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言閬心意
言閬雖然心中所想與司攸不同,卻又如出一轍。
出了院門朝著前廳去的路上,他的腦海裏一直在回蕩著方才司攸不經意間說出的那個名字:疏離。
反反複複回想了好幾遍,他確認自己沒有聽錯,司攸說的確確實實就是“疏離”,而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就在不久之前,他剛剛和霍晏綏聊起過這個叫疏離的人。
霍晏綏說,這個人是步清倬的夫人,而且是個深藏不露的高人。
之前他一直在想,那究竟是一個怎樣的女子,既能從玲瓏閣和修羅殿的刺客手中救下夜辭,又能成為步清倬的夫人,但是不管怎麽想,那都一定是一個超脫俗世、尊貴高潔、令人神往的女子。
可是他卻萬萬沒想到,那個女子竟然就是當初在川城時獨闖總兵府、和他討價還價、還霸道無比的丫頭!
說她是丫頭,當真一點也不過分,不管怎麽看,她最多也就十七八歲的樣子,即使她的言行舉止和神色看著略顯老沉,然而她終究還是一個剛剛年過二八的丫頭。
奇怪的是,他原本根本沒辦法將這兩者想到一塊兒去,可現在知道了這兩個本就是同一人,他突然有一種恍然之感。
那個丫頭從一開始就給他一種與眾不同的感覺,隻是當晚他因為司攸的逃走和兵布圖的被盜而心中不悅,注意力有所分散,現在回頭想來,那個丫頭敢獨身一人闖入總兵府,已然不是身手高低的問題,膽識也確實了得。
記得當初有府兵圍上來,她絲毫都不曾慌張,始終一副了如指掌、應付自如的冷靜反應,這倒確實非尋常人所能做得到,若是不看她的臉,說她是混跡江湖多年的老手,他根本不會懷疑。
再仔細一想,這些年據他所知的,無論是官家朝堂還是江湖武林,都曾有不少人家想把自家的女兒嫁入聽七樓,成為倬公子的夫人,奈何卻沒有一人能入得了倬公子的眼,這幾年這件事可在朝野引起了不小的議論,以至於江湖中都在傳,倬公子不近女色。
而現在,這個由倬公子親口承認的枕邊人,與往日裏那些女子,實在是天差地別,完全不同,甚至於,她與他這二十多年來曾經見過的其他女子都完全不同,她就像是這丘梁大陸上一個獨特的存在,無人能及,也無人可比。
呃……當然,相較而言,他倒是更喜歡司攸那種剛柔並濟的性子,溫柔之中不乏堅韌,剛毅之中又帶著野性。
不過有一點他倒是說多了,人以群分,這一對可以為了對方以身冒險的朋友,性子上確實有很多的相似之處……
“將軍?”副將跟在身邊,發現他的腳步越來越慢,以為出了什麽事,走上前一看,隻見他嘴角挑著一抹詭異的笑容,不慌不忙地走著。
副將接連喊了三聲,言閬方才回過神來,抬頭看了看,走了這麽大一會兒才走出一半的路程,便連忙收整心神,快步朝著前廳走去。
過了約莫一個時辰,言閬方才從議事廳出來,臉色不甚好看,卻也看不出有什麽明顯的不悅,隻是冷著一張臉,一聲不吭地從副將身邊走過,直朝著內院而去。
副將不敢多言,跟在身後快步走著,剛出了前廳的院子,就看到府中有不少披甲執刃的領將正在指揮兵將收拾東西集合。
“將軍……”副將不安地看了一眼言閬,“他們這是……”
言閬側身給了他一個眼神,沒有多言,副將當即會意,點點頭道:“那……咱們什麽時候動?”
“不急在這時。”言閬嘴角笑意微冷,瞥了一眼列著隊從不遠處跑開的兵將,“讓他們先動著,我們隨後跟上。”
“這一次咱們不用先上了?”
言閬抬手拍了拍他的後腦勺,“怎麽?別人家的戰事,你就這麽想要往上衝?”
