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生蠱
他從一場春夢中醒來,此時萬蝶穀中已經是夜晚了,天幕中明星瑩瑩,東散西綴,穀中的花竟然一夜之間全數凋零,隻剩下一個個枯萎的花莖。蝴蝶自然也都散落到地上,一派的蕭瑟淒涼。
不過,隻要易朝在他身邊,一切都無所畏懼。他看了一眼躺在他身邊的人,後者正在沉睡中,雖然醒不過來,但臉色已經比之前的要好很多。
他抓起易朝的手,號脈,脈搏也比之前要穩定許多,他總算鬆了一口氣。“看來你身上確實是跟我種的同生蠱,此後,你我的命就綁在一起了,天注定,誰也丟不掉誰!”他把易朝的長發理順,在後者的額頭上落下一個吻。隨後,又把人抱起來,繼續往萬蝶穀走。
“同生蠱!同生蠱!想同生,先共死!”
他走到穀中時,周圍響起一陣小兒唱童謠的聲音,唱的就是關於同生蠱。
不就是共死嗎?讓我以命換命都沒關係!隻要能救回易朝!
他沒有停下步伐,很堅定地向山穀裏走去……
霎時間,天旋地轉,整個萬蝶穀躺在地上的死蝴蝶都莫名其妙地飛起來,像被人操縱似的。
岑暮的嘴角露出微笑,他沒有抵抗,而是靜靜地佇立在原地,等著這一場浩大的蝴蝶旋風將他們包圍,困死。
在瀕臨生死的一瞬,他要告訴自己不能睡,不能閉眼,否則兩個人就永遠沒有複活的機會了。
黑暗無光,耳邊隻剩下無盡的風聲,沙沙沙……接連不斷……
無數的蝴蝶在咬齧著他的身體,他跪倒在地,雙手卻死死地環繞著易朝,保護後者……
他的眼角想要溢出淚水,但他忍住了,牙齒咬破舌頭,卻還是沒有把懷裏的人鬆開一分一毫。他把臉埋在易朝的頸處,那人漸漸變涼的體溫讓他的心比現在萬蝶蝕骨還要痛上百倍!
“如果這一次,真的要同赴地獄,我也會陪著你,為你披荊斬棘!易曉天,你睜開眼看看我!看看你的阿郎!”
他歇斯底裏在易朝的耳畔喊道,可是對方不僅沒有一丁點兒反應,原本微弱的呼吸消失了!
“易朝!”他匍匐在地上,仰天長嚎,嘴裏噴出一大口血。
眼前的蝴蝶越來越多,越來越大,漸漸將他們包圍在一個狹小的空間中。
黑暗裏,岑暮視線中最後的影子是一句咒語,那是創造萬蝶穀的人留下的最珍貴的信息,“我明白了!”
可是已經有些晚了,他們被困在蝴蝶矩陣裏,從裏麵根本就是萬難衝破!
“這些蝴蝶把我們困在這裏,不就是象征著蝴蝶繭嗎?如果我們能破繭,不久能成蝶了嗎?”他對著易朝,雖然明明知道對方什麽也聽不到,可是他還是想跟他說話!
他掃視了蝴蝶繭子內部,都是黑乎乎的一片,根本沒有什麽口子可以出去,於是鎮定心情,拖著殘軀在想辦法:“如果繭子內部沒有出口,那蝴蝶幼蟲又如何破繭呢?那一句咒語會不會就是前輩留下的關鍵——破繭的關鍵!”
岑暮看了一眼自己身上被蝴蝶咬噬的傷口,已經發黑變色,流出了不少的汙血,但他無心處理傷口,他隻有一個目標,就是把易朝帶出去!
他摸向腰間,發現自己的匕首掉了,二話不說咬破手指,在蝴蝶矩陣內寫咒語。
一句、兩句、三句……十句……他沒有看到易朝醒來,也沒有發現蝴蝶矩陣有鬆動的痕跡,心裏有些失望,但是,他唯一能做的,不就是用血在寫咒語嗎?
他繼續寫下去,一百句、兩百句、三百句……一千句……
岑暮拖著絕望的手指在蝴蝶繭子內寫咒語,麻木機械地畫著鬼畫符一般的古老文字,易朝的身上也被他寫滿了咒語,而他蘸著血的手指已經被磨破了……
他失血過多,眼前的景象漸漸模糊,終於,體力不支,倒下去。
易朝醒來時,發現自己好好地躺在一間竹屋裏,滿屋子都是竹子的清香,竹窗下掛著一隻草編的蝴蝶,風將它吹得左右搖晃。
我不是被炸傷嗎?怎麽會在這裏?這是哪兒?他回憶了一下,好像在夢境中看見岑暮,那時他們好像做了什麽不可描述的事。他猛然清醒過來,“對!阿郎在找同生蠱救我!”
他披衣起身,走出竹屋,步履匆匆。
勒詩裏在庭院裏曬草藥,看見他,沒給什麽好臉色。
易朝叫住她:“勒詩裏,這是哪兒?阿郎呢?阿郎還……”
“活著!”勒詩裏將手中的草藥丟到竹筐裏,站起來,拍拍手上的塵,“易大人,如果你不喜歡我們殿下,就請您高抬貴手,放過他吧!別再這麽吊著他了,他為你萬蝶穿心,差點放幹自己身上的血寫咒語!你為他做過什麽?如果不喜歡,就直接拒絕殿下,咱們殿下也不是沒人……”
“勒詩裏,住口!”勒詩裏的要字還沒有說出口,就被人打斷了。
兩人循著聲音看去,岑暮一手扶著門,肩上披著衣裳,看起來有點虛弱。
“殿……殿……下。”勒詩裏看著他竟沒了之前咄咄逼人的氣勢。
“這是我跟易大人之間的事,你不要管,什麽都不要再說了。”岑暮咳了幾聲,肩上披著的衣裳也滑下幾分,露出了肩上的傷,他趕緊把衣裳拉起來掩蓋住。
易朝的眼睛也是利得很,他推開勒詩裏,徑直走向岑暮:“阿郎!你到底還有多少瞞著我?”
