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為君百戰如過籌
宗宏立刻衝到那黑馬前,拔出長刀,衝著王坤猛衝而來,借力騰身而起,腰身一轉再度尋得破綻直撲而下,王坤五感盡失,無力反抗,宗宏緊握刀柄的手臂暴起青筋,落下蓄盡心力的一斬。
夜靜無聲,隻聽得“滴滴答答”血滴的聲音。
“劉相,快走!”宗宏瞪大了雙眼再次喝道。
劉盛這才從破敗不堪的馬車上掙紮著起身,扶起已經昏迷過去的若溪就要離開。
“全都帶走!”一聲喝出,便是流雲趕到,錦衣衛團團圍住,紛紛拔出了繡春刀。
宗宏拿起刀,想要再次殺出血路,腦袋卻一片混亂,聽得劉盛怒吼:“宗宏你還愣著做甚!”立刻調息運氣,想要強行運功,刀才出手卻立刻跪下,繼而往前一趴,直挺挺倒在了地上。
渾身沒有一點勁,頭暈目眩。
烏幹草的藥效,終究還是讓他撐不住了。
“帶走。”
留下淡淡的聲音在耳邊縈繞。
“那這王坤的屍體呢……”錦衣衛一員問道。
“就地埋了。”流雲眼眸閃過一絲悲情,旋即收斂,開口道,“逆賊王坤叛逃,已就地伏法。”
“是。”眾錦衣衛回應道。
待到人去,這裏變成一副寂寥之地,若不是那破裂的馬車,這裏仿佛會沉寂下去。
月光柔和,照在臉上,一半陰暗,一半淒涼,月與血爭輝相映,不過半刻,月藏雲層,濃濃夜色不得一縷光,一切籠蓋在黑夜中。
是夜,再無月。
西夏錦衣衛地牢。
“劉相,請。”流雲一手握著繡春刀,一手朝著牢籠擺了一個請的動作。
本是一身怒火,他狠狠踹了一下牢門,喊道:“我說了多少次,是他王坤綁架了我女兒,我隻是去救我女兒的,我是被冤枉的!我要見後主!我要見方後主!”
流雲隻是聽著,並不插嘴,等他發泄完了,流雲抬起眼眸道:“相爺,請。”
軟硬兼施,油鹽不進。
劉相歎了口氣,用力甩了自己的衣袖,踏入了牢中,背對著流雲,一言不發。
待到流雲要走出錦衣衛地牢的時候,他忽然開口道:“照顧好我女兒。”
流雲停了下來,輕輕地“嗯”了一聲後,走出了地牢。
出了地牢,一路向西走向西夏正殿,此時天色微亮,帶著淡淡的曙光猶如一件輕紗,披在了這片大陸上,朦朧,祥和。
“朕,要聽過程。”方後主站在正殿中央,一身黃袍挺拔的身姿,戴通天冠,穿絳紗袍佩方心曲領,曙光洋洋灑灑披在他的身上,恍惚間有些耀眼。
流雲抱拳,微微彎腰道:“臣按照律例,於子夜率地牢重犯前去地礦,一切都與往常一樣,隻不過就在換崗之際,王坤突然襲擊臣,將臣打至重傷後逃跑,之後……”
“打傷你?”方後主忽然開口,微微轉過身來,雙手負於腰後,“他怎麽打得傷你?”
一笑生疑,流雲麵色淡然,雙眸對了上去,道:“是萬草枯。”
方後主不著痕跡皺了眉頭,呢喃著這三個字,繼續道:“萬草枯似乎是劉相府裏的宗宏常用的暗器。”
流雲沒有回答,順著剛才的話繼續道:“之後便看到王坤和宗宏,還有劉相和她女兒。宗宏殺了王坤,之後
還想護著劉相逃走。”
方後主做了一次深呼吸,往前走了兩三步,道:“若溪麽?為何若溪也在?”
“據劉相所言,是王坤綁架了她女兒,他前去贖人,可……”流雲欲言又止。
“說。”方後主語氣加重,朝著流雲的方向又走了幾步。
隻感覺到一股強大的威壓,但流雲舉重若輕,稍微一頓,道:“劉相還帶了五百萬兩,說是贖金。”
方後主忽然冷哼一聲,一甩紗袍袖,冷聲道:“若是黃金萬兩能夠降伏,又何苦關在地牢這麽多年!這五百萬兩,是要換兵權嗎!”似乎感覺到有些失態,頭上的天冠顫顫巍巍,橫眉冷對。
“若是王坤綁架了他女兒,為何他會有劉府的萬草枯,據朕所知,這萬草枯是不是劉府獨製的?”
流雲將身子彎了幾度,拉開了距離,道:“依臣所知,確實如此。”
“所以真相是如何?”方後主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長道。
“後主想要的是什麽真相?”流雲抬起頭,波瀾不驚。
“朕不需要所謂的真相,若是有一輩子的假相,那它就是真相。”方後主語氣平和,迎著曙光走了過去,“劉相曾和朕拿下這片江山,若是他倒了,朝野的權衡便也破了,所以……”
“臣知道該怎麽做了。”流雲忽然開口,畢恭畢敬道,“還有,劉相在地牢求見。”
方後主沒有說話,隻是揮了揮手,流雲抱拳道了一聲“是”後,便退了下去。
文武百官陸續入朝,他看著台階下慢慢往大殿走來的大臣們,忽地自嘲般笑著搖搖頭,轉過身走上了龍椅,臉色沉了下來,重重的歎了一口氣。
“劉相怎麽不在?”
