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雲山北路口看台。
山崖旁的一處小遮蔽, 洛恒山正在對白錦做最後的訣別。
外邊的隆隆聲響幾乎掩蓋掉他的聲音,閃濺而來的火星花也宛若要灼傷他的臉,他全身上下都是一片狼藉,軍服衣袖盡碎, 遍體鱗傷, 但他還是萬分堅定地看著眼前的男人。
“上頭有令,由我帶著假消息去引開敵軍, 我的軍階比你要高,他們肯定會以為關鍵的地形圖就在我的手上, 你的小隊趁現在趕緊撤退, 千萬不得硬碰硬, 我和你說過的,繞過崇山山頭西方有條河, 隻要過河援軍就在那裏。”
他本想握上白錦的手,但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放棄:“留得青山在, 不怕沒柴燒,白錦,咱們雖輸了這山頭的仗, 但不代表輸了整個國家, 你是個人才, 就同你父親一樣,等你小隊被援軍搭救走,有的是機會再東山再起,打仗是長遠之事, 你得撐下去,我相信你。”
洛恒山語畢,狠狠的咬了牙根,毅然轉身就要走人,就在此時,他身後卻被那高大的男人緊緊抱住。
“洛恒山,你好狠的心,咱倆這是好不容易才通了心意,你對我說的那些愛難道都是假的?難道就要這麽飛散在塵埃裏?”
男人身上全是厚重的血味,以及槍炮彈藥的氣息,撲襲而來該是刺鼻,然而早習慣戰場氣味的洛恒山已不在乎這些。
他眼眶一陣濕熱,猛力扳開對方的胳膊便道:“這是上級的命令,你放開我吧。”
他的聲音啞然,幾乎潰不成聲,但對方又何嚐不是?也許隻要有情,到頭來他倆就做不成真為報效國家拚命的軍人。
“洛恒山!”
白錦似乎還在掙紮,因此縱使洛恒山甩開了他的擁抱,他仍然攥住他的手,“別離開我!”
洛恒山還是頭次看見他這般難受,眼眶泛紅,麵容憔悴,過往那個高傲的白錦已不複見,眼前隻剩下個熟悉的陌生人。
他看著心裏又是一痛,頓時視線裏已是一片模糊。
“要能夠回到故鄉去,還想與你和張妍一塊。她在屋子裏做飯,時機到了則讓我出來叫醒你,你會躺在後邊的花園午睡,連看都不願看我一眼,我會氣急敗壞的離去,最後隻得張妍親自來喚。”
說到這兒,洛恒山悲從中來,竟是苦笑一聲:“明明都是早先的事,現在想著卻宛若隔世一樣。”
白錦幾乎失去理智,他很想劫著洛恒山逃走,很想說他願與他同歸於盡,然而這些他都說不出口,隻因為自首至尾,洛恒山都拔著槍抵著自個兒的腦袋。
你若跟來,我便早一步在這兒開槍自盡。
這是洛恒山的決心,因此白錦便不敢阻攔他。
洛恒山正在一路後退,且就要通過暫且遮蔽的岩壁,出了那道屏障,外頭就是戰場那腥風血雨的世界,白錦渾身顫抖著,朝著洛恒山就崩潰狂吼。
“要真是隔世,我肯定不會不屑理你,我會時時刻刻盯著你瞧,看你認真處事的樣子,看你對別人笑的樣子,洛恒山,我會把你的一切全都刻盡我腦海裏。
不隻隔世,這一世我也一樣,我要讓你知道是你拋棄了我,咱倆之間最殘忍的人一直都是你。”
他吼的幾乎失聲,卻沒法追上去。唯獨雙眼仍直勾勾的看著洛恒山,就像是要實現方才的諾言。
眼看洛恒山的身影,隻差一步就要消失在自己眼前。白錦就要徹底絕望之時,他看見洛恒山的拳頭,狠狠的揍在自己的心窩上。
“無論我在哪裏,最大的牽掛一直都是你,這就是我的心意。”
縱使一轟然爆破再度掩蓋他的聲音,但白錦卻清楚讀出他的嘴型。
在洛恒山消失於橘紅的火光中時,他整個人雙腿一軟,便在堅硬的石地上跪了下來。
啥都沒了,隻剩對方臨走前的那番話,宛如還回蕩在耳際。
“停!”
