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封國之起
看著她擰開蓋子、仰頭喝酒、又隨意抹了一把嘴角酒水的動作一氣嗬成,很是熟練,步清倬不由連連挑眉,神情看似嫌棄,眼底卻有一抹莫名的笑意漸漸化開,搖頭輕歎一聲,挨著疏離坐了下來。
“差不多五百年前,當時的丘梁興盛繁榮,是一片人間樂土。正也因此,惹得四周諸多番邦小國以及異族的嫉妒與眼紅,甚至就連我們丘梁自己的士族閥門也開始變得野心勃勃。誰都想坐上那個高高在上的九五之位,感受一下那種站在最頂端的的感覺,很長一段時間裏,丘梁邊疆騷擾不斷,朝堂爭鬥不休,攪得丘梁上下雞犬不寧。”
“其後不久,縫三年一次天卦卜測,當時在位的丘梁大帝瑞和帝命天下第一術師、也就是當時的國師陸未明卜測天卦。本想借天卦定人心,卻不料陸未明測得天卦之後,非但沒有告知瑞和帝卦象,反而為了隱瞞天卦的內容,自盡而亡。沒過多久,瑞和帝也毫無征兆地從皇城樓上跳了下來,並且留下遺詔,若後世士族閥門仍有心分裂丘梁,便將已經商討多時的封國之製提前放出來實行……”
他停下來,輕吐一口氣,看了一眼聽得正入神的疏離,淡淡一笑,繼續道:“想來你也猜到了,丘梁的封國之製便是從那時候開始的。說來也怪,原本鬧得不可開交、眼看著就要打起來的各士族閥門,自從實行了封國之製後,突然就安定下來,各自守著自己的一方樂土,安穩度日,丘梁也因此安穩了許多了。”
疏離勾了勾唇角,笑得深沉,“從一個貴族閥門突然搖身一變成了一國之主,掌控著一方土地,掌管著一方子民,最重要的是,這是國之大計,根本不需要他們出動一兵一卒,不僅省心省力,更是名正言順,又怎會不想著安定?”
“再說了,你以為能坐上那個九五之位的人,都是沒有頭腦的蠢貨嗎?當年的丘梁已經麵臨分崩離析、搖搖欲墜之況,根本承受不住那麽多方勢力的一同攻擊,可若是能將他們的矛頭轉移,將他們變成彼此的敵人,丘梁商氏反倒會成為他們擁立的對象。”
“古往今來,沒有哪一個統治者願意被冠上逆亂謀反之名,所有人,即便是真正的謀逆者,都在費盡心思尋找一個名正言順的機會和理由。既然瑞和帝給了他們這機會和理由,那接下來維護好丘梁的統治,堅決不做第一個謀逆之人,便是他們要努力做到的事。”
她說著側身瞥了步清倬一眼,衝他眨了眨眼,步清倬雖早已看出她與尋常人不同,知她眼光心性高遠,看事情比常人看得透徹,顆此時聽她三言兩語便將事情分析透徹,心底還是忍不住有些驚訝。
“不過……”疏離突然話鋒一轉,又收了笑意,“人呐,總是貪得無厭,有了一個封國,甚至還可能想要更多,比如,整個丘梁。可是誰都不願做那第一人,這可如何是好?那就隻能唆使慫恿,推出一個替死鬼來,隻要有人先動了,其他的人便能以維護丘梁穩定為名,光明正大地出兵了。”
步清倬滿意地點了點頭,“一開始,封國諸多,大小不一,還算是能相安無事,可是隨著時間推移,這些人安定了一陣子之後,骨子裏的貪念又躁動起來,他們開始尋找各種各樣的理由,互相出兵,戰亂不休,前後不過百年時間,那些勢力微弱的小族與小國便被盡數吞沒。”
“朝廷雖一直有出聲阻止,卻並沒有出兵之意,那些封國的主人總能找到各種各樣出兵的理由,更重要的是,他們出兵侵占一國之後,會將所得的一部分上交朝廷。長此以往,到了三百年前,整個丘梁所剩的封國隻有六國。”
“如今是四封國,另外的兩國呢?”
步清倬深沉一笑,“你方才不是說,想要名正言順,就必須先推出一個替死鬼來?三百年前的風國與滄國就是那個替死鬼。不過現在說起來,此事已經無法定論誰對誰錯,怪隻怪他們野心太大,根本沉不住氣,自認為自己是丘梁封國之中最強的一國,以為自己可以成為諸國的領袖,可以領諸國推翻商氏的統治,卻沒想到最終隻是做了別人的棋子。”
“你是說,風國與滄國在當時是六國之中國力最強的?”
