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公子親啟
白欽步履匆匆,與那小丫頭一道朝著祁曄的寢殿走去。
溫月來過丞相府並不是什麽大事,若非有事發生,府中的小丫頭根本不必這般驚慌。
除非,溫月在相府做了什麽能惹得祁曄大怒之事,比如——
“啪——”白欽剛剛走到寢殿門口,未及進門,一隻杯盞便砸碎在門前,茶水濺了一地。
門兩旁跪著好幾個下人和侍衛,所有人都在哆哆嗦嗦地發著抖,跟著白欽一起來的小丫頭見狀,也“撲通”一聲跪了下去,眼淚簌簌往下掉。
白欽繞開碎片進了門,第一件事便是四處尋找他們離開之前,祁曄下令留在寢殿的那名女子,而不出他所料,殿內早已不見那女子的身影。
祁曄負手立在當廳,渾身四周皆是剔骨寒涼的殺氣,看到白欽進來,他神色淡淡道:“白欽,你說,我之前對她,是不是太過放縱了?以至於她已經忘了我是誰,更忘了,她是誰!”
“相爺……”
“你知道嗎白欽?我祁曄此生最恨別人要挾我,忤逆我。”
白欽想要開口說話,卻一再被祁曄打斷,他搖搖頭,“這種時候,你最好就不要替她求情了,同樣是草菅人命,秦光與盛家我既是要管,她……也是一樣。白欽,你沒有立場、更沒有資格,替她求情。”
說罷,他冷冷睇了白欽一眼,一撩衣擺大步離去,路過白欽身邊的時候,白欽清楚地感覺到,他身上的殺氣盛到無法遏製。
而這樣的祁曄,在此之前,他隻見過兩次,一次是在祁夫人遇害之時,另一次,便是他發動政變,屠殺章華帝子孫之時。
眼下來不及多想,他必須要趕在祁曄找到溫月之前,先找到她。
匆忙出了門去,尋來一匹快馬,馬不停蹄地朝著郡主府而去。
酉時一刻,華燈起,鼓樂鳴。
紅綃坊前廳絲竹管樂之聲陣陣,不同於他處的喧囂,這裏的曲樂清幽徐緩,樂聲沁脾,讓人入迷入癡。
直到一曲將近,下意識地端起杯盞,才發現杯中酒水已經冰冷。
今天有了準備,疏離便不用像昨日那般混在樓下的人群之中,而是在二樓尋了個憑欄處雅間。
這會兒正抱著步清倬白天給她買的小手爐,吃著京中特色的點心,品著醇香四溢的好酒,聽著高雅難懂的樂曲。
步清倬撩起門簾走進來,瞧見她這副模樣,忍俊不禁,“你這日子過得倒是悠哉。”
疏離吃下手裏的點心,撣了撣手,搖頭道:“不行……我得盡快離開這帝都,再這麽待下去,我就成了混吃等死的肥婆了。”
“這才兩天都不到,再怎麽吃也肥不起來,放心便是。再說,胖一點也沒什麽不好,我之前不是告訴過你,你得多吃點。”
“你們男人都喜歡這一套。”疏離白了他一眼,顯然並不相信他所言,將手邊的點心推到步清倬麵前,“你去看綠漪姑娘了嗎?她怎麽樣了?”
“好多了,聲音還有些許嘶啞,不過已經能正常聊天。看樣子,最多再過兩天,她就能完全恢複了。”
疏離點點頭,“那就好,看來這白家醫術果真是名不虛傳,其他大夫完全沒轍的病症,到他們手裏卻能藥到病除,也不怪能得丘梁第一醫門的稱號。”
“嗬嗬……”步清倬卻似不以為然,“白家醫術固然高明,卻也並非高絕於世,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很多人不為人所知,不過是因為不圖那一份虛名,隱姓埋名罷了。”
疏離側身瞥他,“聽你這意思,你似乎認識不少醫術比白家更厲害的,不如說來聽聽,看我知不知道、認不認識。”
“你連嘉月郡主都不知道……”
“我不知道,那是因為我對他們朝廷官場的那些人和事沒興趣,我感興趣的是江湖。”
步清倬不與她爭辯,想了想,道:“有一個人興許你還真的聽說過,他雖然已經隱姓埋名多年,可是關於他的傳說卻從未消失過。”
“誰?”
“丘梁醫聖淳於措。”
疏離眉峰一抖,坐直身體,“就是那個傳聞中唯一一位可與白家醫術相提並論的淳於措?你認識他?”
步清倬沒有回答,反問道:“你也認識?”
“不認識。”疏離說著回頭想了想,了然地點點頭,“懂,名聲在外,世人皆知。”
步清倬淡淡一笑,撚起一塊點心放進嘴裏,目光投向樓下,然而他卻並未將注意力放在樓下的曲樂上,而是若有所思。
思索半晌,他問道:“你確定今天見到的人是白欽?”
疏離遲疑了一下,搖搖頭,“不確定,畢竟隻是一掃眼,而且他當時坐在馬車裏。可是……他看過來的眼神又實在太熟悉,如果不是他,又會是誰?”
最重要的是,如果真的是他,他當時為何不停車?難道,真的要像當初在九因臨別時說過的那樣,後會無期,不再相見?
