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擁藍關前
易朝聽到了很多淒涼的歌聲,像是在祈禱,像是在送葬,群山都在回響著這種沉重悲哀的歌聲……
“群山於蒼天外……汝為海上之流雲,風中之孤雁……以風為裳兮水為佩,羽化飛升兮佑我族。千世隕兮神不滅,時與晏兮歲不顧[1]……”
“你有沒有聽見歌聲?”他仔細聽著問旁邊的岑暮。
岑暮沒有聽到任何聲音:“你聽見什麽了?”
“幾句禱詞。”易朝忍不住照著聲調念出來,“¥%&*%¥#@*&¥#%#@”
“什麽意思?”岑暮聽到他念了一句聽不懂的話,“你什麽時候會神巫族的語言了?”
“神巫族語?”易朝回過神來,“我說的不是官話嗎?”
岑暮:“……”還真不是!他搖搖頭。
他忽然明白了什麽,將話翻譯了一遍:“群山於蒼天外,汝為海上之流雲,風中之孤雁。以風為裳兮水為佩,羽化飛升兮佑我族。千世隕兮神不滅,時與晏兮歲不顧。走!我覺得他們有話跟我說。”拉著岑暮就跑到了外麵,祭台上的火熊熊燃燒,有五麵旗子都著火了,依然在風中搖擺。
旗子上的咒語在火光中飄落,一聲聲回蕩在群山之巔,火光衝天,四方混沌,天與地渾然顛倒。易朝頭很疼,像是要炸開似的:“你們有什麽事可以直接說?為什麽要這樣折磨我?我跟你們並沒有什麽關係?”他捂著腦袋,一遍遍對著空氣質問,整個人陷入一種近乎癲狂的狀態,還忍不住向火焰衝去,飛蛾撲火。
岑暮在一旁拉著他,不讓他投入火堆,這裏的環境一下子竟然變得格外詭異,天空的烏雲聚攏在山頂上方,四周陷入一片黑壓壓的狀態,狂風將烈火包圍在手心,周圍剩下的幾麵旗子也相繼著火了。
“不要過去!不要被那些巫術迷惑了!看著我!看著我!其他的都是假的,隻有我是真的!易曉天!”岑暮抓著他的肩膀搖晃,企圖把他搖醒。
“啊!我不是叛徒!不是!”易朝捂著耳朵,在跟一個虛無的影子辯駁。
“我知道!我相信你不是!快醒來!易曉天!易朝!”岑暮的雙手形成一個環,抱住他,攔住他!
燃燒的祭台,火星席卷,畫滿咒語的旗子更加瘋狂搖擺!一遍遍的咒語聲在山間,和風響起,同塵墜地,一聲碎心,二聲碎魂,三聲裂天與地,萬物寂滅!
“啊!放開我!我不是叛徒!我從來沒有背叛任何人!”易朝撕心裂肺地喊道,不知從哪裏得來的力量,掙脫了他的手,投向祭台上的熊熊大火。
“不!”他追過去,將受巫術迷惑的易朝打暈。祭台上的火焰更加凶猛異常,從中心火堆蔓延出來,點燃了整座祭台,四周的旗子全都繚繞在火舌中,整一片天地沉在一片火光中。
“殿下!”他的手下在山中尋找,看到衝天火光找過來。第一個找到他的是勒詩裏,一個的南越女子,她一身的南越裝束,腰間插著一把刀彎刀。
“我沒事!來了多少人?”他抱著昏迷的易朝問。
“三十人。我發個信號叫他們在山下會合。”勒詩裏利落地朝天上發信號,她看了一眼殿下懷裏的男子,麵容清秀,相貌上確實是極品,唯一不足的便是有幾分狼狽。她壓下自己的好奇心,知道自家殿下不喜歡別人多過問。
易朝隻身在祭台附近徘徊,“岑暮!岑暮!”他喊了幾聲,沒有人回應他,於是環顧四周,不遠處是一個村寨,都是三層的竹樓,依山而建,高低相間,參差不齊。
他走入村寨中,雞犬相聞,老人孩子在門前玩耍,並沒有理會這個外來的陌生客人。他上前打個招呼,老人和孩子沒有反應,看來的幻境,應該是祭台設的。
他繼續向前走,一個戴麵具的男子站在竹樓前,看樣子是神巫族的祭司。樓下是一群巫師,他們應該是準備要來參選祭司接班者的。
祭司居高臨下地看著一眾年輕的巫師,伸出手指點了一個人:“你!出列,叫什麽?”
“巫櫟。”年輕的巫師回答,他一直低著頭,不敢看一眼祭司。
“抬起頭來!”祭司的聲音如古鍾,每一聲都撞擊在心上。
巫櫟抬起頭,看著竹樓上的祭司。
“你!出列。”祭司在台上又點了一個男巫師。
他麵帶微笑沒有前一個那麽怯懦:“巫清。”
“嗯。你出列!”他並沒有對巫清表示出過多的青睞,而是又點了一個女子,巫清有點喪氣。
女子出列報了名字:“巫旻。”
“你們三個將跟隨我學習三年,之後進入禁地接受神的考驗成為下一任祭司。”他的語氣沒有絲毫起伏,毫無感情。
“是。”三人行謝禮,互相看了一眼。
此後三人跟著祭司學習祭祀儀式和各種巫術、咒術。易朝跟著祭司,看到後者摘下麵具後的毀容的臉,簡直不忍直視,表麵一層皮完全被剝下來,剩下的是結痂的肉,暗紅的紋路……
他收回目光,忽然覺得這些人也挺可憐的,在對神的信仰中拋棄了自己,現世尚且不好,何以將人生寄托於彼岸?
