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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可有可無的番外

  新帝登基,改年號為太初。


  政局穩定住了,照理說方興未艾,還該有諸多事情要忙碌,但局麵發展到今天也並非一蹴而就,內閣迅速改組,速度堪稱雷厲風行。


  帝製得以保留,年幼的皇帝成了象征性的國家元首,議會成員則來自各階層,當然主導權還是不可避免的握在少數新貴和巨賈手中,所謂平衡仍需要一步步慢慢摸索著來。


  裴謹近來頗有閑暇,抽空去西山置了個不大不小的宅子,引溫泉水工程有點浩大,他不會為仝則當日順嘴一說就胡亂耗費人力,不過院子裏石榴樹、棗樹、杏樹、成片的竹子倒是一樣都不少。


  “還差點意思,回頭找機會再完善吧。”


  舉凡行軍打仗,裴謹表現出的是特別能將就,逮住機會可以玩些不羈風雅了,他也是不遺餘力的窮講究,站在庭前石榴樹下,他笑問仝則,“滿意麽?”


  仝則覺著這地方養老不錯,隻是以他們年紀,說這話為時尚早,平日裏做個休閑度假的去處還算不錯,於是點頭說好,“反正你也沒空來住,先找擱人來看著院子吧,別等到想起來的時候都荒廢得沒樣了。”


  “你怎麽知道我沒有?”裴謹看著下人從車上拎下來的小包袱,裏頭裝的都是他和仝則的換洗衣服和日常用具,“我還真打算常住了,這會兒正是好時節,適合避暑。”


  “你到底怎麽想的?”仝則聽話音,不覺認真起來,“推辭內閣總理的職位也得有個限度,你這是拿喬麽?”


  裴謹不大滿意的瞥他一眼,“用得著嗎,議會內閣各司其職,我正好趁機會歇歇。”


  “那不好意思了,”仝則散德行似的咧嘴一笑,“我正巧沒空,宇田惠仁修書一封,邀我赴日本島為商鋪選址,眼看著我就要做成跨過大買賣了,一天都歇不得。”


  裴謹臉色頓時一黑,“什麽玩意?國內還不夠你折騰的,非去那兒幹嘛?真要去也行,我陪你,順便去琉球群島視察駐軍。”


  仝則心裏發笑,嘴上嘖了一聲,“黏上還甩不掉了,侯爺您至於麽?”


  “至於。”裴謹假模假式的鄭重言道,“我告訴你,防人之心不可無,宇田這人不簡單,小九九多得很,你又好久沒出洋了,我不放心你自己去。”


  仝則打個哈哈,盡可能用眼神傳達出“您能別閑扯淡麽”這層意思,接著道,“咱們各有各忙,我這人喜歡歸喜歡,晚上一塊待著怎麽膩歪都成,白天你有你的事業,我也有我的,最好別再攪和在一起了,也別影響幹涉對方。”


  說到這個,仝則突然想起什麽,站起身風風火火轉去了裏間,再出來,手裏已抱著有一摞簇新的衣裳。


  更精準點說,應該是一身嶄新的軍裝。


  在後世經典款的軍裝基礎上摻雜了一點他自己的合理想象和改良,然而就是這點“合理”,落在裴謹眼裏便成了不大實用的花架子。


  揪著胸前那一排亮閃閃的牌子,裴謹滿眼戲謔,“水牌似的,這是預備把我軍將士按價出售?”


  仝則覺得跟這人解釋不清,那是掛勳章的地方,一派軍功章看上去多氣派漂亮,“你就不能在軍中推廣授銜和掛勳?武勳可是軍人一輩子的榮譽,要是帝國授予你一枚勳章,你會選擇藏在家裏還是掛出來大家夥都瞧見?”


  ——然而這問題問完,他立刻就想到了答案,倘若是裴謹,還真有可能選擇低調藏鋒。


  這人骨子裏半點都不喜歡張揚,但他會為袍澤兄弟們考量,仝則這話就算是說到了他心坎上,裴謹這一次破天荒的沒反駁,半晌靜靜起身,去屏風後頭換上了那一身軍裝。


  他本就有颯爽的英姿,此刻齊肩長發在腦後低低束起,利落的棱角配合上一段別致的風流,仝則的眼睛便開始不由自主粘在了他身上,仿佛那些風雅挺秀從發梢一直流進紮在靴筒的褲管裏頭。


