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為卿挽發
疏離沉著臉色掙了掙,步清倬的手臂卻收得更緊,貼在她身後低聲道:“別動,讓人瞧見了還以為我們之間鬧了別扭,傳出去了可就不好了。你不是不知道,我們倆的身份問題到現在都還有人在懷疑,紅綃坊外麵天天都有人盯著。”
聞聲,疏離果然不動了,嘴角拂過一抹似有似無的笑意,臉色卻故作冷淡。
“可我倒覺得,你若是這麽一直抱著,讓人瞧見了,那才是真的不好。你別忘了,我現在是個男人,讓別人看到你大半夜抱著一個男人,真的好嗎?”
步清倬身體僵了一下,終究還是緩緩鬆開了,臉上的笑意卻絲毫不減,看了看四周,拉著疏離一道進了屋,把門關上,擋住了外麵侵入的寒氣,不多會兒,暖爐裏的暖意便在屋內彌漫開來。
“看你情緒不錯,事情解決了?”步清倬給疏離倒了杯熱茶遞給她,“假手諭找到了?”
“嗯。”疏離剛剛抿了一口熱茶,一抬頭就看到步清倬又遞來一樣東西。
定睛一看,正是前些天買的那隻暖手爐,便握在手中,不緊不慢道:“拿著假手諭的人已經答應,會盡快去找白欽,這件事他會和白欽一起解決。”
“是韓廷玉?”
疏離點頭,“沒錯。”
步清倬遲疑了一下,“韓廷玉……為何會答應?”
疏離略一沉吟,放下手中的杯盞,正色道:“你還記得白欽的信中提到的另外一個人嗎?”
步清倬凝眉想了想,“前吏部侍郎林玄雙?”
“嗯,韓廷玉與林玄雙是至交好友,林玄雙的失蹤很有可能與秦光有關,韓廷玉對秦光早已有所懷疑,隻是一直苦於沒有證據和合適的時機。所以這一次,與其說是韓廷玉在幫白欽,倒不如說是韓廷玉在借白欽之手查清好友失蹤、甚至是被害的真相,趁此除掉秦光。”
頓了頓,她又低頭輕笑一聲,搖搖頭道:“這些人啊,沒有些利益好處,是不會輕易惹禍上身的。”
她並沒有把韓廷玉的真實身份說明白,當初她與步清倬約定,要麽不說,要說就說真話,既然韓廷玉的真實身份暫時不能說,那就說林玄雙。
畢竟,如果韓廷玉早一步知道白欽要對付秦光的事,就算沒有她和步清倬,韓廷玉也同樣會把東西交給白欽。
步清倬的注意力在韓廷玉和林玄雙身上,一時間並未分神去注意疏離的神情,沉思道:“在丘梁,中書令代帝執筆,表麵上看來,權力不如丞相,然而卻是百官之中離帝王最近的人之一,即便如今祁曄掌權,很多事也沒法從中書令那裏跳開,韓廷玉能坐到今天這個位置,必然是事事謹慎,深思熟慮,倒也不怪。”
疏離點點頭,“現在東西我們已經替白欽找到了,你說,白欽能除掉秦光嗎?”
“有太常卿白欽與中書令韓廷玉一同出手,還有三營六衛的副帥晏大人從旁相助,此三人一出手,後麵必然還會有很多早就對秦光敢怒不敢言的人站出來,屆時誰知道究竟還能挖出來多少證據和真相?就眼下看來,祁曄根本沒有將事情壓下去的準備,那也就是說,這一次他已經有心放棄秦光了。”
他說著抬眼衝疏離挑挑眉,“你說除不除得掉?”
疏離聞言,展眉淺笑,“晏大人?”
步清倬道:“放心,晏安一直都對當年政變的那群人厭惡至極,對於秦光尤甚,這兩天塵綰也就是隨口提了提,晏安的態度並非是受塵綰影響。”
“其實我一直都覺得,晏安不是那種容易受別人左右的人。”疏離收斂笑意,看著步清倬,“他對塵綰姑娘很好,他可以替塵綰姑娘出頭,替她守護紅綃坊,但是他絕對不會因為塵綰姑娘的幾句話,就輕易改變自己對朝政局勢的看法,更不會輕易改變自己的立場。”
步清倬有些拿捏不穩她的立場與態度,便問道:“你覺得他這樣的人好還是不好?”
疏離凝眉想了想,點頭道:“相對而言,我更傾向於這種頭腦清醒、目標明確、理智果敢、不期期艾艾、婦人之仁的性格。那種因為喜歡一個人,進而因此失去理智與自我,甚至會失去最基本的判斷力的人,我並不喜歡。”
她說著搖搖頭,突然又想起了什麽,朝步清倬看去,“問這個幹什麽?”
步清倬淡淡一笑,“沒什麽,隨口一問。”
“那你覺得,你是哪一種人?”
步清倬並沒有回答,隻是笑得有些詭譎,盯著疏離仔細看了半晌,突然站起身朝疏離傾了傾身體,伸手扯下疏離束發的玉冠。
看著她瞬間散落下來的長發,他眼底的笑意越來越濃,目光一刻也移不開,喃喃道:“好好的姑娘家,天天扮作男人幹什麽?”
