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正文完
滔滔長江水, 浩浩湯湯,站在江邊遠眺,仝則想到的不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而是邊看浪花起伏,腦子裏邊蹦出後世那位偉人曾寫下的句子——曾記否,到中流擊水浪遏飛舟。
隻可惜事關剽竊, 不能拿來一用, 也不知道在這個平行時空裏, 以後還會前赴後繼地湧現出多少風流俊彥,多少傳世的雋永佳句。
東湖的水麵則要平靜得多, 人在畫舫內,宛若尋常遊湖客,從外頭看不出任何玄機。
裴謹是秘密南下的, 留了那位替身駐守遼東, 此刻滿朝文武誰都想不到,本該雙目失明、喪失行動力的承恩侯卻已在湖心處和舊部品茗“閑話”。
閑話的內容當是天下事, 如何確立政體, 如何穩定京畿,如何善後皇室等諸多議題,耗時隻用了一個下午,再上岸, 陸漢藻已接受了朝廷遣使請他上京和談的要求。
裴謹一行輕裝便服,先行動身登上了北上的列車。蒸汽機車運行不到半年,一切都還很新鮮, 如果不是趕時間,裴謹其實很願意沿途停靠,走走看看。仝則作為“親衛”,坐蒸汽火車不至於多激動,反倒是職業病發作,看列車上的“服務人員”不覺開始橫挑鼻子豎挑眼,主要還是對人家的服飾頗有不滿。
“一點不精幹,工部的人太守舊,製服就該有製服的樣子,要讓穿著的人喜歡,看著的人羨慕。”
坐在包廂裏,仝裁縫不吝大放厥詞,“軍隊製服也一樣,都什麽年代了,盔甲防不住子彈火炮,不要也罷,還該改良得輕便些,設計貼身顯出軍人的英武不凡,配上軍靴,褲腳紮進靴筒裏,那一身才夠威武氣派。”
裴謹聽著,心說要照你的意思改良,往後軍中人淨顧著臭美了,誰還有心思練兵打仗?當即毫不留情的用眼神表達給他看,你這純粹是個餿主意。
仝則看出來了,並且萬不讚同,想當年希特勒多麽重視納粹軍裝,標準隻有一個就是要漂亮,人家可是深諳惟有如此,方能吸引更多年輕人向往從戎。
雖說形式不該大過內容,但適當的包裝也是必不可少的。
當然這個例子舉不得,話得說在決策人心坎上,仝則道,“甲胄行動不便,我說的是要實用。且年輕人的熱血最容易激發,借助服裝增添他們的榮譽感,和鮮衣怒馬是一個概念。前朝不是有過錦衣衛,明太|祖招的可都是貴族子弟,模樣俊朗,再配上飛魚服繡春刀,貴族子弟一個個趨之若鶩,這效果就達到了。”
說著眨眼笑笑,“回頭我先做一身給你試穿,你一量相,準保能讓其他人驚豔。”
裴謹闔上眼,不大想理會這茬,半晌輕輕一笑,“如果一切順利,可以考慮你的餿主意試試看。”
仝則聞言正了正容色,“會吧?陸將軍三日後抵京,內閣和皇帝還能什麽後手?和談擺宴,還要宴請各國公使,大員親眷,是鴻門宴還是真心和談?京西大營有你在還好,就怕現在都知道你重病的消息,人心惶惶,弄不好再被內閣當了槍使。”
“京裏我安置了人,這會兒已接倒秘信,知道如何配合。”裴謹道,“皇帝陛下搞這麽大,就是不想撕破臉,拿準了老陸他們有顧忌,並不想把局勢徹底搞亂。”
“曹薰呢,那個牆頭草不是和陸將軍私下勾兌,改組內閣,務必保留他做度支大臣,好繼續手握錢袋子。”仝則想著不覺冷笑,“再給老陸一個陸軍大臣的職位。曹薰不在意皇權,在意的是他自己的位子,隻是有你在一天,他知道自己必定沒好果子吃。”
裴謹睜開眼,緩緩地笑了下,“牆頭草好啊,窩裏鬥起來也讓新皇帝看看,究竟誰手裏有槍。還是那句話,能不發一槍解決問題為上,局麵推進到這個份上,已經不是一個兩個人負隅頑抗能成事的了。”
仝則琢磨著他的話,問道,“所以那個時候你看似放棄,是因為覺得時機還沒到?”
