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畫像若人

  疏離一怔,步清倬的這番話簡單卻也直接,最後“他離開了”這四個字讓她驟然冷靜了下來。


  如他所言,如果那個人真的是淩鐸,他是不可能轉身就走的。


  淩鐸視她為太陽,恨不能天天都圍著她轉。唯一的可能便是,那個人隻是一個與淩鐸長得相似之人,以至於她一時慌神,認錯了人。


  意識到這一點,疏離方才提得高高的心驟然又狠狠沉了下去,她微微皺了皺眉,俯身大口喘了幾口氣,步清倬見狀,心下一緊,“你怎麽了?是不是……”


  “不是……”疏離無力地搖搖頭,“我就是方才……心情大起大落,有些心悸,歇會兒就好。”


  步清倬鬆了口氣,雙手扶住她的雙臂,讓她將身體靠在他身上,四下裏看了看,“我帶你到那邊兒坐會兒。”


  “不用,我們回去吧。”疏離嗓音低微,似乎有些氣力不支。


  步清倬也不與她爭,點點頭,扶著她緩緩走了兩步,感覺到她渾身沒有力氣,索性將她攔腰抱起,朝著後方正在路邊等著的馬車走過去。


  回去的路上疏離幾乎一言不發,縮在披風裏低垂著頭,若有所思,她不出聲,步清倬便也不說話,就這麽一路搖搖晃晃到了紅綃坊。


  下車的時候,疏離本想自己下來,卻被步清倬固執地抱起,一直回了屋才將她放到軟榻上,而後替她褪去披風,又給她遞了杯熱茶,看著她喝下之後,臉色好轉了許多,這才鬆了口氣。


  沉吟良久,疏離終於緩緩抬起頭,將四周看了看,目光落在步清倬身上,輕聲道:“那隻鳳凰……”


  步清倬接過話道:“你若是喜歡,我明天到街上再給你買一個回來。”


  疏離下意識地搖搖頭,而後又連連點頭,“喜歡是喜歡的,隻是既然已經毀了,就不必再買了,終究不是同一個。”


  步清倬聽出她話中深意,走到軟榻旁坐下,替她將被子拉到腰際,遲疑了片刻,有些話終究是沒有問出口,“你先休息一下,我讓人送些熱水來。”


  說罷正要起身離開,衣袖卻被疏離拉住,他便又順勢坐下來,輕聲問道:“怎麽了?”


  “對不起,我剛剛太衝動了……”


  步清倬輕輕一笑,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安心,“剛剛回來的路上我仔細想了一下,有兩種可能。”


  “什麽?”


  “其一,如果你沒有看錯,那個人真的是他,那極有可能是他和你一樣,從另一個世界來到了這裏。隻不過,你我都明白,這種可能幾乎不存在。


  其二,以你和你弟弟淩鐸之間的關係,連你都能認錯,可見此人與淩鐸必然長相極為相似。大千世界芸芸眾生,如果真的有個人能與他相似到如此地步,即便不是你要找的人,若能結為朋友,也是不錯的。“


  看他這麽認真地分析,疏離失笑,“連一麵之緣都算不上,又何談結為朋友?再說,你又怎知別人願意與你結為朋友?”


  “左右這幾日你我都沒什麽大事,試一試,至少不能帶著遺憾離開。”


  “可是,人都已經走了……”


  “沒關係,璽涼城也不是很大,隻要他還在璽涼城,我就能把他找出來。”


  “怎麽找?”


  “我想過了,塵綰認識幾位畫藝絕世的高人,一直就住在璽涼城,明天把人請過來,你來描述,他們來畫,把你弟弟淩鐸的畫像畫出來,而後照著畫像找人,就容易多了。”


  疏離愣了愣,本以為他隻是隨口一說,卻沒想到他連這些都已經想好了,擺擺手道:“其實不用這麽麻煩……”


  “不麻煩,隻不過明天你就要受累了,你先想一想他的一些容貌特征,等明天畫師上門了,也知道要怎麽描述。”


  他說著起了身,根本不給疏離反駁的機會,“你就在這兒歇著,我讓人打些熱水來給你梳洗,今晚你早些休息,我去找塵綰說一聲,備些禮。”


  說罷,大步出了門去。


  疏離張了張口想喊他,猶豫了一下,又收住了,垂首看著蓋在身上的被子,搖頭苦苦一笑,輕聲呢喃:“何德何能?嗬嗬,究竟何德何能……”


  在疏離的記憶裏,步清倬向來是個說一不二、說做就做的人,當那兩位畫師站在她麵前時,她更加確信了這一點。


  這兩人是一對中年夫婦,三十歲上下,男的溫文爾雅,女的雋秀端莊,隻一眼便能看出那股渾然天成的文氣。


  “塵綰姑娘本欲邀請之人是我爺爺,隻是爺爺年事已高,近來身體不適,就隻能由在下與內子代勞。”男子向疏離拱了拱手,“夫人放心,內子自三歲起便與在下一起跟隨爺爺學習作畫,畫藝絕世不敢當,不過應該能畫出夫人心中所想。”