一聲熟悉的拍手聲從邊上傳來,那聲響響亮清脆,也將祁蕭拉回了現實。
他仍是跪在石地上,擺出個崩潰痛哭的姿勢,然而戰場的緊張感已蕩然無存,那漫天的炮火也無形無蹤,獨留一寧靜的山穀,偶爾傳來風聲的沙沙響,以及些古怪的蟲鳴鳥叫。
他自認自己是沒演壞的,有些一頭霧水的抬起頭,就見時程從對向走來,伸出手就把他給拉起。
時程一手拉著祁蕭,一手則往自個兒眼角狂抹,半晌他才有些困窘的回道:“抱歉,我剛才真哭了,哭的滿臉都是,洛恒山隻是眼角泛淚,不該哭成這樣。”
時程對演繹的要求很高,就算隻是練戲也是一樣,祁蕭知曉他的性子,便點點頭也沒多說什麽。
因議論終端信息的事一時得不出結果,他倆現在就在雲山的北口練戲。
這事在時程來說很常見,畢竟過往他心境不平的時候,就總會用練戲來緩解自己。到底戲裏演的是另一個角色,轉換下腦子,讓緊繃的情緒中斷一會兒,多少也會讓自己舒服點。
祁蕭自加盟鎖情開始,好歹也已演了要五個月的時間,他估計是有著類似的感受,這才會在有些懸念和迷惘時,大半夜的還把時程給叫出來。
山頭的風很涼,時程那是演戲時促動的眼淚,因此一會兒便被吹幹了,祁蕭見他好轉些,這才鬆一口氣。
“喂,你方才突然喊停,我還以為我又錯了。這戲明天就得拍,你別胡亂嚇我。”
他抓了把後發道,臉上隱隱閃過一絲慌恐。
這會兒是錯在時程,因此時程一抬頭,便急忙解釋道:“不不,這真是我的問題,我還是會有揣摩不當的時候,倒是你現在各方麵都已演的挺好了……”
他本還有後話,但話說一半,與祁蕭有神的雙眼相對上,便頓了頓。
男人正直挺挺的站在自己眼前,目光雖銳利卻神色冷淡,分明隻是演個戲,倒有著生人勿近的氣勢。
這畫麵突然與過往還在祁宅書房那會兒,祁蕭臭著張臉聽他講戲的影像相重迭,時程頓時笑了出來,便道:“你這該不是先前的後遺症吧,畢竟剛開始我總喊你,老愛挑你毛病。”
他這麽說,祁蕭也像是回想起來,抬手就刮了刮時程鼻頭。
“對,就是,你過去隻要一聲停,我這工時就又得加長了,真服了你這性子,連些小地方都挑剔。”
他嘁了一聲便續道:“那時不清楚還總隨著你,現在才知道觀眾根本沒想的眼尖,剪接時也會修的,也不知你在挑什麽,看著你那黑腦袋在眼前晃,還說些道理,就想狠狠敲你一記……”
估計過去就是想順著時程演戲,祁蕭這話都是放在心裏,從來沒說出來過,這會兒已沒那枷鎖了,便狠狠的抱怨起來。
聽見這話,時程笑意雖沒減,可當下雙眼就是一睜。
“啊,原來你都是這麽想我的?”
想他當時還以為祁蕭是真要追媳婦的,就怕他被季於然看不上,傷腦筋之餘更花費不少心思,沒想竟被這麽說,時程不服不憋,便回道:“可你那時演的真很爛啊,像是張妍送別那一場,一個簡單的情緒也能錯那麽多回,我都要看不下去,就想放著你了……”
“哇喔,你可是也說出了真心話,不知爾後察覺我能自個兒演了,在那兒神傷半天的人是誰,我演的差,可是給你這個做老師的機會。”
“沒沒,我那可是為別的原因,要演戲的事我才不想理會你,像你這種叛逆的學生,還是趕緊開竅出師去!”