裴謹沉默了一會兒,再度闔上眼,輕輕點頭道,“我這人有軟肋,所以重新組閣以後,總理大臣這類職務絕不能由我出任。在小地方實現理想容易,放眼舉國卻很難。我更適合做一個職業軍人,練兵、守國門,做自己擅長的事。唯一的用處是還震得住現今軍中這撥人,保證軍權集中於議會,決不能出現軍閥割據的亂象。”
想得這麽透徹,仝則覺得他比自己這個知道曆史走向的現代人還更明白,是以無需再廢話,而對他激流勇退,特別是對他清楚自己的能力和不戀棧這兩點由衷感佩,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在權力麵前拎得清,被機遇推上去胡搞一通,任由野心膨脹的例子並不在少數。
值得慶幸,他的裴謹和後世的袁世凱不一樣。
因為是秘密進京,一行人在天津站下了車,其後改走官道,輕鬆對付過盤查,和事先取得聯係的法國使館參讚接洽上。參讚起了個中文名叫周崇德,對於低調裝扮的裴侯,他保持著一種禮貌的客套,對仝則,卻顯得要親密得多。
“多謝參讚此番照應。”仝則握著老主顧的手,滿懷誠摯表達感激。
周崇德笑得很含蓄,“我們法國人是來和中國人做朋友的,不想在遠東挑起紛爭。我們的手不可能伸得這樣長,事實上也錯過了這個時機——貴國的國力不允許外人染指,現在隻有不亂,我們的貿易往來才可以繼續,這樣對大家都有好處。隻有總想著要征服擴張的白癡,才會不自量力的在貴國土地上試圖搗亂。”
搗亂也沒關係,仝則默默地想,反正總會失敗,然後再搗亂再失敗,直至滅亡,這也是後世那位偉人總結過的,一切反動派的行動軌跡莫過於此。
在參讚家住了兩日,熟悉的人終於出現,一年多沒見,遊恒黑了也瘦了,見著他的少保激動得似乎還能言表,見著仝則卻是兩隻眼睛都看直了。
他還不知道,仝小爺早就偷著跑回了裴謹身邊。
遊恒懸了大半年的心,可算是落地了。這些日子,他覺得自己越發羞於麵對仝敏,畢竟連人家哥哥的生死都搞不清楚,還有什麽臉麵再相對,更何況談婚約,簡直連想都不敢去想。他早打定主意,等擺平了京都的事,他就南下去找仝則,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嶺南沒有就再下南洋,不找著這個人,他寧可再不回來了——因為沒法和他這輩子最在乎的兩個人交代。
這麽想著,遊恒按捺不住,對著仝則奉上了一記老拳,這回可是用足了七成力,打在仝則身上,隻聽砰地一響。
仝小爺還沒怎麽著,裴少保的眉間已皺出了一道折痕。
仝則比遊恒反應快,趕緊順勢一帶,給他來了個結結實實兄弟般的擁抱。
“讓你擔心了,我應該早點寫信告訴你,都賴我,回頭我一定任罰。”
遊恒了解這個人,外表看上去精明事故,骨子裏卻自有一份仁義在,心下不由感懷,也抱著他連拍了幾拍,拍得半日都忘記了要撒手。
裴謹斜睨著這兩隻,心裏納悶的想,這是把我當透明的麽?
直到咳了兩嗓子,兩隻才終於曉得要分開,遊恒麵對他家少保正經多了,斂容道,“明日宮宴,陛下也請了太太和小爺進宮,西山大營段總兵已接信,一切妥當,都在咱們掌握中。”
所謂和談大宴,各路人馬齊齊登場。
招待賓客,麵上自是要過得去,從皇帝到內侍個個都擅長作戲,該有的風儀一點不少。隻是皇帝行動不便,畢竟瘸了一條腿,隻好坐著不起身,意為藏拙,即便要起身也走得極緩慢。他這條腿是當日裴謹設計弄殘的,要說不恨也難,遑論還有他曾經的摯愛千姬,隨著幕府倒台,其人香消玉殞,他後來到處尋摸同樣有狐狸般媚眼的女人,也不過是因為一種補償心理在作祟。
江山本該是他的,裴謹幫他的弟弟硬生生從他手裏搶過來,如今好容易再奪回,他心裏其實也清楚,曆史潮流不可違,順者昌逆者亡。可道理歸道理,人在這個位子上,倘若連放手一搏的勇氣都沒有,還談什麽複興帝製,還談什麽萬世基業?他的祖父、父親窮兵黷武,用整整兩代積攢下了國力和財富,難道就是為臣子們有朝一日推翻他的國、他的朝?