“那之前請奏到劉相那裏的奏折怎麽處理……”
“劉相可是病了?難道現在隻剩沈王一枝獨大?”
聞言沈王不語,隻是不著痕跡地看了一眼方後主,劉盛如何,他也得到了一點風聲消息,因何事被困於地牢,實情不知。
方後主微皺眉,用力拍了一下龍椅,喝道:“怎麽,劉相不在,就群龍無首,把朕置於何地!”
百官立刻俯首,齊喝:“臣不敢。”
方後主冷哼一聲,看了一眼周王爺,繼續道:“劉相請病,他手上的事務,就暫時由周王爺替代,眾卿可有異議?”
沈王神情中浮起一抹疑色,看了看周王爺,卻見到了一抹溫和的笑容,他輕輕點頭表示回應。
“周王爺,你可有疑議?”方後主看著他,“朕放你回明城多年,也是該回來為國效力了。”
語調輕得像半山暮靄。
周王爺展眉,直截了當道:“臣定當鞍前馬後,不負後主所望。”
此言一出,西夏朝廷格局至此發生了翻天覆雨的變化。
錦衣衛地牢深處,隻有透入的一縷陽光照亮這片黑暗。
“方後主,”劉盛有些激動起來,“臣是被冤枉的,是圈套,是栽贓陷害!”
方後主垂眼道:“劉相啊,且不說你帶五百萬兩這麽大筆數目是為了救若溪,他王坤若是區區五百萬兩能夠降伏的,朕何樂而不為,封地封侯,他照樣是我朝大將,為了五百萬兩綁架你女兒,且不說他在地牢中如何完成,外邊有人也好,無人也罷,你如何解釋他身上的萬草枯?
”
劉盛訝然,不可思議道:“怎麽可能,他身上怎麽可能有萬草枯!”
“錦衣衛指揮使流雲,正式被萬草枯所傷,否則那王坤怎麽可能逃得出去。”方後主不冷不熱道,“萬草枯可是隻有你劉府特有。若是說他外邊有人,難道不是你劉府的人?”
劉盛心底一沉,想起了那句“大寶貝屍骨無存”。
是了,隻有府內人才知道,才知道他對愛女的小名稱呼。
“大寶貝屍骨無存……”方後主喃喃道,“是不是你府內人,你自己清楚。”
“臣真的是被陷害的,是,是周王爺,自他來到京城後,便諸事存疑!”劉盛極力解釋道,“先是丹蕃王子求親,再是丹蕃莫名離開,絕口不提聯姻,再者是臣安插在沈王裏麵的眼線被拆穿,進而……”
方後主忽然喝道:“夠了!朕讓你做的上不得台麵的事情,你都辦不好,現在跟朕哭訴,你要朕怎麽保你,拿什麽保你!勾結前朝將軍王坤,帶著黃金萬兩,不論怎麽看,都要通敵叛國的嫌隙,你現在不死,已經是法理難容了!”
劉相被哽,定下心來道:“後主可記得當日逼宮之時,後主賜我的免死金牌。”
方後主不可否之,心念微動:“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臣說句不當講的,如今朝政若被沈王一手遮天,後主吩咐臣做的事情,他可做不來。”劉盛低頭,語氣誠懇,“後主難道不給臣一個公道麽?”
方後主聞言,微微眯眼:“王坤已死,而你又有嫌隙,錦衣衛指揮使流雲一語可定你生死,還有……”
方後主轉過身,“你的事務,朕已經暫交給周王爺代理。”
劉盛一怔,有些不敢相信,想了想忽然釋然笑道:“果然還是一家親。方雨年這麽多年終究抓不住您的心,總歸這皇權,還是要交到十多年來不在您身邊,真正的嫡長子……”
不待他說出名字,方後主猛地伸出一拳,穿過牢的鐵欄,砸在了他的胸口上,劉盛喉嚨猛地一甜,一口血噴薄而出,灑在了方後主的衣衫上。
方後主脫下外袍,拿在手中,低眉看了一眼地上的劉盛。
“越來越肆無忌憚了麽。”
“臣隻求後主念在往日,饒臣一條活路。”劉盛顫顫巍巍站了起來,“這次跟頭臣認栽,背後真相如何,後主希望如何便是如何。”
方後主一甩手,往外走去,自言自語道:“舊臣無初心,倒打一耙,他劉盛能背叛鄭季,自然也會背叛朕了,朕不能殺他,但別人可以,劉盛啊劉盛……”
走出地牢,陽光毫不吝嗇地灑在了方後主的全身,微微有些刺眼,但是周圍卻充滿了鮮活的空氣,遠處的山河千裏,依舊牢牢地攥在手中。
“留不得了……”
“流雲。”方後主令下,輕顰低語,“今日後,再無劉相。”
微微一怔,流雲低聲道:“是。”
流雲回到牢房,在劉盛一臉驚恐反抗時,輕輕灑入了萬草枯,淒厲的喊聲響徹整個地牢,不過片刻,悄無聲息。
“我是人間惆悵客,知君何事淚縱橫。”方後主站在西夏正殿的最高處向下眺望,情不自禁裝下的浩瀚江山,地下是一將功成萬骨枯。
眼眶微紅,嘴角卻扯出一抹笑。
“劉相,走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