就在兩人相顧無言、皺眉沉思之時,一名下人走到門外道:“公子、夫人,外麵有人送來一封信,說是要公子與夫人親啟。”
“信?”疏離立刻麵露狐疑之色。
步清倬起身,撩起門簾接過信,隻見信封上寫著四個字“公子親啟”,當即變色,“送信的人怎麽說?”
“他說,他家主人讓他把這封信送到紅綃坊,交給這兩日剛到的那位公子手中,那人還說,這位公子是攜夫人一同前來,小的便想,他所說的應該就是公子與夫人了。”
步清倬回身與疏離相視一眼,揮手示意下人退下,回來坐下拆開信封,最先映入眼中的稱呼讓兩人都愣了愣:倬公子、疏姑娘。
再看落款:白某。
“果然是他。”疏離咬了咬嘴唇,“他已經發現我們了。”
“可是很顯然,他並沒有要暴露我們身份的打算。”步清倬說著將信封遞給疏離,“公子親啟……而不是‘倬公子親啟’。白欽是個十分聰明的人,他這麽做隻能說明一點,這是在暗示我們,他並無向別人透露我們的行蹤。”
疏離點點頭,伸過頭去看信,卻見滿滿一頁的字,便又縮回頭來,指了指信,“看看裏麵說了什麽。”
“你不看?”
“字太多,你看完告訴我。”
步清倬撇著嘴搖搖頭,低頭便將信的內容大致瀏覽了一遍,神色從嚴肅變得疑惑,再到坦然,最後變得驚訝,“向我們求助?”
“怎麽回事?”
“白欽在著手辦一件很重要的案子,與盛家、以及秦光都有很大關係,若此事成,隻怕秦光便要性命難保了。”
“秦光……你是說平風縣主秦舒袖的父親,大都護秦光?”
“嗯。”
“白欽……要動秦光?窩裏反?”
步清倬失笑,“跟秦光比起來,白欽這個人好多了,他最大的錯誤,就是身為白家人,自幼與祁曄便是一祖同宗的兄弟,如今又是祁曄的心腹,若非如此,就憑著他那一手治病救人的醫術,定能成為一位好大夫。”
“那他要我們怎麽幫他?”
“他找到我,便等於是找到了聽七樓,聽七樓自然是打探消息,而他現在要的,是一道三年前送往鎮西都護府的手諭。”
“手諭這種東西不是應該在接令之人手中嗎?”
“問題就在於,接令之人三年前已經死了,而且就是因為接了這道假的手諭,前往九因之後,死在了九因。”
“所以,他現在要我們找的,是這道假手諭?”見步清倬點頭,疏離又道:“假手諭應該是在那個被害之人身上才對,既然人已經被害,那這手諭很有可能落入了凶手手中。”
步清倬搖搖頭,“那人被殺之前,將手諭交給了別人。”
“這麽說,現在要找的是那個接走假手諭的人。”說到這裏,疏離不禁有些哭笑不得,“這沒頭沒尾的可怎麽找?好歹要說清楚什麽人、什麽時候、在什麽地方、發生了什麽事,不然就等同於大海撈針。”
步清倬將信又看了一遍,“差不多三年前,九因落雪之時,就在九因,出事的是原鎮西都護府的長史穆恒。這個穆恒我聽說過,他武藝超群,為人清廉正直,就是太過古板,不懂迂回。聽說秦光任大都護之後,與他多次爭執,兩人關係很不好……”
“穆恒?”疏離腦海裏有什麽東西一閃而過,她用手揉了揉太陽穴,輕輕念叨著“穆恒”。
這個名字似乎在哪兒聽到過,而且是很久以前,既然是以前,那就應該是她還沒有出山的時候,那時候還在師父身邊……
驀地,她眼睛一亮,想起一件事。
彼時她已經在師父身邊穩定下來,拚盡全力跟著師父學習一切所能所學的東西,經常沒日沒夜地練武,直到半夜。
那一次,也是半夜,她回屋時路過師父門外,發現師父屋裏燈還亮著,就想著去跟師父說說話,剛剛靠近便聽到有人談話的聲音。
一人道:“門主,這穆恒是個難得的良將,而今卻遭奸人所害,我們難道什麽都不做嗎?”
師父答:“不是不做,隻是現在還不是時候,秦光是祁曄的人,你若此時動他,很有可能動不了他,反倒把自己搭進去。”
“那我們現在怎麽辦?就這麽眼睜睜看著凶手逍遙法外?”
“隻要這份假手諭在你手上,便等於秦光有一根軟肋捏在你手裏。你先按兵不動,我們現在需要的是時機,等到合適的時機,將這份假手諭呈與世人麵前,秦光想逃也逃不掉。”
彼時,她對這些朝廷爭鬥並沒有什麽興趣,若非與師父有關,她定不會在意,是以聽了這麽一段之後,覺得沒趣,便轉身離開了。
就在她離開之時,她聽到師父說:“廷玉,你在朝中一定要保護好自己,中書令的位置可不好做,萬事小心。”
廷玉……中書令……
疏離緊緊皺著眉,呢喃道:“中書令韓廷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