  “有勞二位了。”疏離回了禮,順帶著剜了步清倬一記,領著兩人進了屋。


  屋裏早就準備好了紙筆顏料,兩人落座之後,疏離便挨著兩人坐下,向他們大致描述了一番淩鐸的容貌特征,又仔細說了說淩鐸的脾性之類的,待完全了解了這個人,兩人又斟酌了一番,這才下筆。


  步清倬站在門旁,靜靜看著與二人交流的疏離,時而連連點頭,時而搖頭,伸手朝著某處指去,待兩人做了一番修改之後,便又點頭,與二人相視一笑。


  他的眸色忽明忽暗,神色瞬息萬變,唇角笑意清清涼涼,看不出是喜是憂。


  疏離察覺到他的目光,抬眼看來,與他四目相對的瞬間,步清倬已然略去多餘的情緒,衝她彎眉一笑,朝著畫師努了努嘴,似乎在示意她安心配合畫師作畫,疏離抿唇淺淺笑了笑,點點頭,又收回目光。


  然而,敏銳如疏離,她終究還是能察覺到步清倬情緒之中有極力壓抑和隱藏的部分,再抬頭看去,本以為會看到步清倬改變的表情,卻未料,她看到的隻是步清倬離開的背影。


  隨著時間的流逝,畫紙被一張張抽走,畫上那人的輪廓也越來越清晰,五官一點一點填充進去,待得最後將那雙眼睛畫上時,已經將近傍晚,疏離看到完整的畫像那一刹那,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涼氣。


  不得不感歎,雖然在這裏沒有麵部合成處理,可是這裏真的有畫藝絕世的畫師。


  來到這裏已經四年多,這是四年多之後,她又一次真真切切地看到這張臉,真實得有些虛幻。


  緩緩抬起手,她想要去觸碰畫上那人的臉,卻在手距離畫紙一寸遠處停了下來,想了想,她收回手,小心翼翼地放下畫像,向那兩位畫師深深俯下身去。


  “夫人不可!”兩人吃了一驚,連忙上前將她扶起,“塵綰姑娘於我們有恩,這些都是我們應該做的,夫人這般大禮,我們可受不起,但願這幅畫能讓夫人滿意。”


  “滿意。”疏離用力點點頭,剛想再說些什麽,便聽到門外傳來塵綰的嗓音:“辛苦二位了。”


  說話間,塵綰與步清倬一道進了門來,塵綰看了看疏離,點頭致意,而後轉向兩位畫師道:“二位辛苦了一整天,定是累了,我讓人備下了茶水與飯菜,二位先隨我去歇息一番,用了晚飯再走吧。”


  方才還精神抖擻的兩人,此時畫作已成,眉宇間盡是疲憊之色,便也不推辭,向疏離與步清倬示意一番,便隨塵綰出了門去。


  直到他們走遠了,步清倬這才走到疏離身邊,與她並肩站著,看著麵前的畫像。


  一如他所想,畫中人是個麵容俊秀、眉目清秀、神采飛揚、笑容滿麵的年輕男子,即使隻是一張畫,步清倬也能感覺得到他身上的陽光與坦蕩。


  “他就是淩鐸。”


  “嗯。”疏離點點頭,指了指他的臉,“你別瞧他看著清瘦,其實身體結實得很,還有這兒……”


  她又指了指額上的傷疤,“那是在追截一批軍火販子的時候,被炸彈的碎片炸傷的,一開始的時候傷口足有兩寸長,後來時間久了,疤痕淡了許多,也收縮了些,就成了畫上的樣子。


  平日在軍中,他一直留著板寸,從來遮不住他的傷,所以那時候他常說,等以後退伍了,他一定要留個長長的劉海……不過我一直都覺得,他整張臉上最有個性的便是鼻尖兒的這顆痣……“


  她說著側身向步清倬看去,隻見步清倬神色有些沉肅,垂首認真地看著畫像,那種眼神不是敷衍,卻認真得讓疏離有些不安。


  那不是看陌生人的眼神,而是在審視對手與獵物時的眼神。


  “你……怎麽了?”


  步清倬表情沒什麽大的變化,隻是在嘴角挑出一抹淺淺的笑,“確實是個看著就讓人心生喜歡的人,他若是在這裏,興許我們可以成為朋友。”


  疏離抿了抿唇,“可你看著並不像是要與他做朋友的樣子。”


  步清倬徐徐道:“有時候,朋友與敵人之間隻有一步之遙。”頓了頓又補充道:“不過,我與他之間似乎並沒有成為敵人的可能。”


  他說著小心翼翼地將畫軸收起,“我把畫像送去給他們看一眼,讓他們在城內找找看,有沒有與畫中人相似之人。”


  疏離張了張嘴,看著他握在手中的畫軸,欲言又止,末了,衝步清倬點點頭,“好。”


  步清倬道:“放心,我一定會完好無損地給你送回來。”


  走到門口的時候又停下腳步,回身衝疏離揚眉一笑,“外麵冷,你就別出來了,我一會兒讓人把飯菜送過來,等我回來一起吃晚飯。”


  聽他說出這麽一句話,疏離終於放了心,展眉笑開,“嗯,快去快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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