這事不禁琢磨,皇帝陛下自然是一萬個不甘心。
他談笑風生,因為早已得知來自遼東的密報,裴謹連日躲在府邸不出來,據可靠消息透露,此人罹患了不治之症。軍心缺了這根定海神針,其實就是一盤散沙,各人有個人的算盤,沒了凝聚力更易各個擊破。
好比陸漢藻求什麽?不外乎改組內閣,大不了封他當總理大臣,此人在京都政壇沒有根基,遲早會搞不定焦頭爛額,然而在滔天權勢麵前,有幾個人能不亂花漸欲迷人眼,理智清楚的提出拒絕?
皇帝得意的笑著,眼風轉到裴家那對祖孫身上,薛氏身邊有惠妃陪著,裴熠則是少年初長成,眉宇間有一種清潤淡然的況味,顯得不驕不躁。
皇帝起初覺得眼熟,再三確認後,心裏湧出一股厭惡,這少年越來越像他的親叔叔裴謹了,多半還是在刻意模仿他三叔的行為做派。
正想著,餘光瞧見駙馬兼忠勇伯裴詮舉杯,笑著朝他敬酒道,“這是臣從新疆帶回來的葡萄酒,陛下嚐嚐看味道如何。”
皇帝轉過視線,看著這個同樣出身裴家的人,裴詮如願尚了公主,榮升駙馬,更得了個不鹹不淡的爵位,那時節此人蹬鼻子上臉原本想要做侯爺,大概是為能和裴謹比肩,結果被自己四兩撥千斤給撅回去了。
皇帝在心內冷笑,也不看看自己什麽德行,憑這熊樣也配?
可他沒下裴詮的麵子,順勢舉杯邀在座諸位,“日前出現了一點小風波,目下已化幹戈為玉帛,陸將軍深明大義,及時止息一場紛爭,望今日之後,大家能達成共識,為來日國朝繁榮昌盛求得一個圓滿結果。”
言罷率先幹了杯中酒,見皇帝陛下豪情萬丈,大家也跟著紛紛附和飲杯。
這廂還沒等杯子撂下,卻見一個內侍慌慌張張的跑進來,當著滿殿貴賓結結巴巴稟道,“西山大營段總兵帶人進宮來了,此外還有還有……”他瞥了眼一旁穩坐泰山的陸漢藻,“還有漢陽同盟會,不,是造反的那夥人也來了,他們要求麵見陛下,請陛下在請願協議上簽字蓋章。”
這是公然造反嗎?皇帝臉色發青,忍無可忍拍桌道,“豈有此理,皇城守衛都是死人麽,朕的親衛隊長何在?”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皇帝到底擁有幾百人的親衛隊,這群人無論如何都不至於倒戈,可內侍的回答卻在瞬間粉碎了皇帝的幻想,“禦林軍和段總兵的人對峙,無奈對方人數眾多,裝備精良,禦林軍實在攔不住了。”
皇帝驚得忘了拍桌子,不明白情勢為什麽急轉直下的這麽快,現如今不是正有大好局麵,風平浪靜,井然有序,為什麽偏要搞亂這一切?
他轉頭,看向陸漢藻,眼內醞釀出一團風暴,“陸卿,這就是你的誠意?勾結京衛,當著各國使節,如此逼迫於朕,你們眼裏還有沒有一點王法?”
陸漢藻對王法兩個字不以為然,聳了聳肩道,“陛下說的,臣一概不知,既然各國公使,內閣成員都在,何不滿足同盟會的要求,接見其代表,這樣不是更能彰顯公平公開?”
笑話!皇帝心想,要他和亂臣賊子坐在一起和談嗎,還是在被脅迫的情況下,如果他答應了,古往今來可還有比他更窩囊的皇帝!?
誰知更窩囊的事,旋即便發生了。
一群人揚長直入大殿,為首的有所謂和談代表,還有因裁撤軍機處,被打發回家帶孩子的靳晟,更有西山大營叛變的總兵,穿著甲胄的軍人在頃刻間將殿內圍得水泄不通,他們自己卻一絲不亂,好整以暇且秩序井然的朝皇帝行了個表達敬意的禮。
“你們,你們到底要做什麽?”皇帝驚怒交加,不由自主乜了一眼坐在下頭的曹薰,這廝半點不見慌張,莫非早就和他們勾結在一起了?是了,他們要求君主立憲,當然不涉及他曹薰的利益,皇帝在這一刻,忽然覺得自己被內閣的人給出賣了。
曹薰倒想和人勾結,奈何沒人搭理,他表麵鎮定,是因為迅速認清了形勢,槍杆子不在自家手上,還有什麽好說?既然要解決立憲,他或許還有翻盤機會,至少保住性命不難。不能跟著皇帝一塊跳腳,他可是還有用武之地,譬如這些湧進內閣的軍人,他們能擔負起管理國家的職責嗎?還不是得靠自己這樣有經驗的人去運籌帷幄。
在這個時點上,撇清保皇黨的身份最為要緊,何況他曹薰從來就不是什麽堅定的保皇黨。
靳晟便在此時越眾而出,朗聲道,“既然是和談,怎麽能少得了民眾代表,早前內閣決策失誤,臣懷疑有人暗中收受好處,一意孤行這才引發民憤,陛下應該趁此機會給各方人士一個合理的交代。”
皇帝怒道,“你們口中的合理,就是以武力闖宮?朕這個皇帝,你們還打算放在眼裏嗎?”
