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悔不當初
話未說完,塵綰驟然側身,一記冷眼掃來,嚇得綠漪一愣,咬了咬嘴唇,想了想道:“除了那人,樓主最先想到的就是姑娘你,其後的多年,他一直將姑娘帶在身邊,細心嗬護照顧,屬下當年雖然年幼,可也算是記事了,很多事情就算記得不是很清楚,但多多少少都有些印象。”
“別說了。”塵綰沉聲打斷她,“這麽多年了,再提此事還有何意義?”
“屬下是替姑娘不甘心,明明姑娘才是樓主青梅竹馬的那一個,這些年姑娘付出了那麽多,將自己最好的年華都耗在了這個地方,將那麽多人都拒在門外,為的不是樓主的一個點頭嗎?可樓主卻似看不到姑娘的付出,卻對一個半路殺出來的人那麽關心,事事親為,屬下實在是替姑娘委屈得慌……”
“住口!”聽她言辭越來越激動,塵綰終於忍不住輕斥,將她後麵的話全都擋了回去,“綠漪,我身邊的這些丫頭裏,平日裏就屬你最冷靜機敏,今日怎的如此放肆,口無遮攔?”
綠漪心有不甘,卻又不敢反駁,心知她即便到了現在,依舊還在真心真意地維護夜辭,越發委屈得厲害,轉瞬紅了眼睛。
“姑娘……”她哽咽一聲,“屬下是心疼姑娘。”
一聽她這聲音,塵綰的怒氣頓時消了下去,意識到自己方才的語氣有些重了,綠漪畢竟也是在關心她,便掏出帕子遞過去,擰眉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也知道你是為我好,可是今後莫要再說這樣的話。”
她轉過身去背對著綠漪,不讓她看到自己失落又悲傷的表情,“事已至此,不管結果如何,都是我自己的選擇,我從來都沒有覺得委屈或是後悔,能像現在這樣,安安穩穩地替他做事,我已經知足了。”
“可是姑娘……”
“從今往後,不許再提以前的事,也不許再議論樓主,今日我且當做你一時失言,今後若再犯,定不輕饒。”
綠漪撇了撇嘴,還想再說什麽,塵綰適時回身看過來,冰冷的眼神看得她心下一悸,隻能將後麵的話都收了回去,垂首行了一禮,“是,屬下記下了。”
塵綰神色有些倦怠,揮揮手道:“時辰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姑娘你呢?”
“我一個人待一會兒。”
綠漪張了張嘴,終究沒有發出聲音,怯怯地應了一聲,轉身離開。
直到目送著綠漪走遠了,塵綰這才收回目光,呆呆地坐著,一時間竟是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麽,心頭一片茫然。
她心裏很明白,方才她喝止綠漪,並非全然不想聽到對夜辭不好的話,而是她自己害怕。
綠漪雖然了解她,但終究不夠那麽了解她,所以並不明白,一直以來,她最怕提及的便是那一段過往記憶。
離開九因、立足於璽涼城的這些年,她也曾不止一次想起,如果當時她稍微再堅持一下、拒絕一下,明確告訴夜辭,她不想離開聽七樓,夜辭還會不會執意讓她離開。
奈何,過往已是過往,就算想再多,也不可能再回得去。
她不怪夜辭,不怪其他任何人,若一定要怪,就該怪她自己,是她當年年輕其實,意氣用事,賭氣之下做了決定,自此再也無法扭轉。
夜辭……
心底一聲又一聲地大聲呼喊著,張開口,卻怎麽也喊不出他的名字。
這個人就像是汪洋之中一雙扼住她喉嚨的手,鬆開,她會沉下去,扼緊,她會無法呼吸。
可明明,最初的時候不是這樣的,她明明記得,她和夜辭之間最初的記憶都是很美好的。
他們來自同一族,肩負著同一個使命,努力做著同一件事。
他年長她十來歲,從她依稀記事開始,便一直跟在他身邊,纏著他做這做那,他也一直都待她溫和,耐性十足,隻要她提出來的要求,他幾乎沒有做不到的。
當年事發,他救出步清倬之後,便立刻趕往她的住所,將她一同帶離璽涼城,而在玉辭山最初的那幾年,無疑是她最開心的日子。
那時候,她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和夜辭一起教授司攸功法,司攸是個聰明的孩子,隱忍堅強,不僅夜辭和步清倬喜歡,她也很喜歡。
直到她後來漸漸長大,直到有那麽一天,出於女人本能的直覺,她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一個讓她心慌又可怕至極的問題,再想要彌補挽救之時,為時已晚——
那個人的心神和目光,早已經不在她身上。
她不知道這是為什麽,也曾一次次地安慰自己,那隻是一種錯覺,夜辭說過,司攸身份特殊,遲早會替她找到家人,送她回去。
為此她一直默默忍著、等著,可是她卻沒想到,自己等來的,是夜辭讓她前往璽涼城的指令。
傲氣如她,又怎會願意低聲下氣地乞求留下?是以她當時根本沒有時間、更沒有心思卻考慮太多,負氣之下毅然離開。
她曾想,也許她離開了,夜辭會發現她的好,會念起她,會再把她接回去,卻不料,這一走,便再也回不去了。
而回不去的不僅僅是九因城,是聽七樓,更是她和夜辭之間的種種。
後來司攸離開,回到了乾國,紅綃坊也漸漸步入正軌,開始執行任務,她與夜辭之間的聯絡也越發頻繁,有一種熟悉的感覺一點一點回升,她固執地認為隻要自己一直等下去,終有一天能等到一個結果。
可是步清倬卻告訴她,夜辭甚至從來都不會看她家帶回去的私人密信,而這些年來,他卻一直竭盡全力地保護司攸,替她掃除一切障礙……
聰明如她,有些事情不是想不明白,隻是不願意想明白罷了。
思及此處,眼鼻驟然酸澀得厲害,她稍微一低頭,眼淚便從眼眶裏滑落,滴落在桌案上。
一步錯,步步錯,也許從一開始她決定離開九因城的那一刻起,有些事就是早已注定,可是,她真的甘心就這樣嗎?