  “喜歡嗎?”仝則上前,貼在他背後,望著鏡中人的眼神漸漸彌漫出柔光,如同春庭日暖、藹藹晴空。


  究竟要多喜歡一個人,才能在注視他的時候,目光如此溫柔……


  裴謹心念浮動,回過頭來,仝則跟著迎上去,吻住了他的唇鋒。


  “真是個尤物。”仝則心裏想,甚至頭一次有種想爆粗口的衝動,讚一句太他娘的誘人了,忍了忍終究還是咽回去沒說,隻佯裝正經道,“回頭開個會,決議一下吧,還有男人的長發其實也可以剪了,作戰時戴軍帽,利落些的短發更為合適。當然,你現在這樣子也挺好的。”


  一番吹捧,裴謹成功的忘記了那些華而不實,之後果然在內閣過會,將新式軍裝推廣至全軍,由此還掀起了一輪新風尚運動——男人剪短頭發,女人簡化裙裝,在太初年間形成了一場被後世稱為長衫運動的服飾改革浪潮。


  裴謹做完這件事,便像有意淡出似的,張羅起收拾行裝,預備和仝則共赴日本。


  仝則知道他還是在推脫就任內閣總理,該說的話已說盡,主意自然還得由裴謹自己拿。沒成想直到那日薛氏到訪,這事才終於有了一個眉目。


  自從裴謹回歸京都,這對母子不過偶爾聚在一起吃飯閑談,除卻不痛不癢的關懷問候,似乎再也沒能恢複到之前曾有過的短暫和諧。


  仝則招待了茶水,正欲退出去,薛氏看他一眼,擺擺手道,“坐下吧,我和他聊的事,你用不著避諱。”


  雖說如此,可等到仝則落座,許久過後,卻也不見這位沉得住氣的夫人再開腔。


  還是裴謹率先打破沉默,“母親想和我說什麽?”


  “你覺得改革至此就算成功了?”薛氏的語調一貫冷淡,聽上去並沒有多少關心改革的熱情,“還有沒有未完成的使命?”


  裴謹直言不諱的說,“我能做的就是目下這些,不論是內閣還是軍隊都不能一人獨大,要做到各方保持製衡,決策權掌握在議會。”


  薛氏搖頭,淡淡道,“人人都有自己的算盤,偌大一個國家,需要的仍是一個強權人物。這不是你想不想獨大的問題。我知道你對現在的政體仍不滿意,隻是盡可能逐步改良,那就更加不能把成果拱手讓出,否則難免會被有心人竊取。”


  頓了頓,她放緩了聲調,“我以前和你說過一句話,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這是你的國你的家,幾十年光陰不長,可畢竟是真真正正屬於你的年代,倘若你對這個國家有不滿,那就利用你的學識和能力去改變,而不是選擇放任自流或是一走了之,那是對你自己,對你的國家最大的不負責任。”


  她表述的意思無非是要裴謹擔當,仝則在一旁聽著,也在留心觀察薛氏既淡然又堅定的神情,突然間他頓悟出一個真相,裴謹能有今天,其實薛氏功不可沒,那些或激烈或酷狠的手段姑且不論,但她的的確確已將責任這兩個字成功的植入進裴謹的骨血當中。


  那日相談過後,仝則如願獨自一人登上赴日的渡輪,是否在東瀛三島開成衣店還在其次,享受宇田惠人精心提供的吃喝玩樂服務才是頭等重要的事。


  然而就在他樂不思蜀的時候,遠方傳來了仝敏婚期將近的消息。


  仝則再不能裝沒心沒肺,隻好忙不迭地趕回去,不過月餘功夫,裴謹已被任命為海軍大臣,等待立秋之後就要開拔巡視沿海邊防。


  仝敏這一年滿十五了,即便在這個時代,也隻能算是將將夠適婚年齡,要不是遊恒實在等不得,以及仝則兩次“出逃”實在有虧於心,他還真想拿出做哥哥的款當一回惡人,把婚期再拖上個一年半載。


  架不住這頭他才說了半句,仝敏那小眉頭已然蹙緊,她沒就這話駁回,隻沉吟著慢條斯理道,“昨兒晚上我夢見爹爹了,他老人家臉拉得有八丈長,直跟我歎氣說老仝家沒有後繼之人,還埋怨我說,你哥哥的事你也不操心,等將來老了他身邊連個照看的人都沒有……我能說什麽?還是等回頭,你跟我一塊給爹娘上墳去,你自己安撫二老吧。”


  這妮子慣會軟刀子殺人,拿話戳心的本事眼看著見長,仝則在這事上不占理,確實沒法給老仝家開枝散葉,雖然心裏沒虧,可嘴上到底硬氣不起來,隻能訕笑著把話題囫圇混過去。


  “是該去了,等忙完你的婚事吧。對了,嫁衣我親自給你做,等我畫好圖樣子先拿給你看。”


