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塵綰往事

  黑衣侍從不知他心中所想,不敢應聲。


  好事麽?因為他的身邊可能真的會出現這麽一個單純善良、不用提防的丫頭。


  壞事麽?誰又知曉,這究竟是因為她是真的單純,還是藏得太深,連他派出去的探子都騙過了?


  想到這裏,祁曄擰了擰眉心,“我記得白欽之前說過,她家中有父母兄長。”


  “是。”


  “仔細查了?”


  “查了。”黑衣侍從停了一下,見祁曄有意繼續聽下去,便道:“父母兄長都是普通百姓,平日裏做點鐵器的小營生,農忙之時便歇業,兄長比她長了十來歲,至今未婚娶……”


  祁曄下意識地斂了斂眉,“為何?”


  “她這位兄長早些年因為良田的事與人起了衝突,遭人暗中報複毒打,打壞了腦子,有些癡傻,隻認自己家人,平日裏需要人照顧,加之家中境況一般,沒有人願意嫁過去。”


  祁曄雖然情緒上沒什麽變化,眸色卻隱隱有些不妙,“竟然還有這種事……她倒是從未提起過。”


  黑衣侍從道:“她這兄長雖然癡傻,但是對丫頭很好,有什麽好東西都會想盡辦法藏好,留給丫頭,所以丫頭與兄長感情甚是深厚,之前她回家的那幾日,正好趕上她父母鋪子裏生意忙,丫頭幾乎一直都是與兄長待在一起,照顧他。”


  “原來她小小年紀就那麽懂得照顧人,是因為在家中經常要照顧癡傻的兄長。”


  “可不是嘛,就像是在帶孩子一樣,要哄著順著,還要給他講故事。”


  聽到這裏,祁曄嘴角不由拂過一抹淺笑,隨意擺了擺手,“她自己都還是個孩子。”


  見他露出笑意,黑衣侍從悄悄鬆了口氣,“那接下來還要再繼續查嗎?”


  本以為祁曄這般態度,肯定會說“不必了”,卻不想他稍作沉思,低聲道:“查,繼續查,一直盯著,不要暴露身份便可。”


  侍從愣了愣,不敢多問,連忙行禮道:“是,屬下記住了。”


  “去吧。”


  聞言,侍從俯身行了一禮,退出門去,轉瞬便消失不見。


  祁曄安坐案前不動,神色瞬息萬變,複雜難測,腦海裏有幾道身影交替閃現著。


  那個被喚作“阿離”的丫頭,他甚至都沒有看到過她的臉,隻是說不出為何,就那麽一個眼神,一個聲音,他就牢牢記住了。


  許是因為她身上那股獨特詭譎的氣息,又或是因為她麵對他時,眼裏沒有一絲一毫的畏懼,有的隻是冰冷甚至是怨憎,讓他心生疑惑的同時,也生出了興致。


  “阿離……”祁曄輕輕念叨了一聲她的名字,想起那晚她毫不遲疑挺身上前與他交手,接下他一招又一招,最後甚至不顧自己死活,也要逼他收手的情形,眼角的笑意越發玩味兒起來。


  可下一刻,他似乎又想起了什麽,神色驟然又變得嚴肅。


  由始至終,他都沒有聽到她喊那個戴著狐麵麵具男子的姓名,兩人像是在刻意隱藏什麽。


  起初,他對此事有些不悅,後來一想,萬一真的喊了名字,不是他想要聽到的那一個,也許他會更加不悅。


  而今,那個人身份成謎,唯一能表露他身份的便是他為了救那個叫阿離的姑娘,在情急之下使出的無量心法,而那無量心法正是早已國滅的南璽國墨夷一族的獨門心法。


  墨夷氏……


  祁曄握著杯盞的手漸漸收緊,指尖微微泛白,好在他終於在杯盞碎裂之前又鬆了手,放下杯盞,起身走到門旁,抬眼看著夜空。


  下弦月彎如弓,有些朦朧,有夜風迎麵吹來,雖然還有些微微的涼意,卻早已不似前些日子清寒刺骨。


  有那麽一瞬間,藏在心底多年的秘密險些就要躍出,好在他還能壓得住,隻一個低頭斂眉間,便將那些多餘的繁雜情緒掠去,再抬起頭時,眼神已然變得清冷。


  “我本以為,就算這世上所有人都會欺瞞我,你也絕對不會的。可是現在……”他眯了眯眼睛,側身看向長廊,似乎想起了那日白欽離府時的模樣。


  “白欽,你究竟有什麽事在瞞著我?”輕輕呢喃一聲,他深吸一口氣,又徐徐吐出來,搖了搖頭,神色有些失望,“你和那個丫頭,應該是認識的吧?”