副將一臉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後腦,而後嗬嗬一笑,“那倒不是,末將這不是……想起當初離開的時候君上說過的話嘛。君上的脾性將軍也是知道的,他既然說了如果晏國戰敗,咱們要跟著受罰,那就絕對不是說說這麽簡單。近來君上已經對將軍心生不滿,末將是擔心,萬一這一次晏國再出點什麽事,君上將責任全都推到將軍身上,那可就……麻煩大了。”
聞言,言閬的腳步停了停,沉沉看了副將一眼,雖然副將是無心之言,卻顯然戳中了言閬的心事。
楚軼對他頗有微詞這一點,他自己又豈會不知?隻不過礙於種種原因,在沒有十足的理由之前,楚軼根本不敢輕易動他罷了,若是此番落了把柄在楚軼手中,解釋楚軼要責罰他,他還真的無話可說。
奈何,他言閬從來都不是那種任人拿捏的柔軟性子,尤其這一次出兵,本就並非他的本意,既然眼下的計劃是淩國兵馬最後出,他自然不可能上前爭論。
“那就……走著瞧吧。”言閬輕嗬一聲,握了握自己的手腕,“傳令下去,兩個時辰之後開始整頓,等晏國兵馬一出城,咱們便跟上。”
副將連連點頭應聲,轉身小跑著朝著府外跑去。
言閬卻是不慌不忙地往內院走去,他想起了方才與司攸沒有聊完的那個話題——司攸所問的出兵之事。
她如此關心出兵的事,又刻意提起了十天之約的事,讓他越想越覺得不踏實,那就好像是在暗示他,她隨時都有可能會離開。
一想到這裏,心裏的不安突然變得濃鬱起來,他不由加快腳步迅速掠去,很快便到了內院司攸暫住的院子。
院子裏靜悄悄的,沒有一絲聲響,他大步走到房門前,沒有立刻進屋,而是站在門口喊了兩聲司攸的名字,屋內並沒有回應他。
原地怔了片刻,他驟然衝進屋內,將裏裏外外都找了一圈,到處都不見司攸的身影,然而裏屋她的裝飾和換身的衣物都還在,整個屋子裏和他方才離開時的不同之處就在於,飯桌上的飯菜撤了,以及屋裏沒有了司攸。
言閬頃刻間慌了神,那種心慌是他從來沒有過的,就連當初在川城,司攸帶著楚嫣不辭而變時,他都不曾這般心慌過。
“司攸……”他低聲念叨了幾遍,突然抬腳往外衝去。
剛剛衝到門外,尚未出了院子,一道纖瘦的身影便款款步入門來,言閬腳步霍地一滯,一瞬不瞬地看著和他離開時一模一樣的司攸,一時間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察覺到有人在看著她,司攸便抬頭看到,見到言閬,她微微有些驚訝,“你怎麽在這兒?你不是談事情去了嗎?”
言閬抿了抿唇咽了口唾沫,沒有回答她,凝眉反問道:“你出去了?”
“哦,畫被風吹走了,我去取畫。”她邊說邊晃了晃手中的東西,言閬這才注意到她的手中捏著一張畫紙。
定了定神,言閬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比較平靜,緩緩走到司攸麵前,伸手接過她手中的畫紙看了看,不經意間手指撫過一葉碧蓮,指尖立刻染了色,墨跡尚未幹涸,顯然是新作的畫,他沒由來地稍稍鬆了口氣。
司攸將他的反應收在眼底,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短暫的怔愕之後,垂首抿唇幽幽一笑,笑意微冷,與他一道往屋內走去。
“看來,言將軍是不信任我。”
言閬眯起眼睛,正要說話,卻被司攸攔住。
“其實這也很正常,畢竟我曾經確實做過讓言將軍後悔懊惱之事,是我自己失去了言將軍對我的信任,而今兩軍交戰,若我此時回去了,定會對你們有所妨礙,你會心存懷疑,也很正常。”她說著自嘲一笑,接過那幅畫,快步走去。
言閬卻突然停下了腳步,站在門外看著司攸兀自走進屋內,深吸一口氣,沉聲道:“你真以為我是在擔心你回去通風報信?”
司攸聽著這聲音離自己有些距離,便回身看來,看到言閬站在門外,不由擰了擰眉,“言將軍說什麽?”
“我說,你真以為我擔心你離開,是因為怕你回去通風報信,怕你妨礙了戰事?”言閬邊說邊向她走過來,“我已經說過很多遍了,我以為你可以理解,可以明白,不過現在看來,似乎你從來都沒有把我說過的話當一回事,以至於到了現在,你還在以為,我對你隻是警惕和提防,而再無其他。”
司攸愣了愣,盯著他看了片刻,下意識地低下頭,緩緩轉過身去,“是怎樣都不重要……”
“重要。”言閬在她身後站定,“我言閬一向愛憎分明,敢做敢說,最不喜歡那些花花腸子的彎彎繞繞,有一說一,有二說二。你到現在還不明白,那就說明是我之前說的不夠清楚,既如此,那我就再認認真真地跟你說一遍。”
他深吸一口氣,往司攸身邊走近兩步,“你記住,我帶你來白水城,我留你在身邊,從來都不是因為什麽怕你妨礙我排兵布陣的作戰計劃,我做這一切,隻是因為我想要留住你,我想要看到你,每一天每一刻都能看到你,希望你能時時刻刻都留在我身邊,就這麽簡單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