“是不是覺得很意外?”步清倬眼底的笑意帶著些諷刺意味,“其實那時候的其餘四國就算合力,也未見得能與風國和滄國聯手一較高下,問題就在於,風國與滄國都以為自己才是六國之首,誰也不願相讓,他們視彼此為最強勁的敵人,無論何事都要一較高下,正也因此,才會被其餘四國利用。”
“據傳,當年其餘四國籌謀數年,暗中聯手,切斷風國與滄國之間的聯係,而後在兩國之間假傳消息,道對方為了吞並彼此,向朝廷獻計,朝廷已經派對方來出兵征討。原本就心裏有鬼的人,根本經不起這一番挑唆,兩國幾乎是一前一後朝著朝廷出兵,雙方兵馬剛過九因沒多遠就遇上了。”
“根本不明情況、一心隻想除掉對方的風國與滄國在四國的挑唆之下交了手,雙方傷亡慘重,等他們發現其中有詐,為時已晚。四國兵馬齊出,不僅滅了風國與滄國的兵馬,更是將他們的王土瓜分,正準備一路殺向敵帝都,一直沒有動靜的朝廷兵馬突然出動。眾人這才察覺,兩百年已過,如今的朝廷早已今非昔比,四國原本一舉摧毀商氏的計劃不得不中斷,並將一部分城池與財物所得上交朝廷。”
“自那以後,丘梁就隻剩下四國,也許是因為吸取了當年風國與滄國的教訓,接下來的這些年再也沒有出過類似當年的叛亂,沒有人知道自己的背後究竟有多少雙眼睛盯著,期盼著自己成為下一個替罪羊。而這麽一來,反倒讓丘梁的統治越來越穩定了,漸漸成了如今這四封國的局麵,也就是你所知的昭國寧氏、晏國霍氏、乾國顧氏以及淩國楚氏。”
聽到這裏,疏離長舒一口氣,總算是將這片疆土的曆史背景弄明白了個大概,“用風國與滄國的教訓為例,換得四國三百年的安穩,也讓朝廷得以喘口氣,休養生息,恢複國力,一點一點又奪回了控製權。看來,從一開始,這封國之製的主要用途就並非是造福封國,歸根結底,利益還是向著商氏的。”
說著,她輕歎一聲,搖搖頭,仰頭喝了兩口酒,而後往步清倬麵前送了送,挑眉相問。
步清倬勾起嘴角一笑,接過酒壺喝了幾口,“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朝廷的一切製度自然都是為了維護朝廷的統治與穩定,而且朝廷從來都不糊塗,沒有被這安穩的表象迷惑,一直都深諳封國不會安寧的道理,所以在兩百年前的時候,為了穩固商氏王朝的勢力,朝廷頒布了一道新政,便是直到如今一直都讓四國畏懼的‘子為王,父為虜’之製。”
“子為王,父為虜……”疏離總覺得這些古人的思維有些超脫常人,“這可遠比某些朝代以子為人質要狠得多,人子諸多,折損一個還是另一個,可是人父卻隻有一人。如今人子為一國之王,人父卻要入京作為保證自己國家不亂的俘虜,利用的是丘梁數百年來最看重的孝道,以此來約束曆朝曆代的封國之王,然而,這種製度本身又何嚐不是一種對孝道的藐視與侵犯?”
步清倬神色清冷,“可又能如何?天子一言便可勝過萬千,當年因為風國與滄國的事,四國短時間內未敢輕舉妄動,待得他們回過神來,再想出手,已然來不及。新政已定,此時再動,就不單單是謀逆之罪,更是謀害生父,是大逆不道。”
“在丘梁,這樣的罪名遠比謀逆之罪更可怕,丘梁的百姓堅守孝道,一個謀逆之人若能給百姓安穩的生活,百姓興許可以接受,可是一個置自己的父親於不顧,執意謀上作亂之人,卻是百姓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可是,如此強政之下,難免會有反叛。”
“四封國的反叛之心從未消亡,而且日益劇增,新政實施三十餘年後,淩國楚氏曾有心抗議,不過沒多久帝都就發生了一件事,要不要猜一猜是何事?”
疏離擰擰眉,看著他一臉狡黠又高深的笑,思忖須臾,沉聲道:“入京為擄的君王之父死了。”
步清倬眼底閃過一抹難以掩飾的愕然,隨之而起的是一抹驚羨之色,“為何這麽認為?”
“很簡單,‘子為王,父為虜’,父若亡,則子為父,入京為擄,其子為王。朝廷的意思很明顯,誰若有心作亂,誰便會成為下一個被囚於京中的人質,這對四國君王來說,可謂是最大的威脅。”
聞言,步清倬輕嗬一聲,點點頭,“當時的淩帝之父在守衛森嚴的頤養宮遇刺身亡,這是新政實施三十年,發生的唯一一次刺殺事件,那個人也是這兩百年來在頤養宮遇害的唯一一人。自那以後,四封國便日漸安定下來。”
“不過這安定終究隻是表象,幾乎四國的所有人都想要做一件事,便是除掉如今的丘梁之帝,廢除‘子為王、父為虜’之製,隻有解除了這一點,才能讓一切重新回到最初的軌跡上。”
疏離神秘一笑,突然湊到步清倬身邊,壓低聲音問道:“那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