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璆鳴歸來
饒是白欽平日裏鎮定如斯,此時也還是被祁曄的話震住,臉色煞白地看著祁曄,有些話在喉間吞吞吐吐了好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相爺的意思是,當年的那具屍體並非小皇孫,而是有人暗中偷梁換柱,趁著混亂,將小皇孫帶走之後,放了一具假的屍體,讓所有人以為小皇孫已遭毒手。”
祁曄輕輕地將那幅畫收起,不緊不慢道:“他們用了什麽法子,做了什麽事,我不知道,我隻知道,那具屍體並非璆鳴。”
白欽抿抿唇,沉聲道:“可是當初,卻沒有任何人發現那具屍體有異樣,那具屍體……實在太真實了。”
“那你可知這世上有什麽人能做到這般將人易容之後,根本無法察覺的?”
白欽想了想,頷首道:“下官倒是知道一人,雖然下官沒有親眼見過他和他的醫術,但是下官相信,憑他的能耐,一定能做到,甚至很有可能旁人明知道那是易容,也沒辦法將那容貌變回原初的樣子。”
“什麽人?”
“丘梁醫聖,淳於措。”
“淳於措……”祁曄將這個名字反反複複念叨了即便,越念越覺得有些熟悉,“好像聽說過這個人。”
白欽道:“淳於措雖很少踏足俗世,可丘梁對他的傳聞卻一點不少,這位前輩脾氣古怪,蹤跡難尋。他與尋常醫者不同,他除了會治病解毒救人,也會製毒殺人,且出自他手的毒藥,詭異凶殘,無人能解。
相爺應該還記得三個月前九因的盛家一案吧?當時凶手隻有一人,卻將數十名京衛都擋在了院門外,當時她用的那味毒藥,就是出自淳於措之手。“
“什麽毒?”
“青山白骨。此毒平日裏捏在手中都無妨,可一旦溶入水中,便是一味狠毒無比的毒藥,可以在一瞬間腐化所有的衣物與皮肉,除卻鐵器與骨頭,沒有什麽是它溶不了的。
人若不慎墜入藥水之中,隻消片刻,便會隻剩下一堆白骨,盛夫人的屍體之所以一開始一直沒有找到,就是因為我們趕到的時候,她已經化作了白骨。“
“青山白骨……”祁曄眯了眯眼睛,“這麽說,盛家一案的凶手認識淳於措。”
白欽遲疑了一下,搖了搖頭,“這件事下官沒有查出來,那凶手被抓之後,一心隻求速死,沒等過堂審訊,便在牢裏撞劍身亡。
後來下官派人仔細查過凶手的底細,發現他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百姓,所以下官猜測,這青山白骨並不是他自己從淳於措那裏得來的,而是有人暗中將此毒交給他,助他殺盛家的人。“
祁曄聞言,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歎息一聲,“盛家之惡,早已到了人人得而誅之的地步。”
頓了頓,他又將注意力重新拉回到易容之術上,“聽你方才所言,似乎對這個淳於措頗為了解。”
白欽道:“我白家世代為醫,是名滿丘梁的醫門,神醫之名在外,可我自己心裏清楚,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這世上醫術比之白家更高絕的大有人在,所以我一直都很希望能見到這些前輩,與之切磋一二,請教一二。而淳於前輩是我最敬仰的人之一,為此我追查了他十餘年,隻可惜,到如今也未能見上他一麵。”
說到這裏,他微微垂首,腦海裏驟然閃過疏離的模樣。
終究,為了她,為了替她隱瞞,他方才對祁曄撒了謊。
盛家一案真凶是疏離,從淳於措那裏得到青山白骨的人是疏離,很有可能認識淳於措的人也是疏離,而當時易容成凶手的模樣,甘願赴死之人亦是為了疏離。
左右說來說去,這件事都是與疏離有關,她是到目前為止,他所知的,與淳於措關係最為密切的人。
這本沒什麽,疏離畢竟是江湖中人,就算她與淳於措真的有淵源,也不奇怪。
可現在的問題在於,祁曄告訴他,當年被害死的小皇孫商璆鳴並沒有死,那是一具被易了容的屍體,而白欽清楚地記得,當時前往為東宮商淙太子一家收殮的人是他的祖父,能將他那位當了一輩子禦醫的祖父瞞混過去,他能想到的唯一一個人,就是淳於措。
疏離,淳於措,商璆鳴……再加上一個神秘詭測的聽七樓……