“喔,那別的原因是什麽,你要不說來聽聽?”
時程說他,祁蕭自然也不甘示弱,反正戲練的也差不多了,兩人就在那兒吵嘴吵半天,但大約是先前祁蕭瞞時程比較多的因素,時程光是盤點那些事,祁蕭就占了下風。
他被時程氣得要死,隻差忍著沒家暴,最後登時想到什麽,目光一轉便道:“那你坦白說吧,過去你那個後輩封行,你也是這麽要求他的?”
時程不明祁蕭突然提這個做什麽,眉頭一蹙便坦然道:“當然,我帶後輩一向是如此。”
他不說還好,一說便落進祁蕭的陷阱裏。
“是麽?你口口聲聲說我是你最好的學生,害我還昭告天下,說沒你這老師我便不行,原來到頭來我在你心裏的地位,和你過去的後輩也是差不多而已。看來雖然你說你愛我,可一視同仁是你的本性,我還是別掉以輕心。”
他臉色也比方才沉的更難看,厲聲便說了一大串,時程壓根來不及全消化完,隻聽祁蕭扔下了句:“為防止你與生前那夥人藕斷絲連,我看那終端你還是別看了。”
接著他轉過身子,便自顧自的往鄰近山穀那頭的看台走去。
那看台是在山崩之後重建的,新的要死,而且還亮著盞小燈飾,時程倒不怕祁蕭出事,因此站在原地,難得的才把他的話明白過來。
總之方才就在繼嚴琛之後,祁蕭又莫名其妙的吃了封行的醋,且吃醋了不要緊,還連帶把他看終端的權限給封了。
雖不知本來說著演戲,怎麽吵著便吵到這裏,可看著祁蕭在看台抽煙的冷硬背影,時程突然心中再湧起一股暖意。
祁蕭在麵對情感時是笨拙的,他鮮少說些好聽話,多半都是在生氣,因此他倆很容易便劍拔弩張。
可也正因此時程才知道,自己在他心中擺著多重要的位置,好比說會突然提及封行的事,其實也是為他想探查過去這事煩惱緊張吧。
就同今晚在衛生間時的那個吻,蠻橫卻也坦誠,那是極度在意他化作的情緒,而狂暴情緒底下有著的就是無可取代的柔情。
以往他總以為是他單方麵愛祁蕭多一些,祁蕭隻是順著他,這會兒心底再紮實一些,時程苦笑一聲,便朝祁蕭走過去。
“我的好哥哥,別生氣了。”
他將額頭靠到祁蕭的背上,祁蕭渾身明顯一震,卻沒理會他。他隻好再激進一些,兩隻手環過祁蕭的腰際,便將他牢牢抱緊。
有時時程會感慨為何自己沒有心跳,要不隻要緊緊相依,祁蕭便能感受到他的心是如何為他跳動,就似他能感受祁蕭那樣,彼此之間也能少點誤會與猜忌。
朝著祁蕭寬厚的背上蹭了蹭,時程見他還是沒反應,便哀號道:“好哥哥,你別不理我。”
大抵是那聲聲好哥哥叫的實在沒正經,祁蕭忍不了,這才夾了煙回過身來:“誰是你好哥哥。”
他咒罵道,臉色還是差勁,時程本以為他會繼續罵下去,便反射的垂下目光,準備忍受接著的炮擊。
然而祁蕭好一會兒都沒再說話,時程覺得更奇了,隻得再把眸子抬起。
“祁蕭,你還生氣啊?”
他探過頭去碎念一聲,想軟的不成該不是得來硬的,正打算試圖踹他一腳。
豈料這會兒祁蕭清了清喉頭,壓低嗓子,低沈的嗓音就從前頭傳了過來。
“喂,你和我結婚好不好?”
簡單明了一句話,卻像被炸/彈炸著了一樣,一瞬間也讓時程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