巫櫟三個人成了好朋友,每天一起討論巫術咒語。
祭司在布置任務,叫一個巫師助手過來:“南海有鮫人於下月十五現世,速速帶人去捕。”
“是。”助手領命,可是巫櫟在門外聽到了一切。這孩子!易朝感歎道。
“報!祭司,聖女逃跑了!”一個村民過來報告。
“一群飯桶!我怎麽跟你們說的,一定要看住聖女!你們!快去找!”祭司原本死水一樣的話語終於出現了憤怒。
村民立即帶著村人去找。幻境裏的場景變化極快,他眼前又出現了一個被抓回來的女子,大約二十五左右,眉眼之間與易朝有點相似。
祭司在祭台上宣布:“聖女私自逃離,還與外人有了孩子,關押禁足。”
“不!祭司,求求你,放過我的孩子吧!他是無辜的。”她在祭司的腳下乞求道。
“孩子可以寬恕,但你的罪卻不可寬恕。來人!把聖女帶下去。”
“祭司,聖女固然有過錯,但罪不至死……”巫櫟在一旁替聖女辯解道。
“巫櫟!什麽時候輪到你說話了?想要保住她,你就得成為祭司,不然你沒資格在旁邊指指點點!”祭司厲聲打斷。
“是!弟子知錯了!”他收起自己的憐憫之情,眼睜睜地看著孩子被人從聖女的懷裏搶走。
可是,十三歲的巫櫟於心不忍,在半夜從祭司竹樓裏偷走了孩子。易朝隻看到了他偷孩子和托人送走孩子的一些片段,具體送給誰,他也不知道。
巫櫟做的事被最好的朋友巫清揭發給祭司,他被吊在祭台上七天七夜。
“你為什麽要冒險做這樣的事?”巫旻拿水來給他喝。
“我隻是不忍心。”他半死不活地吊在刑架上,卻依然笑得出來。
“真不知道你是怎麽想的,以後你還會對我不忍嗎?”
“嗯?”
“我看你真是被吊太久了,腦子都被太陽曬昏了吧!我說的是禁地,你會把你的仁慈分給我一點嗎?”巫旻坐在台階上,看著他。
“會。其實不需要你死我活也可以走出禁地的。”
“你還真是天真!”巫旻笑著說,她知道進入禁地的三個人,永遠都隻能有一個人走出來,有兩個人必須死。她收起笑容,在巫櫟臉上親了一下,巫櫟的臉一下子紅起來,愣愣的,沒反應過來。
“你要記著,到了禁地可不要對我下殺手。”
“嗯。”巫櫟點點頭。他不想對任何人下殺手。
易朝看到這些,眼眶有點濕潤,這一場殘酷的角逐在這三個少年之間展開,如果一開始就廝殺,也許就不會有這麽多的不舍了,然而,他們相處了三年……
三年說快不快,聖女嫁了個同族的,生了個女兒,又被祭司封為聖女。她想帶著女兒跳河,結果被人救下,沒死成。
祭司在台上宣布她的一向罪名:謀殺聖女罪。她的女兒被迫與她分離,她自己則在緊閉中上吊自殺:“不自由毋寧死!”她將遺言寫在上吊的白綾上。
祭司召集全寨村民:“這些事以後不準提起,誰要是膽敢在聖女麵前提起,就是違背神意,子孫後代將永遠活在詛咒中。”
寨子中的人從此對這件事諱莫如深,一概緘口不言。
巫櫟與巫清、巫旻進入禁地,易朝被阻隔在外麵,並不知道裏麵發生了什麽。十天後,巫櫟渾身是傷,進去之前的白衣被染成了紅色,額頭上多了一塊若隱若現的紋路。
祭司與村民在禁地入口處迎接:“我們新的祭司出來了!感謝上蒼!感謝天地!”
族人齊聲高呼,齊聲高唱:“群山於蒼天外,汝為海上之流雲,風中之孤雁。以風為裳兮水為佩,羽化飛升兮佑我族。千世隕兮神不滅,時與晏兮歲不顧。”他們手舞足蹈,在火光中盡情歡樂,仿佛錯過了,就再不複有此樂矣!
巫櫟兩眼無神,空洞迷茫地看著芸芸眾生,冷得真像一尊神像!可是,他才十五歲。
祭司要在祭台是上給他加冠,增加榮耀,他像一個傀儡一樣走上台,抬起頭問祭司:“神真的存在嗎?”
祭司臉色一僵:“你不是在禁地見到神了嗎?還問我幹什麽?”
“祭司,那不是神……對吧?”他的眼睛很冷,血絲在眼神中交錯紛雜。
作者有話要說: [1]原創詩歌,借用李賀《蘇小小墓》:風為裳,水為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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