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祁曄探監

  深宮,天牢。


  這種季節的天牢比之寒冰地窖有過之而不及,通風口處常有水滴結成冰,常年陰濕之處,到了夜間也是一片冰渣子,枯草與單薄的被子根本不足以抵擋這深夜寒意。


  牢房裏裏外外圍著百餘名披甲執劍的金甲衛,隨處都是來回巡邏的獄卒,如此森嚴守衛,在丘梁已經許久不見。


  究其原因,便是三天前秦光險些從大理寺地牢逃脫一事,所幸晏安得到消息,及時趕到,隨後三營六衛之人迅速封鎖了大理寺,這才將人截了下來,當晚便轉移到了深宮的天牢,並以鐐銬鎖死了他的手腳,這才安生了兩三天。


  外麵有輕輕的腳步聲靠近,其中一人的腳步幾乎細不可聞,氣息似有似無。


  秦光張開眼睛朝著牢門瞥了一眼,心道,此人要麽是快要死了的病秧子,要麽便是內息深厚的練家子。


  很快,三道人影走到他的牢門前停下腳步,獄卒連忙上前舉起燈籠照亮。


  秦光借著燈籠的光一看,最前麵的那人卻正是此番害得他至此的白欽。


  “白欽!”秦光見之,怒喝一聲,起身想要衝過來,卻被腳鐐扯絆住。


  他心有不甘,惡狠狠地等著白欽,伸手直指著白欽喝道:“老夫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如此陷害老夫?”


  “無冤無仇……陷害……”白欽波瀾不驚的麵上拂過一抹冷笑,“秦將軍,你說出這樣的話,心裏當真能安嗎?”


  秦光瞪了他一眼,“你這話什麽意思?”


  “你倒是說說,我所說的那些罪狀裏,哪一條汙蔑了你?”


  “哪一條都是汙蔑!”秦光一甩手,憤憤道,“你以為你找人做了些偽造的證據,相爺會看不出來嗎?白欽,我告訴你,你別仗著相爺器重你,就可以為所欲為……”


  “為所欲為的人是你。”白欽打斷他,“證據是真是假,自有人能夠查清,我今天來,也不是來與你爭論證據的真假與對錯,我隻是想看看,一個人惡到了極致,究竟是個什麽模樣,又是如何能夠當自己所做過的一切事情都沒有發生過。難道,你從來都不會做惡夢,從來都不會夢見那些被你害死的人,回來向你索命嗎?”


  秦光連聲罵道:“放屁!老夫害死過什麽人?你倒是說來聽聽。”


  白欽深吸一口氣,低垂的雙手緊握,“沒錯,九因盛家莊後院林子裏埋著的那些屍骸我確實是一個都不認識,有些都已經腐化成白骨,又有誰還能認得出?

  好在身為朝臣,我識得同僚的腰牌,而且發現了兩枚,帶回來仔細看了看,卻正是兩三年前突然莫名失蹤的前鎮西都護府長史穆恒和前吏部侍郎林玄雙。“


  聽到這兩人的名字,秦光的臉色驟然一變,下意識地把頭轉向一旁,聽白欽繼續說下去:“這兩個人,秦將軍都認識吧?”


  秦光皺了皺眉,反問道:“你不認識?”


  白欽冷笑一聲,喃喃道:“果然是抵死也不認。”


  他說著回身從隨從手中取過一隻錦盒,打開取出裏麵的東西展開,“天寒地凍,我也不想與你多費口舌,這樣東西,秦將軍總該還記得吧?”


  秦光抬頭看了一眼,第一眼沒看清楚,便往近前挪了挪,待看清白欽手中之物,他像是被人狠狠敲了一棍子,渾身一顫,仰倒在後麵。


  “看來,秦將軍還認得此物。”


  秦光努力定了定神,垂首道:“一份手諭而已,我也有,又怎會不認識?”


  “我知道你也有,隻不過你的那份與這一份有些差別,一真一假。以秦將軍之見,孰真孰假?”


  秦光咬了咬牙,一時間不知如何作答,同時也察覺到自己似乎正在一點一點掉進白欽設下的圈套裏。


  從一開始白欽激怒他,到後來突然取出這份手諭,再到問他真假,根本就是設計好的套。


  畢竟,他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回答自己的那份是假的,然而若他回答他的那份是真的,這份是假的,便正中了白欽下懷。


  白欽並不著急,捏著那份手諭在手中,輕輕摩挲了一番,“這種錦帛看起來似曾相識,似乎曾經在哪兒見過……好像是三年多前年關之際,北疆異族進貢來的那一匹金蠶帛。


  這種錦帛是用金蠶絲織成,而那吐絲的金蠶甚是難求,十餘年也未見得能出一隻,所以這金蠶帛也是異常珍貴,當時總共也隻進貢了一匹,聖上將其賜與了相爺。不過……“


  他突然話鋒一轉,臉色也冷了下去,“據我所知,最終這匹金蠶帛並不在相爺手中,不知秦將軍可知這金蠶帛去了哪兒?”