  到了正經日子,婚宴比預想得還更熱鬧,連薛氏都親自出席了,送過厚禮喝過新人敬的酒,第二日她便打算帶著親信仆人回裴家在京郊的莊子上閑居,隻把裴熠留下備考燕京學堂。


  少年人見風就長,裴熠已出落成了大小夥子模樣,長身玉立溫文爾雅,偏偏內心與外表不甚相符,自覺已是男子漢,隨著他三叔的一幫粗獷下屬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全程根本不必仝則上手,他一個人差不多就替遊恒把酒全給擋了。


  “你三叔可看著你呢,”仝則搶過他的酒碗,小聲笑道,“悠著點。”


  裴熠不動聲色的從他手裏搶回碗,吐字清晰的說著,“他不管這個,何況三叔也是像我這麽大的時候學會喝酒的。那會兒是在西北平叛,大捷之後還沒班師,他的親衛給了他一壺酒頭,說暖身子最管用,三叔嚐著覺得味道不錯,從此就有點愛上了,還是後來祖父說了兩句,他才慢慢收斂住的。”


  仝則琢磨著道,“他是不忌酒,可我好像從沒見他醉過。”


  “怎麽沒?”裴熠搖了搖頭,“我聽家裏人說,有回為他從小玩到大的兄弟戰死了,他喝得人事不知的,第二天要大朝會連床都還起不來,還是被祖父從屋裏拎出來,當著一院子的下人痛罵了一頓,告訴他戰士馬革裹屍是早在第一天上戰場就該想到的結果,要麽他就陪著一起殉葬,要麽就該戍邊戍邊該殺敵殺敵……其實那會兒三叔不過才十五,還是頭一遭上前線戰場。”


  “家裏老仆人們都說,三叔這麽些年,也就喝多過那麽一回,連酒瘋都沒撒,是安安靜靜睡過去的,再之後我也沒見他因為喝酒失態過,他也從來都不貪杯。”


  裴謹自製力好,仝則早就知道,至於是如何養成的,他的確沒太敢細想,不過這話聽過倒是讓他更多了份疑惑,怎麽私底下在某些場合,裴謹的天性能解放得那麽到位?不光縱情縱性,且還越發沒羞沒臊,精力好起來簡直讓人有應接不暇之感。


  正想得熱鬧,便被新郎官端著酒杯的笑模樣打斷了,遊恒沒想到自己真能盼來這一天,高興得委實有點找不著北。裴謹他是不敢去鬧,索性直接來鬧仝則,可心裏念的仍舊是他家少保,十幾歲上認識裴侯,眼見著他為提升國力、為固守邊防、為穩定時局盡心盡力,弄得一身舊傷病,到頭來卻連個承嗣的後人都沒有。


  一想到這個,遊恒心裏湧起陣陣酸澀,感覺特別不是滋味。


  摟著仝則的肩膀,他吞吞吐吐,壓低聲音盡量不讓旁人聽見,“你別急,我和小敏回頭多生幾個,你挑挑哪個順眼,隻管拿去過繼,等將來老了,你和他……好歹能有個人照應。”


  說得頗有幾分淒涼,仝則承他的情,實則真心不在意這個,“互相扶持照應就是,說不準哪天活夠了,兩個人一起手拉手共赴黃泉也挺好。嗐,大喜的日子口,你就別鹹吃蘿卜淡操心了。”


  那時節仝則權當遊恒是喝大了隨口在抒情,沒想到遊少俠古道熱腸是真上了心,其後仝敏以三年抱倆的速度,彪悍的接連生了三胎,頭一個是丫頭,第二個又是丫頭,直到第三個方才生出一個小子來。


  仗義的遊少俠履行自己說過的話,把才剛滿月的小子直接抱到仝則跟前,“這小東西過繼給你了,將來姓仝,或是姓裴,你和他商量著辦吧……”


  說話間,他那才三歲多的大丫頭繞著仝則,一邊轉圈一邊伶伶俐俐的笑著說道,“舅舅,衣衣漂亮,囡囡喜歡。”


  小丫頭有對彎彎的笑眼,兩顆淺淺的梨渦,模樣很是喜人,仝則看著她,忽然靈光一現,“非要過繼也行,我就要這丫頭了。”


