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穿梭器
說故事的人是疏離,步清倬卻跟著長舒一口氣,總算,在一切盡是悲哀的盡頭,找到了一絲慰藉。
“可是,你還是沒有告訴我,你看到我,為何要喊弟弟?”
疏離先是愣了一下,隨即噗嗤笑了一聲,“那是因為,我第一次見到你時,乍一眼看過去,你的大致輪廓與淩鐸有幾分相似。”
見步清倬凝眉,她又接著道:“不過稍微仔細看就會發現,你們倆還是有很大不同的。當時我意識不是很清楚,看人也沒有看得很清晰,現在清醒了再仔細看看,反倒不覺得像了。”
“這麽說,還多虧了當時你受了傷,意識不清,否則,你便不會這麽牢牢記著我了。”
“我牢牢記著你,也並非是因為你與淩鐸的那一絲相像,而是因為你救了我的命,我這個人向來是……”
不等她說完,步清倬便接過話道:“有仇必報,有恩必償。”
頓了頓,見疏離麵露笑意,便遲疑了一下,低聲問道:“我知道,這件事對你來說意義非同尋常,你在心裏憋了四年,直到四年後的今天才第一次告訴別人,莫不是因為你知道我救過你的命,所以你心存感激,特意給了我這個特權吧?”
疏離搖頭,“以前不說,是因為沒有合適的機會,合適的人,今天說,除了天時地利人和俱備,更重要的是,我把你當做朋友,一個能理解我、相信我的朋友。”
“朋友?”這個詞對步清倬來說倒是新鮮,“你覺得我是你的朋友?”
“倬公子若是覺得我高攀了,那就當我沒說過。”
步清倬聞言,挑著眉睇了她一眼,正想說什麽,就聽到一陣敲門聲,門外傳來一道輕柔的女子嗓音:“公子,疏離姑娘的飯菜做好了,要送進來嗎?”
“送進來吧。”步清倬邊說邊起身,拿過一件披風。
兩位姑娘進門送飯菜的時候,正好看到步清倬小心翼翼地將疏離扶下床,給她披上披風,還貼心地替她將帶子係好,而後把人扶到桌旁坐下,看得兩個丫頭眼都直了。
倒不是她們心存嫉妒,或是眼紅,而是聽七樓內外皆知倬公子最不喜歡與女子親近,已經二十好幾也從未聽說過心儀哪家姑娘,今日卻像是突然轉了性一般,著實讓人驚訝。
步清倬對兩人的表情視若無睹,揮手將人屏退之後,先給疏離盛了一碗熱湯,“你一天一夜沒吃東西了,先喝點湯潤潤胃。”
疏離斜著眼看他,“今日怎的如此殷勤?莫不是看我是個傷者,所以連你倬公子的架子都不要了?”
步清倬白了她一眼,“我何曾與你擺過架子?”
疏離喝了口湯,想了想,點頭道:“倒也是。”頓了頓,又忍不住輕笑一聲,搖搖頭道:“原本我一直認為,有因才有果,雖然盛家的事你幫了我很多,救過我數次,可那都是因為當初在九因城外我救過你,你救我是果。現在想來不免荒唐,原來我才是那個果,我能有機會救你,全都是因為三年前你救過我。”
“誰救了誰都已經不重要了,你我現在想算這些已經算不清了。”步清倬說這句話時,神色突然變得肅然而認真,定定看著疏離,看得正在喝湯的疏離險些嗆著。
她擦了擦嘴,問道:“你這話什麽意思?”
“意思很簡單,你救了我多次,我也救了你多次,眼下外麵的人都知道,我這個向來不近女色的倬公子院裏多了個叫疏離的姑娘,對這個姑娘言聽計從,百般討好,你說,你我之間的關係現在還說得清嗎?”
疏離怔了怔,看著他似笑非笑的表情,隱約明白了什麽,一時間卻又不知道該如何回應,低頭攪動著手中的湯匙,她沉吟道:“其實,即便我離開已經四年,我心裏終究還是一直都放不下淩鐸,所以我很清楚,終有一日,我還是要想辦法再回去的。”
她沒有抬頭去看步清倬,卻能想象得到他臉上的笑容驟然一僵,“回去?”
“我說過,我不屬於這裏,等我把我要做的事情做完了,就該回歸原位了。如今疏家的大仇已報,我還剩下師父交代的事沒有完成,等我把師父交代的任務完成,我就要離開去找一樣東西。”
“什麽東西?”
“一樣可以帶我回去的東西,姑且就叫做穿梭器吧。”
“那你若是找不到呢?”