靳晟沒太摟住,非常自然地做了一個“確實沒把你放眼裏”的表情,接著道,“此外還有一份憲章,是早就準備好的,一直推托到今日,也請陛下一並過目。”
到了此時,皇帝就算再傻也知道,今日的重頭戲是那份憲章,他不覺望著靳晟咬牙道,“沒了裴謹,你們居然還這麽囂張,此事是他授意的?你可知他已罹患重病,連床都下不了,雙目失明,更連一場戰事都無力指揮,你們就算把他迎回來,還能指望他代替朕坐在這個位子上麽?”
靳晟淡淡一笑,“陛下想差了,位子由誰來做理應遵循法度,軍中一向承認皇室,承認大燕的君主世襲製度,這和裴侯根本就扯不上關係。”
皇帝冷笑問,“當著各國公使的麵,你說話算話?”
“當然,也希望陛下能夠說話算話。”
這句卻不是出自靳晟之口,話音落,裴謹越步走了進來,一身尋常服色,目光澹然。他環顧四下,神情昂揚,眼中卻又有著內斂的光華。
一看就知道,這人根本就不瞎!
謠言被粉碎,皇帝驚訝,曹薰等內閣成員更驚訝。
裴謹是什麽時候回來的,他們一概不知,情報工作差勁不說,且再次證明手握槍杆子的重要性。但上一次他們僥幸成功,是因為裴謹還有顧忌,這一次呢,他的母親和親侄子可就在他眼皮子底下。
“諸位使節……”皇帝艱難開口,打算在撕破臉前先拉個統一戰線。
英、德兩國公使正在運氣,心裏也有驚怕,明明給了內閣大佬們好處,這幫人還說頂得住,什麽隻要裴謹不行了,軍中就是一盤散沙,誰都不服誰,根本拎不起來,虧這番鬼話他們當時還信以為真了。
在別人地盤上硬碰硬不明智,兩國公使互相一對視,皆搖頭道,“友邦事務,我們不便插手幹涉,還望陛下能夠自行處置妥當。”
態度一推二五六,已然打定主意作壁上觀。
全是小人,皇帝在滿心頹喪中站起身,忽然覺得一陣腥甜湧入喉嚨,跟著一口血猛地噴出,在搖搖晃晃間,他看清了下麵人的表情,有人驚詫,有人含笑,有人平靜觀望,有人麵帶嘲諷……
一隻手從旁有力地扶住了他,是那個叫徐朔的內臣,此人是王連生死後,皇城內侍中最得力之人,皇帝心下稍安,看來關鍵時刻還是內侍靠得住。
“陛下的酒中有毒……”
徐朔突兀地喊出這一句,殿內為數不多的禦林軍聞言率先慌了,抽刀的抽刀,拔劍的拔劍,隻有匆匆趕來的侍衛長一人配了槍,然則拔|出來的刹那,他卻有點含糊不知那槍口究竟該對準誰。
再看殿內訓練有素具備實戰經驗的京營衛隊,和此時驚慌失措,成日隻在京都陪皇帝打獵的禦林軍少爺們一對比,高下立判,侍衛長的心頭頓時一片冰涼。
徐朔依然扶著皇帝,卻一點不著急去傳太醫,像是抽絲剝繭般恍然道,“這酒是駙馬進獻……”
皇帝勉力提起腔子裏最後一口氣,伸手指向裴詮,“原來是你,做過一次叛徒就會有第二次,你這個小人,來人……將他拿下……”
禦林軍的少爺們想著皇帝下令,還該聽命才是,不料裴詮不知從哪來的力氣,蹭地一下站起身,幾個箭步直竄到了薛氏背後。
然而袖中藏著的匕首還沒等出鞘,他先被裴熠一肘擊中胸口,旋即裴熠站起回身,飛腿踢翻了他手中短刀,再起一腳將他人踹翻,就地穩穩地擒拿住。
“三叔,我把大伯抓住了。”
少年人威風凜凜,神情間已褪去了昔日的青澀,多了一份從容的幹練。
裴謹衝他點點頭,唇角微微一揚,恰在此時,倒在徐朔身上的皇帝頭一垂,於無聲無息間毒|發,連誰接替他繼承大統都還沒來得及宣布。
按順位繼承,本該由他繈褓中的長子承嗣皇位,可他自己的皇位得來已不算名正言順,眾人心裏不免都在思量,先帝膝下曾經還立過一位太子呢。
