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犯了一個錯誤,南方手腕上的紅絲帶太紮眼,引起了母親的注意。
不得不承認,母親終歸是個明理的女人,除去和父親吵架情緒失控之時。她一直沒有揭穿我,不動聲色,等到許公公和南方離開,才找我攤牌。
那一日,許公公和南方回去了。我獨自坐在書房想著心事,回憶前些天和南方在一起的點點滴滴,想到開心的地方,咬著手指頭傻兮兮的笑,要是被人看見,準被說是花癡。
“衾衾!”忽然聽見母親喚我。
我扭頭看,母親站在書房門口,穿著漂亮的絲質吊帶裙,頭發鬆散的盤在腦後,麵帶笑容,此刻的她是平靜、和藹的。
“媽媽。”我站起身。
母親一邊走進來,摸摸我的頭發,問,“我家小女在想什麽哪?”
“沒有想什麽,發呆。”我小聲咕噥。
“衾衾是不是有喜歡的男孩子?”母親問得很直接,但語氣溫和。我想,她一定明白哪個少女不懷春的道理。
我不置可否。不想騙她又不想說出來。
“送南方禮物了?”母親指指手腕,有點奇怪的笑,已經看透我的心事。
“嗯。”她不像是來審問我的,但證據確鑿,沒有辦法抵賴。
母親拉過竹椅坐下,語重心長的說起來,“衾衾,我也知道,現在的孩子都早熟,學校裏麵談戀愛的也不是沒有。可是,你還是中學生,學習是第一要務呀,女孩子最容易因為這些事情影響學習,考不上好大學一切玩完。”
“媽媽,我保證,不會影響學習的。況且,他也難得來一回。我們又沒有做什麽,又不可能天天玩。”我辯駁道。
“媽媽不是說你愛玩耽誤學習。而是,女孩子談朋友容易影響情緒,懂嗎?”
“不會的。”
“不要固執,如果真的因為這些事情影響前途,你將來會後悔的。”母親嚴肅起來。
我不說話了。心裏憋得慌,大人為什麽就非要把他們的意誌強加於人呢。
“今天,媽媽已經把道理跟你清楚了。以後,少和南方聯係。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兩個還鴻雁傳書。”她有點生氣,好像又極力克製著自己的情緒。
我拗不過,也不想惹她生氣,微微點了一下頭。我和母親之間已經有隔閡,我真的有些害怕她對我生氣的樣子。反正,她並不知道我們通電話。寫信可以留學校地址,以後把信收好就成了。
趙衾衾想的太簡單。
高三上學期期中考試,我的成績排名有所下降,其實也算正常波動範圍吧,可母親不這樣想。她再一次找我促膝談心。
也許是因為父親最近回家頻繁,他們夫妻關係改善之後心情也有所好轉的緣故,母親對我特別有耐心,語重心長,好言相勸。也不曉得她怎麽知道我們還經常寫信聯係的,總之,一口認定是因為談戀愛影響了我的學習,叫我務必不要再和南方聯係,靜下心來專心備戰高考。
我萬般抵賴,不承認還在和南方聯係。
母親氣結,看得出來,她已極力控製情緒。“還不承認?上個星期,許南方給你打電話不隻一個兩個!”
啊!南方什麽時候還給我打過電話的呢?一般都在周六,母親明明出去了呀。
母親也不再和我繞彎子,終於開誠布公的把事情原委告訴我。
反對我和南方交往,原因有三。
其一,就是之前說的那個,怕影響我學習。女孩子重感情,心思細膩、敏感,戀愛雙方關係稍有風吹草動,容易緊張慌亂,自然耽擱學習。
其二,我們相隔太遠,成長環境、生活習慣、人生際遇大大不同。用母親的話說,這年頭有錢人家的子弟風流得很。
我辯解,南方不是那樣的人,來過這麽多次,我家裏人都了解一些的,他沒有花花心腸。譬如,在建國高中念書的時候,男孩子們都喜歡約會北一女中的學生,有錢的男學生女朋友也一個接著一個的換,可是他沒有。當然,我一直對他講的話深信不疑。
南方的內心世界寬廣而美麗,這一直是我喜歡,欣賞和向往的。
母親沒再說話,至少,她不了解南方的生活,也不能瞎編亂造。
第三個原因,我想,這個才是最最重要的原因吧。說起來,這需要追溯到很久很久以前,從爺爺奶奶年少的時候說起。
聽母親講,許公公在趙家生活的那些年,他和爺爺奶奶的關係,並不是像先前我認為的那樣隻是很好的玩伴。奶奶和許公公傾心於對方,早已偷偷私定終生。抗日戰爭爆發後,許家有人回來過,他們那時候去了上海做生意,勉強站住腳,當然,上海是日軍占領的地方,做生意自然要對外國人低頭哈腰,許家人想要許公公去上海幫忙做大那邊的生意,天天派人來遊說。許公公不願意,正好碰到國民政府來學校招兵,索性參了軍。這一走就是好些年,開始還聽說去參加學習當飛行員,後來便音訊全無。那幾年,爺爺對奶奶很好。
一直到抗日戰爭勝利,內戰爆發,許公公才回來。奶奶以為終於盼到頭了,哪裏知道,時事變化如此之快,國民黨很快便丟了大半江山,招架不住,要撤離大陸。不知道為什麽,許公公沒有留下來,也沒有帶奶奶走,跟著他們從重慶機場撤往台灣。
真沒有想到。他們這一輩的人有如此多瓜葛。奶奶家裏一直對許公公耿耿於懷,甚至,到了我的父親和姑姑這一輩,都不喜歡許家的人,對他們熱情、客氣隻是表麵上的,做給奶奶看,更重要的是想從許公公那裏得到一些幫助吧。其實心裏都認為許公公是個風流成性、不負責任的男人。
我心中的許許多多疑惑,到這一刻才揭開。可為什麽,我就覺得許公公每次回來老家,奶奶其實是開心的,盼著他回來的呢?也許,對於上輩、上上輩的人來說,我更像一個第三者,像一個旁觀的人,可以置身於那些癡纏糾葛之外,更加真實的看清一些內心深處的東西。
我又想起,南方說,台北許家的花園裏麵也種了一大片梔子花,他說他的爺爺也喜歡這個花……這才恍然大悟。
不論如何,我和南方,不能再像以前一樣聯絡。我寫信對他講:
“南方,很不幸的告訴你,我們的事,媽媽都知道了。請不要再打電話來,媽媽發現又要跟我嘮叨動氣,這幾年,我已經聽煩她的嘮叨。寄信務必寫我學校的地址。
另,我需全心備戰高考,不能像以前一樣頻繁給你回信,好南方,希望你不要生氣,原諒我。我已想好第一誌願填廈門大學,站在離你最近的地方,不知道可不可以望見我的南方呢?嘻嘻……..”
南方回信說,沒有關係,學習要緊,他會一如既往的給我寫信,等我考上大學就自由了,那可是海峽兩岸最近的地方。他會常來廈門探我,帶我去鼓浪嶼遊玩…….等他畢業,就來大陸做事,到時候我們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