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出一個確切的形容詞曆來描述我的家庭,父親母親為我築起一座城,我以為是牢不可破堅不可摧的,它曾為了遮風擋雨,給我溫暖的童年,給予我無憂無慮的生活。後來才發現,其實,我們的家早已風雨飄搖,岌岌可危。
父母親的感情問題存在已久,曾經緩和過一段,我以為盼來了峰回路轉,烏雲已經散去,天就要放晴了。就在我高三下學期的時候,發生了一個嚴重的事件,它直接影響了我們以後的生活。
那是一個春風拂麵的周末傍晚,我從學校補課回來,剛吃過晚飯,奶奶出門散步,母親正對著鏡子套衣服,要出去做美容。她正要出門,電話鈴響了,我速速跑去接,是一個年輕女人的聲音,聽上去十分陌生,說找江曉蓉,我將聽筒交至母親手中,她方才還在笑,“喲,誰呢,算得這麽準,我正出門。”接起電話之後,母親的笑容幾乎僵住,一下子收起來,麵無表情的講電話。
我真後悔接電話跑的太快,否則母親已經出門。電話來自一個自稱為趙新悅女朋友的女人。母親關上門聽電話,我不知道她說了什麽,隻隱約聽見母親問,“你想怎麽樣?”…….“不要臉…..”
母親接完電話進臥房把東西唏哩嘩啦扔了一地,尤其是父親的物品,統統攤在地上,西服領帶統統扯出來,堆在地上,踩了又踩。奶奶回來後,直歎氣,又給父親撥電話問情況,不過,看那樣子沒問出什麽來。我擔心了一夜,睡不著,隻好爬起來給南方寫信。
第二天,母親起了個大早,簡單收拾了一點東西說要去重慶辦點事,我試探性的問她,是不是去找爸爸,辦什麽事。也許是怕影響我的情緒,怕影響學習,母親沒有告訴我,隻說去看爸爸,含糊其辭。母親青腫著眼睛,想必昨晚哭過,花了濃濃的妝也蓋不住,我心中了然,也沒再追問。既然他們不想我知道,不希望我受到影響,那我就裝作不知道吧。
我不清楚母親去重慶和父親說了些什麽,總之,父親大概有兩三個月沒有回家。後來的一段日子裏,我兩次看見母親的臥房深更半夜還亮著燈,她在房中小聲啜泣,又好像在小聲講電話,聲音時有時無,隱隱約約聽不太清楚。母親漸漸瘦下去,完全失去中年女人的豐腴,瘦筋筋的,看上去更加精明,也更加計較。我開始沒完沒了的擔憂,夜深了也不睡,豎起耳朵聽母親房中的動靜,後來漸漸有些失眠,甚至有時候上課也恍恍惚惚的,想家裏的事,想遙遠的南方。我開始對父親有了恨意。
我與南方的通信又頻繁起來。
“南方,爸爸出軌,媽媽傷心。我擔心他們離婚……不過還好,很快就要畢業上大學了……男人有錢即變壞,這句話當真?……嗬嗬,問的真癡,你也是男人,男人怎會承認自己的短處。
我盼望早日升學,走到外麵的世界去,過自己的生活…….能否細述一下大學生活?也好讓我多些動力……”
南方給我打來電話,說是收到信以後忍不住擔心我。他告訴我,在台北,有錢男人在外麵找情人已成常事,也有些精明的女人想出各種招數把男人捆在身邊,使他們離不開。他向我保證隻喜歡我一個,又勸我凡事看開一些,父母親的生活是他們的生活,我們是我們,各人都需要處理各自的生活。我驚詫,他居然看的這樣清楚,又這樣想得通。
南方又講,學校有一個海峽兩岸交換學生的項目,他正在申請,爭取來大陸做交換學生,體驗體驗這邊的生活,和我來往也方便……
父親母親到底沒有離婚,不過,我的學習確是受了影響,隻考取西南政法大學金融學專業,夢想中挽著南方的胳膊在廈大校園中漫步的情景隻化作一個模糊的影子。南方成功獲得交換學生名額,即將前往首都北京在中國人民大學做一名交換學生。
也不知道母親如何揩過那一段黯淡無光的時日,也不知她暗地裏做了什麽工作,或是做出什麽犧牲,總之,我拿到西政的錄取通知書之後,父親特地回來一趟。清清楚楚記得,父親回來那日,母親打扮精致,特地做過頭發,燙大波浪,染成棕色,又精心化妝,勾眼線,描唇,她穿淺花改良短旗袍,蹬八九厘米的高跟鞋,滿臉微笑的籠罩在迪奧香氛裏。父親呢,精神抖擻,西裝革履,謙謙君子的模樣,不認識的人,說不定會以為這兩人再婚呢!