“找不到,那就一直找,一直到找到為止。除非,在找到這樣東西之前,我死了。”
步清倬眉角不自然地皺了皺,伸手將飯菜往疏離麵前推了推,“現在說這些沒用的沒什麽意義,你還是先好好想想怎麽把身體養好,怎麽完成你師父交代的事情吧。”說著,他站起身來,往門外瞥了一眼,“你慢慢吃,吃完就好好休息,有什麽事就叫外麵的人,我先去處理點事。”
疏離乖乖點了點頭,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張了張嘴,終是沒有再出聲。
剛剛出了門,沒走出幾步遠,一名黑衣人便快步走過來,跟在步清倬身後,輕聲喊道:“公子。
“何事?”
那人回身看了一眼緊閉的房門,“我們何時動身,繼續趕路?”
步清倬想了想,道:“再等等,她剛醒,傷口還沒有愈合,此時上路,恐會影響她的傷勢恢複。”
“公子。”那人突然停了下來,眼神複雜地看著步清倬,眼底滿是不解,“屬下查過這個疏離姑娘,她絕非尋常之人,公子難道就沒有想過,她為何會突然出現在此?”
步清倬的腳步霍地一停,回身擰眉看著說話之人,沒有出聲,臉色倒是越來越沉。
那人繼續道:“公子年輕氣盛,疏離姑娘貌美聰慧,公子會對她生情,本非奇怪之事。可是這段時間,屬下親眼看著公子的所作所為,越來越覺得公子有些越界了。若隻是一位普普通通的、知根知底的姑娘倒也罷了,可她不是,她是一個連樓主都無法放心的女人,詭變多樣,若她真的有心欺騙公子……”
“住口!”步清倬輕嗬一聲,將那人後麵的話堵了回去,眼底的怒意越發明顯,“該做些什麽、該怎麽做,我心裏很清楚,不需要你來教我。”
“隻怕公子現在已經不知道了,從那晚在客棧,你避開所有人,一個人悄悄離開,就為了引出疏離姑娘,到現在你為了她的傷勢,暫緩入京行程,公子你就已經不再是以前的公子了。”那人說得苦口婆心,“她究竟使了什麽法子,何以就讓公子對她如此癡情?”
“哼哼……”步清倬聞言冷笑兩聲,“聰明深思是好事,不過最好不要把所有人都想得和你們一樣心機叵測。”
說著,他抬腳準備離開,剛邁出一步複又停下,回身道:“你就暫且留在蘭城,接下來的行程不用跟著了。”
那人愣在原地,看著步清倬大步離開的背影,又回身看了看疏離的房間,神色無奈地搖了搖頭。
屋裏的疏離雖然不能將兩人的談話聽得清清楚楚,卻也隱隱聽到了一些,直到最後聽著腳步聲漸漸走遠了,她這才放下手中的筷子,看了看滿桌豐盛的飯菜,此時竟是一點胃口也沒有。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似乎也完全不在她的預料和計劃之中,有點脫離她的掌控。
聰明如步清倬,很多事情、很多疑點,他隻要稍微一想就能想到,比如,她究竟是什麽身份來曆,如何能在不醉不歸這種地方受到那般待遇,又比如,當天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她為何會突然不辭而別,以及,為何她會突然出現在這裏,這條前往帝都的路上。
她篤定,這些疑惑步清倬心裏都有,可是一直等到最後,她都沒有等到他發問。他不問,因為他不想聽到她說謊,更不願聽到他不想聽到的答案,隻要不問,這些憂慮便全都不存在。
他是要做那個掌控局勢、推動局勢的人,而不是做一個被局勢推著走的人。
步清倬房內,他正一臉倦怠之色地坐在榻上,一條腿蜷縮著以支撐手肘,以手扶額,麵上不見絲毫與疏離談話時的輕鬆。
離開,她終究還是要離開……如果沒有記錯的話,這樣的話她已經說了三遍,不同的是,今天這一次很顯然是故意說給他聽的。
淩鐸……他將這個名字反反複複地念叨了好幾遍,如果她今天所說的那一切都是真的,那如今在她心裏,除了她那位雲遊四野、不見蹤影的師父之外,這世上唯一值得牽掛、對她最重要的人,便是那個毫無血緣關係的弟弟。
淩鐸可以為了救她而死,她也願意為了救淩鐸,不惜一切,包括生命。跟淩鐸比起來,他的存在似乎顯得那麽微不足道,那麽不值一提。
阿離……長長一歎,在心底輕輕喊著這個名字,念了兩遍之後,便如同著了魔一般,想要不停地念著。驀地,他睜開眼睛,定定看著案上的杯盞,咬了咬牙。
她不能離開,他也絕對不會就這麽輕易讓她離開。
穿梭器……是不是隻要找不到穿梭器,她就一輩子都離不開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