上擦了擦,“十多年了,誰對誰錯已經不重要,我相信,當初每個人都是心懷赤誠,一心為了公主。可是,很多時候總是事與願違,那天的事情來得太突然,很多人都措手不及,所以……”


  “你不必在我這裏替他說話。”夜辭打斷他,正麵看著岑寂,“我不是埋怨他,也不是恨他怪他,這件事確實不是他一人所能左右得了的,事情既已發生,追究誰的對錯根本沒有意義。惱的,是事情發生之後他的態度,身為大師兄,他卻一聲不吭地消失不見,就像是一夜之間從丘梁蒸發了一般,便是我聽七樓知曉世間萬事,卻唯獨怎麽也查不出他的存在,這當真是作為大師兄應該做的事嗎?”


  “不是。”岑寂想也不想便連連搖頭,隨即又淡淡一笑,“可是這些年,他也從來都沒有離開過,也一直都在努力幫助你們、暗中保護你們不是嗎?你想想,若非疏離這丫頭,清倬他……”


  他停了一下,換出一臉正色,壓低聲音道:“公子的命,確實為疏離丫頭所救,不是嗎?”


  夜辭抿了抿唇,想了想,一時間竟是想不到可以反駁的理由。


  “總之……”見他認下了這一點,岑寂又繼續道:“不管怎樣,他的所作所為至少也算得上是彌補了,就算一定要追究,這背後真正的罪魁禍首也不是他。”


  聞及“罪魁禍首”四個字,夜辭的眼底驟然閃過一道殺意,下意識地握了握拳,幽幽道:“祁曄。”


  “祁曄久居璽涼城,聽聞他們倆曾經夜探丞相府,可惜未能得手,不知我這輩子還能不能有機會見到除掉祁曄為公主報仇的一天?”


  “會的,快了。”夜辭眯了眯眼睛,“祁曄……已經來了。”


  接連下了多日的雨停了下來,風勢卻絲毫不減,反倒有越來越盛的趨勢。


  疏離緩緩睜開眼睛,勉強抬頭看了看,才發現自己身處一間破廟,四下裏一片漆黑,隻能憑著佛案前的三兩盞油燈照亮。


  抬腳邁出一步,“吧嗒”一聲,疏離這才發現自己一腳踩在了水裏。


  “步清倬……”她突然有些心慌,她明明記得自己昏過去之前,步清倬為了救她被雲連君狠狠刺了一劍,而今她在這破廟之中,那步清倬在哪裏?


  顧不得腳下的水,她起身拿起佛案前的油燈在破廟裏到處找步清倬,找遍了整個破廟也不見他的蹤影。


  疏離有些急了,慌慌張張地喊著:“步清倬……”


  “阿離……”就在她接連喊了十來聲也不見回應之時,從身後的角落裏終於傳來一道虛弱的嗓音。


  疏離心下一凜,連忙轉過身蹲下去,解開那件沾了血的外衣,舉高手中的油燈上前一看,那人正是步清倬,他整個人猶如泡在了血水中,渾身是血,麵色蒼白如紙,憔悴不堪。


  “步清倬!”疏離心下一慌,上前抓住他的手,“你怎麽了?”


  “受了點傷……”步清倬勉強擠出一絲笑意,聲音卻越來越低沉,細若蚊蠅,幾不可聞。


  “你沒事……我就放心了……”他吃力地抬起手想要去撫摸疏離的臉,奈何實在無力,伸到一半的手又沉沉垂了下去,輕歎一聲,緩緩閉上眼睛。


  疏離怔了怔,喊了幾聲步清倬,卻見眼前的人一動不動,疏離隻覺心口狠狠一悸,甩手丟了手中的油燈,跪在水中,伸手抓住步清倬的衣襟,一聲又一聲喊著他的名字,可惜,他卻再也聽不到她的喊聲,也沒有再睜開眼睛看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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