雙手緊緊絞著衣袖,一點一點握緊,突然,她用力一拳砸在桌案上,恨恨地咬了咬牙。
她不甘心,不甘心自己守了這麽多年的人連一個回應都不願意給她,至少,她應該當麵向夜辭問個明白,要一個回答。
一個,她已經等了十多年的回答……
白欽和晏安的突然出現,讓惶惶不安的嶧城驟然就平靜了下來,也讓一直以來蠢蠢欲動的川城立刻將苗頭壓住。
按原定計劃,兩人在嶧城停留兩日,了解了情況之後,便前往川城核實。
一大早,白欽便去了司攸那裏,仔細給她切了脈,又檢查了湯藥,確認無恙了方才讓下人給她喂下去。
司攸這一次的傷比之當初腿上受傷那一次要嚴重得多,這兩天一直處於昏沉狀態,偶爾有一絲意識,也僅僅隻是那麽一絲本能,並不能算是醒來,這讓疏離始終放心不下。
好在現在有白欽在,他說一句“無恙”,疏離便也就安心了。
看著司攸喝了藥,白欽鬆了口氣,剛一轉身出了門,便看到站在院子裏桃花樹下的步清倬。
“倬公子。”白欽上前垂首致意,“昨天那麽晚才休息,怎麽一大早就起了?”
“不放心。”步清倬麵上帶著笑意,語氣也平和淡然,可這簡短的三個字卻讓白欽沒由來地皺了皺眉。
“不放心?”他低頭一笑,“不知倬公子不放心的是什麽?”
“當然是司攸。”步清倬抬眼看了看隨風緩緩落下的花瓣,“我們之間應該不需要那麽些彎彎繞繞了吧?”
白欽搖搖頭,“從來都不需要。”
“那就好。”步清倬頷首,“大人那麽聰明,想必司攸的身份你也知道了。”
“她果然是聽七樓的人。”
“確切地說,她是聽七樓救下的人,至於現在,她隻是乾國的女官司攸大人,這一點大人也可看的明白?”
白欽點了點頭,“明白。若非一心為了乾國,她此番又何須走這一趟嶧城?還險些把性命搭了進去。”
“大人明白就好,那我也就沒什麽好說的了,相信等回了帝都,大人自然明白該怎麽向祁相爺回話。”
聞言,白欽突然低頭笑了笑,“倬公子也是在威脅我嗎?”
步清倬回笑,“大人說笑了,步某與大人之間一直都是互利共生的關係,何來威脅這一說?尤其是年前秦光一事,我一直以為我與大人即便算不上是摯友,也算是普通朋友了吧。”
“朋友……”白欽反複念叨了兩遍,“是嗬,朋友,多一個朋友多一條路,好事。”
步清倬道:“多謝大人認我這個朋友,不過我現在怕是沒時間陪大人多聊了,這個時辰阿離該起身了。”
白欽眉角不由自主地動了動,麵上沒什麽表情,看著步清倬轉身離開的背影,回想著他口口聲聲喊著的“阿離”。
驀地,他心頭一凜,突然想起祁曄之前說過的話。
他道:“白欽,你在外麵走動得多,認識的人也多,可曾認識一個叫‘阿離’的姑娘?”
他道:“她同行的那個人似乎是故人,隻要下一次他們一起出現,那就一定是她。”
他道:“白欽,你還記得無量心法嗎?”
“倬公子。”神差鬼使地,白欽突然開口叫住了已經走到院門口的步清倬。
步清倬停下腳步,回身看向白欽,“大人還有什麽吩咐嗎?”
白欽低垂的手微微握起,深吸一口氣,低聲道:“倬公子行走江湖,又是聽七樓的人,也許……可曾聽說過無量心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