我站在一旁隻覺得別扭。父親給了我一張銀行卡,說是對我考上大學的獎勵以及以後的零花錢,還當即宣布了一個重大的決定——接奶奶、母親和我去重慶市區生活。祖屋留著,城中心那套尚未入住的商品房準備倒手。
母親滿臉堆笑。這是她期待已久的結果吧。當然,對我們都是好事,畢竟,我們一家人即將團聚,很快又可以天天生活在一起了。可是,我心中卻湧起千種依戀,萬分的不舍。
從今以後,再也不會有大青蟲從梧桐樹上掉下來砸在頭上,再也見不到小河邊上翩翩起舞的紅蜻蜓,聽不到荷塘邊的蟬鳴蛙叫,更別說爬到羅漢破上去看梔子花……少年時代許許多多美好的記憶由此遠去,珍藏於心中小小角落。或許,多年後的某一天,我和南方會回來,坐在小河邊上慢慢聊從前的事。
給母親打電話的年輕女人,在相當長一段時間裏再沒有以任何形式出現過,母親未提過她,我也找不到關於她的蛛絲馬跡,就好像,未曾有過這樣一個人一樣。
父親在市區置了一套複式房,兩層,約莫兩百平米的麵積,奶奶爬樓不方便,住樓下,父母親住樓上主臥,客臥留給我。母親在城中一個事業單位做清閑的差事。
我坐在父親的黑色轎車裏麵,來到坐落在沙坪壩烈士墓附近的西南政法大學,四年的大學生活序幕徐徐拉開。
而此時的南方,正拉著一隻大旅行箱飛往北京。他將在那所內地一流的高校做一年的國際貿易學交換學生。我在電話裏麵打趣他,“南方,同學受得了你的普通話麽?”
“還好還好,舍友是香港佬,香港理工來的交換生,我們的普通話,那可是不分伯仲呀!”
“人民大學的女生漂亮嗎?跟台大的相比呢?”
“都沒有西政的好看——”
“嗬嗬,貧嘴!”我嬌嗔的說。
“看看看,說真話不信,說假話又不高興……”
秋天,我收到南方寄來的紅葉卡片,他告訴我爬了香山……
五一放長假,南方和我約好,訂二十九日的飛機票來重慶探我。我自然是開心得不得了,算來已有一年半未見麵,也不知變了樣沒有?台北來的家夥會不會水土不服瘦下去呢?又會不會吃多了北方的麵食人也發泡起來呢?一連幾日,我搭著毯子想香著南方種種可能的樣子就進入了夢鄉。
他來的前一天,激動得好晚都睡不著,一會爬起來上洗手間,一會又起來喝水。同宿舍的夜貓子張瑤瑤都覺得奇怪,“小姐,幾點啦?還沒睡呀,不如過來和我一起看電影?”
我躡手躡腳過去,害怕驚醒別的同學,輕輕掀開她的簾子,這小妞,戴著耳機在電腦上看一部片,她高興的叫我上床一起看,我想想,反正也睡不著,脫掉鞋翻身上床,隻見著名的豔星鍾麗緹半裸著身體,和一個男人在親熱,我有點不好意思,“瑤瑤,這是什麽片?”
“《晚娘》——嘿嘿,文藝片。正愁沒伴,一起看吧。”她拉住我。
我硬著頭皮坐下來。電影裏有激情的場麵,張瑤瑤想和我討論,無賴,我那時候還不是很清楚男女之事,又覺得害羞,隻恩恩呀呀,答不上話。張瑤瑤倒是一點不覺得害羞,向我介紹起來。她煞有介事的說,“趙衾衾還需要接受科普教育,補修生理衛生課咧。”
第二天,我一直睡至中午十一點才起床,上午的一節政治經濟學是不去的了。山城的五月已完全可以稱作夏天,烈日當頭曬,這天十分悶熱。下午,我穿了前幾日去解放碑太平洋百貨買來的藍色布料裙連衣裙,束腰的那種,後背係著大大的蝴蝶結,肩部露出來一點,腳上套一雙白色平底皮鞋,頭發還是同以前一樣雷打不動的紮著馬尾巴,就這身打扮去江北機場等許南方。
飛機準時,我在出口處與南方不約而同的看見了對方,又驚又喜。那種感覺,有一點像在茫茫人海中突然尋到一個“他”。
南方戴著大大的太陽鏡,毛寸頭,穿了件極其隨意的淺藍T恤,牛仔褲,運動鞋,皮膚仍然是以前那種小麥色,身體結實有型,胡子刮得極其幹淨。
“嗨!南方!”我站在幾米開外的地方輕輕喚他,兩手提著隨身小包疊放於身前。
“衾衾!”他大步流星的走過來,好似腳下生風。
南方摘下太陽鏡輕輕罩在我的臉上,一手提著大旅行袋,一手拉起我的手朝機場大廳外麵走去。
好多年以後,張瑤瑤告訴我,有些男人走路喜歡輕輕擁著你的肩,另一些則喜歡緊緊拉著你的手,他們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李書明便是前一種,而許南方,大概算是後麵一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