他將人直接拖回竹屋內,反手關上門,扯開對方身上披著的衣裳,著實吃了一驚。對方身上全是細細密密的傷口,像是用針紮出來的小孔似的。“這是怎麽弄傷的?”
岑暮拽過衣裳,對方沒有放手:“放手!”
“不放!告訴我怎麽回事?”
“你知不知道你這樣會讓我誤以為你想跟我上床!把衣服給我!”
“上就上!”易朝將人推倒在床上,自己壓上去,看著對方身上的傷口,他心疼,他輕輕伸手撫摸,“告訴我怎麽回事?”
岑暮咬著嘴唇,猶豫了很久:“激活同生蠱的代價!”他用下巴示意對方看看這間屋子。
易朝支起半邊身子,環顧四周,屋子的四麵牆壁都是用血寫的符號,一串連著一串,有些還重疊在一起,每一筆甚至是一個點都像針一樣刺進他的眼裏,紮進他心裏。“都是你寫的?”
對方點點頭。
他抓起岑暮的手,每一根手指上都有傷口,他將手拉近自己的嘴,用心吻著。
岑暮看著他,強忍了很久的淚連著心裏的委屈一並順著眼角流出來,流到背後枕著的布衾上。
他想抽回手,可是,易朝沒有放手。對方低頭在他流淚的眼角落下如蜻蜓點水的吻,隨後又往下,吻住兩片薄唇,企圖打開對方的唇齒。
岑暮別開頭,推開他,不想讓自己脆弱的一麵暴露在對方眼中。
“阿郎,你在猶豫什麽?”
“沒什麽……”
“你對我還是有所保留的,對不對?告訴我,你還瞞著我什麽事?”
“……”他不敢看他的眼睛,因為易朝的眼睛實在太銳利了,稍稍一瞥,自己內心拚命掩蓋的事情都會被他刺破。
“別裝啞巴!說啊!”易朝第一次對人露出凶狠的一麵,他不是不會生氣,隻是大多時候,他所遇到的大多數人,都不值得他生氣!他捏著岑暮的下巴,強力把對方躲避的腦袋掰回來。但是,岑暮的眼神還是在躲避,眼觀鼻,鼻觀心,就是不看他。
“看著我!說啊!”他的聲音一次比一次高,企圖把對方從陰暗孤僻的角落逼出來。
“你不是愛著天下人嗎?我在你眼裏也像他們一樣,殊無二致,不過是你博愛天下中的一粒微塵罷了。你何苦這樣為我而氣呢?”岑暮仰著臉,看著對方的眼睛。
“不一樣!你跟他們不一樣。我心悅你,這是你在幻境跟我說的!”他瘋狂地吻著對方的嘴,在對方的下唇中央咬出一個傷口,“被咬下唇的人,會跟咬唇的人下輩子成為夫妻。不管同生蠱能讓我活多久,我下輩子還要來找你!這一刻,我不關心天下,我隻想要你!”
這一刻……這一刻,我不關心天下,我隻想要你!
易朝的話像一塊巨石撞擊著他的心,對方親吻他,輕咬在他的頸上,每一個動作之間都帶著最深的誘惑,是撫慰心傷的良藥,是安慰心靈暖,炫耀著最絕色的痕。
他的手摸上了易朝的背部,從背後將對方披著的衣裳撕開,翻身將人壓在身下:“我身上有傷,不適合在下麵。”
“我都行。”他眉頭也不帶皺一下。
竹樓裏春花燦爛,微風常暖襟衫薄,緋夢纏綿,雲雨綿綿,日長晝漫漫,十指相扣,玉□□錯,怎不耐神仙也羨煞!
說什麽天長地久,海枯石爛?
要什麽瓊樓玉宇,金車白馬?
談什麽榮華富貴,錦繡華裳?
人生一世,白駒過隙,一刻春宵便足抵千金!
是夢?是真?是實?是虛?
又何須在意!
想與你朝朝暮暮,一同奔赴生生死死,哪管世人癡癡狂狂莽莽鬱鬱,終化作一句時不我與!
翻雲覆雨之後是坦然麵對,麵對生死,麵對無盡的過去和未來。易朝微喘了一口氣,抱著岑暮,鬢邊的發微濕:“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吧?”
“易大人,你這樣特別像賣身你知道嗎?”他用手撫摸對方如墨的長發。
“就當是賣給你了!”易朝在他肩上咬了一口。
“嘖,你……好吧。同生蠱隻有十年,十年之後,我跟你都會死。”
“那又何妨?十年,我們可以做好多事,無論是閑雲野鶴,還是廟堂江湖……”易朝還沒有說完,岑暮就打斷他,“我都陪你!”
他封住他的嘴,再次在床上嬉鬧起來。易朝揉著腰就地求饒:“不來了!不來了!”
“來嘛!來嘛!再玩一次!乖!”
兩人嬉笑打鬧的聲音從竹屋傳出,周圍是寂靜的竹林,竹影深深,擋住世外微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