  過繼當然隻是個玩笑,姓仍然還是遊,小丫頭有個起名廢的爹,於是就有了個不大靠譜的大名叫遊龍,也不知遊少俠打算日後讓她去哪處去戲鳳。


  女孩是貼心小棉襖,很多時候比兒子還靠得住,不過這道理,飽受封建餘毒思想殘害的遊恒未必能懂。


  遊龍貪靚,說起來隻是當日迷惑仝則的障眼法,這興趣愛好沒持續多久,才過四歲,眼見已越長越有小子氣象。上樹下河難不倒她,更喜歡演算,對天文也感興趣,沒過兩年甚至還發展出和某人臭味相投的癖好,專愛拆卸家裏的機械鍾表。


  裴謹對孩子談不上特別有親和力,尤其是對女孩,那是和他的成長軌跡完全不同的物種,倒不是他沒愛心或者童趣,但對著那嬌滴滴的小嗓音有時候實在覺得起膩,疼歸疼,卻不知該怎麽相處才好。不料攤上的是這麽一位姑娘,很快兩個人就狼狽為奸沆瀣一氣,大有把家裏能拆的都拆一遍的架勢,見天樂此不疲。


  仝則成天追著倆隻屁股後頭收拾,更對於新買的縫紉機也被拆得罷工一事,表示出了忍無可忍。


  罪魁禍首絕不會是裴謹,仝則不相信裴謹會連那麽重要的螺絲都能忘記裝。


  “小龍完全被你給寵壞了。”他隻能如是抱怨。


  裴謹毫不吝嗇的展現他的縱容,“女孩子要嬌養,喜歡什麽就放手去做,萬一真是這塊料,將來還能進軍工廠派上用場。”


  他說這話是真心實意的,待遊龍也如同自家子弟,仝則看在眼裏,無奈和欣慰之餘,多少也能理解,裴謹或許是借寵愛小丫頭的機會,來彌補自己童年缺失的那一點自在和樂趣。


  ******

  都說男人三十一枝花,裴謹現如今的年紀算得上是含苞欲放,雖說出現在公眾場合的時候不算多,坊間關於他私生活的傳聞也不少,饒是如此,還是阻擋不住一眾對他抱有不切實際幻想的愛慕者,使勁渾身解數的告白。


  隨著時代變化,風氣比之從前更為開放了,有些像是重返先秦時代,複原出了一種宛如詩經中曾歌詠過的男歡女愛自由自在的世界,女孩子的信件寫得尤為大膽而熱烈,有些用詞讓人看得禁不住麵紅耳赤。


  裴謹從不看愛慕者從各種渠道塞到府裏的信箋,仝則偶爾好奇,會打開來瞧瞧,看著看著,不覺也有些汗顏——那麽鮮活熱辣的表白,他怎麽一句都想不到、說不出口,可惜那些信的落款不具真名,要不然他真想親身上陣找那些活潑潑的姑娘好好請教一番。


  信翻得多了,時常也會有新發現,裏頭居然還夾雜著寫給他的。


  要說內容十足奇詭,姑娘家想象力著實豐富,不由分說便把他渲染成了被強權禁錮,有才華有理想的苦悶青年,字裏行間充斥著鼓舞,不吝表達某種殷切希望,希望他能夠衝破藩籬,逃脫裴某人的束縛,爭取獲得應有的自由。


  仝則看信暗暗發笑,恰好裴謹從外頭進來,趁他沒留意,裴謹一把扯過那頁紙,匆匆一掃,當即乜眼笑著端詳他。


  仝則禁不住想嘚瑟一下,“情書而已,今天不經意翻出來的。這方麵你是虱子多了不咬,我這可是蠍子粑粑獨一份。”


  裴謹哼笑,“怪不得,笑得像個雞爪子花。”


  仝則聽出那麽點吃味,索性在他唇上一蹭,伸手在他臉上輕輕一撫,笑眯眯調侃道,“要理解,畢竟我還正當青春年少。”


  裴謹不稀得搭理他,抖落著信道,“誇人都不會,提什麽衣服做得漂亮?要說,就該說你衣服穿得漂亮。”停住話音,他驀地從背後環抱住仝則的腰,輕聲低語般笑道,“不過不穿的時候最漂亮,可惜她們看不著。”


  說完像是要比比看到底誰更會嘚瑟似的,捏了一把那勁瘦的腰,撂下一句,“但到底麽,還是不如我的……”


  踅身抬腳,其人已飄然越過屏風,事了拂衣去般進裏間去了。


  回過味來的人發覺自己又被調戲並擠兌了一回,心有不甘之下,激發起無限豪情壯誌,決定要當麵鑼對麵鼓的好好研究一下,究竟是誰的身材更為賞心悅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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