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秦海婷幾乎下意識地朝後退了兩步,這一刻腦海中的弦繃得死死的,緊張地盯住眼前素未蒙麵的男人。


  “你…… ……是誰?”


  她盡力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保持鎮定,可是結尾處微微的顫抖還是暴露了心頭的不安,夜色裏的男人似乎低低笑了一聲,還未開口,後座的一側車門打開,陳雪寒從裏麵走了出來,緊接著是喻戰生。


  “雪寒哥!教授!”


  一直緊繃的神經在看到熟悉的兩人時終於轟然斷開,秦海婷破出喉嚨的聲音裏忍不住帶上了哭腔,一摸臉上,才發現不知什麽時候連眼淚也不受控製地溢了出來。


  到底是女孩,再是膽識過人,多少還是個水做的柔弱人兒。


  喻戰生疼惜地把人護在懷裏,小聲地拍著肩膀寬慰著,溫柔得像是安撫受驚小女兒的老父親,“都過去了丫頭,都過去了,這位解先生會救大家的。”


  “解先生?”秦海婷的眼圈還有些紅,有些猶豫地將目光轉到陌生來客的臉上。後者微微一笑,十分紳士地朝她點了點頭,“抱歉嚇到你了,我是解雨臣,亞洲人。”


  他說得一口流利的中文,黑暗中五官見得不是很清楚,隻知道整個人氣度不凡甚是好看。之前不安的情緒漸漸平息下來,秦海婷忙不迭的也點頭回禮道,“麻煩您了解先生,我的朋友傷得很重,請您一定要救救他!”


  “人在裏麵,”陳雪寒一邊引路一邊簡短道,“槍傷在短時間內淋了雨,現在已經潰爛,人也開始發高燒,再拖下去恐怕會有生命危險。”


  屋子裏張起靈還維持著他們離開時的動作,聽到聲響抬起眼來,在看到解雨臣的臉時微微愣了半秒。


  高挑的漂亮男人解開襯衣袖口,在張起靈旁邊蹲下身來,“麻煩給我看一下傷者。”


  客氣而彬彬有禮的舉止,就像兩人從未認識一般。


  心下存有疑問,張起靈不著痕跡地避開對方的手,“雪寒,藥買回來了嗎。”


  “抱歉,會長,”意識到有外人在場,陳雪寒適時改變了稱呼,“買藥途中我們碰上了些麻煩,還好這位解先生出手相救,聽說有傷員又立刻開車送了我們回來。”


  秦海婷有些著急地問道,“那就是說抗生素沒有買著?”


  “這位小姐不用擔心,需要的藥我已經遣人去準備了。”解雨臣回頭對她報以安撫的一笑,屋子很暗,唯一的光源便是車外亮著的兩束大燈,男人的眉眼像是蒙上一層若隱若現的紗,朦朧得有幾分不真實。可是那語氣卻是分外真誠的,極具信服力,溫柔得讓人沒有絲毫招架之力,“這裏我很熟悉,如果你們信得過的話,可以把傷者交給我。”


  死馬當作活馬醫,當下已經沒有更好的方法了,張起靈沉默兩秒,終於下定決心道,“好,按你說的做。”


  車很快駛離小巷開上公路,吳邪的情況似乎還在惡化,一直沒有意識地哆嗦著發冷。途中在一家不起眼的診所前停了下來,一個醫師模樣的阿拉伯男人提著藥箱跑出來替他注射了200ml的頭孢呱酮鈉,又喂了些退燒藥,車子很快重新發動起來。在場的都知道國外對抗生素限製得嚴,買這個比□□還難,別說喻戰生和秦海婷止不住心裏對眼前男人身份的猜測,就連陳雪寒和張起靈也沒有摸透,這時候忽然出現還裝作不認識的解雨臣到底葫蘆裏麵賣的什麽藥。


  不過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他是國安的人,而這意味著吳邪有救了。


  這幾個小時過得格外漫長,車裏異樣的壓抑,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有睡意,都是沉默不語地盯著窗外混沌的漆黑。張起靈將吳邪捂得嚴嚴實實,時不時替他探一探額頭,溫度還沒退下來,不過發冷的情況似乎沒有之前那麽嚴重了。


  大概淩晨五點的樣子道路兩旁漸漸出現路燈,靜靜佇立著,在沒有破曉的黎明前散開暖黃的光暈。


  “這裏是?”


  許久沒說話,一開口秦海婷才發現自己的聲音都有些啞。


  “法蒂瑪紮赫拉小鎮,”駕駛座上的男人答道,“離的黎波裏不遠,我在這兒有一處房產。”


  明明是亞洲人,卻對這裏的一草一木都熟悉得了然於心,秦海婷知道不該太過好奇,還是忍不住試探性地問道,“解先生,您是…… ……商人?”


  解雨臣從後視鏡裏看了她一眼,笑道,“哦?為什麽這麽說。”


  女孩咬了咬下唇,“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解釋了。”


  說話間車身緩緩駛進一扇鐵門,窗外路燈的光亮依舊柔和,延展開去隱隱能瞧見兩旁是大片的綠地。車子在中央寬敞的大路上平穩地行駛著,轉了兩道彎,終於停在一處開闊的平地上,解雨臣解開安全帶,“我們到了。”


  陳雪寒警惕地環顧一周,“這是解先生的住處?”