一切發生的都太快,內閣中人還在打腹稿如何措辭,隻見殿門再次開啟,一隊兵士護衛著前皇後和年滿六歲的前太子緩緩走進殿中,這對孤兒寡母幽居於深宮,許久無人問津,此時看上去已有幾分清苦的寒酸。
見眾人兀自瞠目,法國公使非常恰到好處的起身說道,“作為派遣使節,我今天很遺憾的見證了一場謀害君主的禍亂,好在承恩侯閣下能夠及時出麵止亂,也萬幸皇室仍然後繼有人,希望今日過後,京都和大燕不至生變,因為那是我們在座所有人都不希望看到的事。”
眾人緩過神,不知是誰一馬當先說了聲好,隨即開始有越來越多的人跟著附議,紛紛起身向那位六歲的準皇帝行禮致意。
等到那小小孩童升坐,一份憲章已攤開在他的麵前,上麵赫然寫著:遵國憲,重國權,組建議會……君主無權廢除法律,無權幹涉議會,不經議會同意,君主不得組織常備軍,不得拘捕臣民……
上麵的每一個字,六歲的準皇帝都看得明白,卻又弄不大懂其中含義,隻是隱約猜到他大概就要成為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一代君王了,他懵懂的握住手中筆,抬眼看了看自己的母親。
即將被尊為太後的清秀女人在心裏無聲喟歎,有些事爭得過一時,爭不過一世,這或許就是他們這一代人的宿命。她握緊兒子的手,一筆一劃,鄭重地在上麵簽署下了名字。
直到黃昏,宮門才重新開啟,眾人魚貫而出,和來時不同,有人意氣風發,有人如喪考妣。
裴謹牽著仝則,在夕陽西下時登上城樓,屹立百年的宮苑,此時沐浴在一片霞光中。放眼望去,城外沒有戒嚴,一切安穩如常,行走在街麵上的百姓甚至不清楚發生了什麽。
但翌日天明,憲章就會正式公布,從足下的皇城傳開去,會傳到杏花煙雨的江南,會傳到塞外漠北的雪域關山,還會漂洋過海傳到遙遠的附屬國度,或許不是人人都清楚那字裏行間的微言大義,但沒有關係,他們很快會在實踐中慢慢領悟,那些條文會化作日常點滴融入他們的生活,影響一代人,甚至接下來幾代人。
仝則凝望裴謹,“兵不血刃,你的目的達到了。”
“還差得遠,要組建議會,改組內閣,選拔有誌之士,限製各地方軍權,方方麵麵都要重新開始。”
裴謹負手瞭望城下,繼續說道,“路還長,危險也沒斷,你還要跟著我繼續趟渾水?”頓了頓,他扭頭笑看仝則,“其實三年之約,早已經滿了。”
那是很久以前關乎契約的口頭協定,仝則笑笑,撣了撣身上看不見的風塵,“你就快要風光了,這節骨眼我怎麽能一走了之,好不容易熬出頭的。”
裴謹眼底含笑,嘴上揶揄,“真是人才,放長線釣大魚,賭術精湛。”
“好說,別忘了,最開始可是你先招惹我的。”仝則定睛看他,雖然被夕陽刺疼了雙眼,可依然有點舍不得移開視線,“再說不太平也沒什麽,早習慣了,我這人命硬。”
裴謹沒說話,半晌轉頭望著城樓下,良久才笑吟吟的問,“看什麽呢?”
“看你。”仝則說,心裏卻在想,也在看一個時代。
這個時代有好有壞,不算百廢待興,但依然隨時有暗流在洶湧,好在曆史的腳步不會停歇,它推著每一個人或直麵、或迂回,朝著既定的方向不斷前行。
在奔騰不息的洪流裏,他是渺小的一滴,在無垠的時間長河裏,他是飛逝而過的一瞬。也許隻有他自己最清楚,他曾經鮮活而真實的存在過。
或許不止,還該有此時此刻,摟著他的裴謹,仝則聽見他在自己耳畔低聲笑道,“你該說,在看我的愛人。”
***正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 正文至此結束,多謝看得下去這個故事的各位,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