疏離瞪了瞪眼,正要斥他,驀地神色一頓,稍作沉思,起身走開拿起一支玉笄,隨便把頭發盤起來,一邊問道:“有件事一直忘了跟你說。”
“什麽事?”
“就是那個雲綏……”疏離說著頓了頓,剛剛挽起的頭發因為盤得有些鬆散,剛剛坐下又散落下來,玉笄掉落在地上。
她不由皺了皺眉,正要彎腰去撿,卻被步清倬搶先了一步。
“我來吧。”步清倬走到她身後,小心翼翼地撩起她的頭發,“你先說說,雲綏怎麽了?”
疏離感受了一下,確認他手上的力道把握得不錯,不輕不重,便放了心,“你方才看我的裝扮,就沒想到什麽嗎?”
“比如……”
“比如,有沒有想起什麽跟我一樣,明明是男子裝扮,卻更像是女人一樣的人?”
“女扮男裝……”步清倬一邊挽發一邊思索,“你是說……雲綏?”
“你就沒什麽感覺嗎?”
步清倬皺皺眉,若說沒什麽感覺,那是不可能的。他第一次見到雲綏,與之交手,就隱隱感覺到有些異樣,跟雲綏交手的感覺,很像與疏離交手的感覺,隻不過比之疏離,雲綏不論是招式還是眼神,都有些凶狠,甚至是陰鷙。
可惜他與雲綏接觸的次數少之又少,圍剿琳琅齋那晚,也沒能抓住真正的雲綏,所以到目前為止,他對雲綏的了解,還停留在之前打探來的消息上。
“你希望我有什麽感覺?”雖然聽得出疏離話中深意,步清倬還是忍不住隨口往別的路子上問了一句。
疏離翻了翻白眼,“你們聽七樓不是什麽秘密都能查得到嗎?這雲綏好歹也是玲瓏閣少主,你們難道就沒有仔細地查過她?”
“查過,可惜這個人藏得太深,比她的師父雲荻藏得更深,所以一直以來,對於玲瓏閣,我更好奇、更想交手的人一直都是少主雲綏,而非閣主雲荻。”
頓了頓,他將玉笄插好,走到疏離旁邊坐下,一臉認真地看著疏離,“你方才那些話,難道是想告訴我,雲綏其實……跟你一樣,是個女扮男裝的女人?”
“如果她真是個女人,你有何想法?”
步清倬眉角皺了皺,“若真是個女的,那我真應該狠狠抽自己幾耳光。”
腦海裏不斷閃現圍剿琳琅齋那晚,他在城門口見到的那個女子,他本不是什麽有惻隱之心的人,卻偏偏在看到那個女子時,驟然想起了疏離,繼而心中生出了一絲不忍。
彼時他在想,不如就像當年他救下疏離之後、看疏離自身造化那般,如今這個女子能不能逃出九因城,也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他所能做到的就是不出手幹涉。
可惜,他卻萬萬沒想到,自己放走的那個人,竟然就是他一直在查的那人……
“為什麽要抽自己?”
“那晚在九因,是我放走了她。”步清倬感覺腦殼有點疼,他低頭揉了揉太陽穴,“我就那麽眼睜睜地看著她逃出了城去。”
疏離愣了愣,看著他有些憋悶的表情,“你後來又遇上過她?”
“就是千林頭七那晚,也就是我原本打算帶你回聽七樓,可你卻不辭而別的那晚。”
疏離聞言,訕訕地挑了挑眉,“聽你這意思,那天晚上你遇到了女子裝扮的雲綏?”
步清倬點點頭,組織了一下語言,將那晚圍剿琳琅齋的事情給疏離大致說了一遍,隻是刻意避開了那晚動手之人的身份,疏離便也默認做是聽七樓的弟子。
疏離聽罷,似笑非笑地看著步清倬,“能讓你側目,那雲綏換回女子裝扮,必然很漂亮吧?”
步清倬衝她嗬嗬一笑,點點頭,“漂亮。”
頓了頓又補充道:“不過,比起你來,還差了點。”
疏離睇了他一眼,努力忍著笑,與步清倬就這麽看著彼此,燭光微微晃動,暖爐裏的暖意漸濃,兩人離得很近,近得幾乎可以聽到彼此的氣息。
“阿、阿離……”沉默許久,步清倬突然開口。
這是他第一次對著疏離稱呼她“阿離”,說不出那種感覺究竟是怎麽回事,總覺得這麽麵對麵地喊她,與向別人說起她時,那一聲“阿離”喊出口是完全不同的感覺。
即便麵上還是冷靜如斯,心下卻已然有些混亂,一時間竟是忘了接下來要說什麽。
“對了……”疏離似是已經習慣他這樣的稱呼,起身伸了個懶腰,扭了扭脖子,“有個問題我一直想問你來著。”
她的表情驟然變得沉肅,“我想知道,當初在九因,那個死在牢裏的盛家一案的凶手,究竟是什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