  說罷,他突然低下頭去自嘲一笑,“人呐,果然都是會變的,沒有誰可能會真真正正地一生一世都忠誠於你,包括自己。”


  門外候著的下人把頭壓得低低的,聽他獨自低聲呢喃,多一句話也不敢說,隻是越發覺得這位祁相爺近來是越來越奇怪了,時常會一個人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說一些奇奇怪怪的話。


  若非他平日裏還依然是那個讓人畏懼的相爺祁曄,有些人怕是要忍不住懷疑,他是不是別人易容冒充的了。


  春來日暖,璽涼城內越來越熱鬧,即使是晚間,街上也是人來人往,酒樓茶館客人絡繹不絕。


  綠漪招呼好了一桌常客之後,剛一出門,一個丫頭便快步走過來,掏出一封密信交給她,綠漪打開大致掃了一眼,臉色不大好,咬了咬嘴唇,將信收好,匆忙朝著後院去了。


  塵綰房內,綠漪靜靜地站在一旁,看著垂首認真看信的塵綰,看到她麵上難以隱藏的那一絲落寞之色,忍不住一陣心疼。


  “姑娘……”她微微上前一步,想要安慰塵綰,卻被塵綰搶先了一步。


  “看來這一次我們選對人了。”


  她側過身去,似乎在刻意避開綠漪的視線,“如此也好,就算祁曄再怎麽聰明,也萬萬不會想到,最危險的人不見得就是天天守在他身邊的人。”


  “這件事多虧了姑娘布置得好,想來咱們聽七樓的幾位密使之中,除了姑娘,還有誰能把事情做得這般滴水不漏?”


  塵綰輕嗬一聲,臉上卻並不見笑意,“滴水不漏……你應該說是清倬謀劃的好,這個功我可不邀。”


  綠漪輕笑,“公子也好,姑娘也罷,反正你們是一家人。”


  “可是……”塵綰輕歎一聲,“現在為了咱們的事,卻不得不拆開阿梨他們一家。”


  綠漪忙道:“姑娘快別這麽說,屬下知道姑娘對此事一直心有愧疚,可是姑娘也明白,就算咱們不這麽安排,阿梨也逃不了去丞相府的命,當時督辦此事的可是白欽,阿梨躲不掉的。”


  話雖如此,塵綰的臉色卻絲毫不輕鬆,沉思半晌,低聲道:“何言那邊沒事吧?”


  “姑娘放心,這麽多年了,何言從未出過絲毫差錯,如今所有人都相信,阿梨有一個又癡又傻、需要人照顧的兄長,就連阿梨和她父母都一直這麽認為,不會有任何人懷疑到何言身上。”


  “那就好。”塵綰點點頭,“你下次若有機會見到他,跟他說一聲,此事一了,他就無須再為我們做任何事了。”


  “這樣的話,姑娘已經跟他說了不下十遍了,他又何曾聽從過?”綠漪有些哭笑不得,“何言這個人死心眼兒,當年我們救過他和家人一次,他便一直牢記在心,勸都勸不住,我倒也樂得見他盡快恢複,不要再像如今這般裝癡裝傻。”


  塵綰也有些無奈,隻能連連歎息,“苦了他了,這麽些年都是一個人在苦苦熬著,連自己最親的人都不能告知真相……”


  頓了頓,又輕笑一聲,“你我,又何嚐不是如此呢?”


  說著,她低頭看了看手中的信,緩緩地一步步走到燭台前,遲疑了許久,終還是抬起手將那封信點著,丟進了火盆裏,看著信一點一點燒成灰燼,她眼底的感情似乎也在一點一點散去。


  綠漪一見,終於忍不住皺眉道:“姑娘,屬下知道你心裏難過。其實屬下早就聽聞,公子和疏離姑娘就在嶧城,所以,就算樓主不出手,司攸也不會有什麽危險的,隻是……”


  “隻是,他若是不親自做些什麽,終究是不會放心的。”塵綰眼角的笑意有些淒涼,搖了搖頭,目光落在火盆裏的灰燼上,“一直以來都是如此,不管他平日裏再怎麽沉穩理智、冷漠無情,可一旦事關司攸,他就會失了方寸。”


  “可那又如何?司攸和姑娘不一樣,她永遠都不可能像姑娘待樓主那般。”塵綰越是這般隱忍,綠漪就越心疼她,走到她身邊扶著她的胳膊。


  “怪隻怪姑娘你太好說話,太死心塌地,一心隻想著如何為樓主分憂解難,卻忘了該屬於你就要去爭取。如果當年姑娘沒有隻身離開,到這璽涼城來,而是一直陪在樓主身邊,也許如今就會是完全不一樣的境況。”


  “嗬嗬……”塵綰苦苦一笑,下意識地搖頭,“不會的,綠漪,你不了解他,你不知道他是一個怎樣的人,如果他心裏沒有我,不管我怎麽做,都是沒用的,就算我一直陪在他身邊守著他,也無濟於事。”


  “怎麽會呢?”綠漪連忙辯駁,“姑娘別忘了,你可是打小就認識樓主的,你們是一族人,是真真正正的自己人,當年事發,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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