  “你住口!”秦光神色漸漸變得慌亂,他並不想聽白欽繼續說下去。


  白欽置若罔聞,將假手諭整張展開,繼續道:“拿到這份手諭之後,我一直都覺得有些不安,總覺得哪裏有些奇怪,於是便去找了相爺詢問金蠶帛一事。


  結果相爺告知,那唯一的一匹金蠶帛在當年平風縣主與盛才繼成婚之時,被當做賀禮送到了鎮西都護府,而且並沒有被平風縣主帶到九因,而是留在了大都護也就是秦將軍你的府中。想來當初秦將軍用這金蠶帛做假手諭的時候,根本沒有想到,整個丘梁,僅此一匹吧。“


  聽到這裏,秦光的表情徹底垮了下去,渾身無力地跪坐在地上,不敢抬頭去看白欽。


  白欽的語氣越來越冷,“長史穆恒雖不是什麽大才,卻是個不可否認的良將之才,他為人敦厚,品性端正,心係百姓與蒼生。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因為與你政見不合,不願與你同流合汙,你便在他接到京中手諭,命他入京為官之時,私自扣下了那一道真手諭,繼而造了一份假手諭,將他引到了九因,而後夥同盛家莊的人,將其殺死,並埋屍於盛家莊後院的密林!”


  說到這裏,白欽停了一下,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保持冷靜,“如此證據鑿鑿,秦光,你還要抵死不認嗎?還是,你還想再聽我給你說說,林玄雙是怎麽因為調查穆恒一案,被你又一次以密信引到九因,將他害死在九因的?”


  “不要再說了!”秦光搖搖頭,站起身朝著白欽走去,“你說這些又有何用?就算你現在手握證據又如何?你能殺了我嗎?白欽我告訴你,相爺看重你器重你,也同樣器重我秦光,我對相爺來說有著怎樣的意義,你知我知相爺知,我倒是想看看,等再次升堂提審,這些證據能有多少呈上堂,又能有多少相爺會相信,即便信了,最終又能拿我怎樣!”


  “你想讓本相拿你怎樣?”一旁的黑暗中冷不丁地響起一道嗓音,明明很輕很淡,卻震得秦光渾身一顫,驟然瞪大眼睛循聲望去,滿臉爬滿驚惶之色。


  “相……相爺……”看著那道緩緩走出來的身影,剛剛站起來的秦光“撲通”一聲又跪了下去,待看清祁曄的容貌時,深深伏了下去,趴在地上。


  祁曄神色還算沉靜,微微揮揮手,四周眾人全都退了下去,白欽也往外退了一段距離,並未走遠,定定看著祁曄。


  “秦光……”祁曄輕輕喊了一聲,語氣聽來有些感歎,“本相記得你以前不是這樣的,當初你也曾是個驍勇善戰、足智多謀的良將,為我丘梁立下過不少功勞,怎的做了這鎮西大都護之後,人就越來越糊塗了?”


  “相爺,救我……”秦光伏在冰冷的地上不敢起身,隻能一聲又一聲地絕望地哀求著,“求相爺……救末將一命……”


  “本相還記得,你以前渾身是膽,根本不怕死,可是現在……”祁曄沒有把話說完,而是又歎息了一聲。


  秦光聞言,便不再哀求,許是因為太過害怕,他不停地嗚咽著,在這深夜的天牢裏聽起來頗有些詭異。


  “本相倒是想要救你,不管怎麽說,當年多虧了你,本相才能成功。”


  “不不……”秦光連連搖頭,“末將不過就是個無名小卒,不足掛齒,豈敢向相爺邀功?”


  “可是本相聽說,你在外麵都是這麽跟別人說的。”


  “相爺,那是末將貪戀虛榮,一時糊塗說的糊塗話,相爺切莫要記在心上。”秦光邊說邊爬到牢門那裏,雙手抓緊玄鐵欄杆。


  祁曄俯身抓住他一隻手腕,將他扶起來,“糊塗話不聽也罷,怕累怕死也罷,這些都不重要,隻要你能踏踏實實做事,隻要本相想救你,有的是法子,就算證據再多、再真實又如何?隻要本相不相信,便沒人敢信。在整個丘梁,萬事不都是本相說了算嗎?”


  秦光原本正要鬆一口氣,連連點頭哈腰,可是祁曄這話越往後聽越覺得哪兒不對,他偷偷瞟了祁曄一眼,見祁曄正看著他,又連忙低下頭。


  想了想,他聲音顫抖道:“不是,是末將的錯,末將錯了就該受罰,末將不敢求相爺饒恕,隻求相爺能留末將一命,給末將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


  “本相也想這麽做,可是……”祁曄又一次長歎一聲,搖了搖頭,“前幾日,本相去拜見了長公主殿下,長公主病症纏身,不肯就醫。她給本相提了一個要求,她說,隻要你死了,她心情一好,便會同意診治了。”


  聞言,秦光眼底最後的一絲光驟然消失,說不出話來,良久,他沉沉跪了下去,對祁曄叩首行禮。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