他突然有些心慌,不敢想象他們之間,究竟有著怎麽千絲萬縷的關係……
“在想什麽?”祁曄突然走到身邊開口問道。
白欽驟然回神,抬頭看了祁曄一眼,又迅速低下頭去,搖搖頭,“下官是在想,這淳於措雖然看似絕跡於江湖,卻時不時地有一些與他有關的毒或者藥流於世間,也許他並沒有離開,他隻是暫時隱居了起來,如果能有什麽辦法將他引出來,那就好了。”
祁曄想了想道:“那此事就交給你,不管當年換走璆鳴之人是不是他,如此奇才都應該把他找出來,就算不能為朝廷所用,至少,於這世間百姓是好事。”
白欽點了點頭,收整心神,見祁曄神色始終凝重,眉宇間竟是凝著一絲疑惑與不安,驟然想到了什麽,忍不住問道:“相爺為何會……今日突然提起此事?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
祁曄走到桌旁坐下,沉吟半晌,淡淡道:“璆鳴未死一事,早在十三年前我就心知肚明,起初也曾派人暗中尋找過,一直沒有下落。
後來我便想到,這些人既是能將他悄無聲息地將他從東宮帶出去,出了皇宮,離開璽涼城,就絕非尋常之輩,他們一定會把璆鳴藏起來,絕對不會讓任何人找到,所以我便將找他的人都撤了回來。
我相信,如果他真的還活著,總有一天他會主動回來找我,可是我等了十三年,等到後來我自己都生出了一種錯覺,覺得當年是不是我自己弄錯了,是不是我瞞騙了自己,其實璆鳴早已遇害,早已不在,否則,為何十三年過去了,他卻連一絲一毫的音訊都沒有?“
白欽心下微顫,幾乎能想得到祁曄後麵要說的話:“可是如今相爺卻又自己提起來,而且依舊如此篤定小皇孫還活著,是不是因為……”
“因為……他終於回來了。”
短短一句話,讓白欽心頭一震,愕然地瞪著眼睛,過了許久都說不出話來,越想越覺得此事不可能,可是祁曄不是會說笑之人,尤其是這件事。
“小皇孫他……回來了?”白欽咽了口唾沫,下意識地搖搖頭,“相爺與他見上麵了?”
祁曄遲疑了一下,搖搖頭,“也許,那也算是見上了一麵,隻是我並沒有看到他的臉,而且與他交手隻過了一招。”
白欽皺皺眉,“以相爺的身手,竟是沒能攔住他?”
“他有幫手,最重要的是,如果那個人真的是他,那他如今的身手並不遜於我。”說到這裏,祁曄嘴角驟然拂過一抹淺淺笑意,似乎對於此事頗感欣慰。
白欽像是想到了什麽,“莫非,那天晚上潛入丞相府的刺客,就是他?”
“是他,不過不僅僅是他。”祁曄臉色冷了冷,“還有一個與他無關之人,是個女的,身法敏捷,招式狠辣,看她的武功路數像是來自南疆,她自知不是對手,便匆忙離去,可是府中的護衛緊跟著追出去之後,她卻像是突然之間人間蒸發了一般。”
這件事白欽早已聽府中的守衛說過,“下官還聽說,當時守衛追出去之後,一路尋找,不放過任何可疑角落,卻始終沒有發現刺客身影,緊接著就看到了一個人的馬車。”
祁曄聽出他話中深意,沏了杯茶端在手中,漠然一笑,“欲蓋彌彰。”
“可惜的是,沒有證據。”白欽太息一聲,“不瞞相爺,從得知平鸞公主突然出現在晏國使臣的隊伍中,下官便覺得此事頗為詭異,不過晏國的解釋也不是說不通,便沒有太在意。現在看來,這世上的事都是有因必有果的,很多事情從一開始便已經露出了端倪,隻不過我們自己忽略了。”
祁曄倒是神色淡然,並沒有太在意,“若真是她,倒不必太在意了,這些年各國來的刺客誰也不比誰少,他們比的不過是運氣。”
“可是下官覺得,她一定還會再回來。”
“就是因為她會再回來,所以才不用擔心,遲早都會再見到她。可是另外那個人,他會不會再出現,我一點把握都沒有。十三年了,他會變成什麽樣,脾性如何,這一切根本無從猜測,我現在……一點都不了解他。”他說著垂首輕歎一聲,看了看手中的杯盞,猶豫了會兒,又放下了。
白欽心裏有很多話想說,一時間卻又理不清哪些該說,哪些不能說,索性全都忍了下來,“既然已經出現一次,那就一定還會再回來,相爺放心,這不過就是個等的時間長短的問題。”
祁曄輕笑,“已經等了十三年,便再多等些時日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