  “是的,”這樣說著時解雨臣已經走到後側拉開門,作勢要幫張起靈接過吳邪,“我來吧。”


  男人清清冷冷格開他,“不必。”


  解雨臣收回手,倒也不尷尬,極其自然地將話題帶到下一處,“聽說你們情況後我就給家庭醫生打了電話,想必現在已經在裏屋等著了。”


  直到秦海婷徹底迷失了方向,才終於明白為什麽會有裏屋和外屋之分。


  出了停車坪便是一條極長的拱形券廊,盡頭通向塑有巨大噴泉的中庭花園,沿著石子路往前走,上了台階,連著穿過幾道拱門,終於能看見氣勢恢宏的白色主屋。這主屋裏又是別有洞天,房間連著房間,隨處可見繡著繁複花紋的帷幔和鏤空雕花的落地窗。而屋子本身又是極高極敞,鋪開的深紅色地毯透出濃烈的中東風情,巨大的水晶吊燈並不刺眼,反而有些暈眩的柔和,彌漫開神秘而厚重的古老氣息。


  這哪裏隻是一處房產,分明是宮殿般豪華的巨型莊園!

  還沒來得及從眼前的震撼緩過神,秦海婷的耳裏忽然傳進一個熟悉的男聲,“張隊……會長!齊副會他怎麽了?”


  兩個男人一前一後從沙發起身迎上來,正是本該還在機場的劉嘉明和瞎子。後者隻消看上一眼便已大致了解狀況,臉上閃過一絲嚴肅,低聲道,“看來醫生來這兒是為了副會的事了。”


  他口中的醫生指的是屋裏那個已經等候多時的大胡子利比亞男人,之前正與兩人交談著,在看到解雨臣時連忙恭順地走上前去,“您來了,解先生。”


  解雨臣脫下風衣,一旁早有管家恭恭敬敬地接過。“麻煩你了杜勒醫生,我的中國朋友情況似乎不太妙。”他這次用的是阿拉伯語,轉頭又朝管家吩咐道,“帶醫生和客人去客房吧。”


  張起靈扶著吳邪匆匆走了,秦海婷原本也想跟上去,某個戴墨鏡的家夥卻在這個時候語帶哭腔的從後纏了上來,“秦~妹~妹~好久不見~我好擔心你啊~”


  他喊得又惡心又肉麻,女孩想推推不開,隻能尷尬地問道,“你…… ……你們怎麽也在這裏?”


  “之前走得急,我忘記跟大家說了,”讓人留下的目的也達到了,陳雪寒好心的上前把秦海婷解救出來,“在我們來這之前,解先生已經先行派人去機場接他了他倆。”


  瞎子意猶未盡地鬆開行凶的爪子,玩味的目光在解雨臣臉上劃拉一圈,拖長調子一字一句道,“解先生?”


  解雨臣解開領口的扣子,極其優雅地朝他點點頭,“初次見麵,我是解雨臣。”


  屋裏開了暖氣,他便隻穿了一件粉紅色的襯衣。這是秦海婷第一次見到一個男人也能把如此騷包的顏色穿出脫俗的味來,解雨臣將袖口的紐扣也解了,挽起兩圈,走向酒櫃拿出一瓶紅酒,“坐,你們隨意。”


  秦海婷瞅了一眼光看都知道價值不菲的沙發,小心翼翼並攏雙膝坐下去。倒是一旁的瞎子最自覺,讓他隨意還真當成自己家了,一屁股坐下去,舒舒服服地翹起二郎腿,“在機場的時候還以為被人綁票了,沒想到當真有個解先生。”


  解雨臣又拿出六個高腳杯,放在端盤裏朝這邊走來,“是麽?不過這可不像被綁票的表情。”


  瞎子並不急著答話,反而拿起瓶身細細端詳起來,89年的拉菲,放在市麵上價值約莫4800英鎊左右。“酒是好酒,”他頓了頓,目光含笑,“人也是好人。”


  解雨臣微微挑了挑眉,“你認識我?”


  “我見過解先生,”他說得似假似真,讓人摸不透是在開玩笑還是真有這麽一碼子事,“至於何處見的倒不重要。”


  “哦?為何我不記得。”


  “貴人自是多忘事。”


  兩人你來我往打著啞謎,卻是把那三個不知情的人聽得暈乎。解雨臣取出軟木塞,往每一個高腳杯裏都斟上五分之一,自己取了一杯,拿在指尖輕輕地搖晃。


  猩紅的液體在杯壁間來回碰撞,那紅似乎更深了,濃烈得馥鬱。


  能在利比亞首都不遠的城鎮裏擁有如此龐大的莊園,不僅這樣,一舉一動間更是處處透出非凡的氣質來——這麽個渾身上下都散發著危險訊號的男人,縱然是沒受過特種部隊訓練的普通人也能嗅出異樣的味道。


  劉嘉明神色不動,不冷不熱開口道,“解先生總是這般熱心腸地帶陌生人回家麽?”


  解雨臣繼續玩著手裏的酒杯,“我大概還沒高尚到那種境界。”


  劉嘉明的身子在聽到這個回答時不自覺地繃直,“那麽可以勞煩解先生告知為什麽要救我們嗎?”


  屋子裏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男人的臉上,解雨臣愈發不緊不慢起來,就像故意要磨眾人的脾氣似的,將唇湊近杯壁,含住,輕輕抿了一小口。


  酒香不醉人自醉。


  “我啊,”他抬起眼,慢慢吐出兩個字,“喜歡。”


  多麽簡單的理由,「我喜歡」,優雅入骨的狂妄,讓人毫無招架之力。


  劉嘉明的臉色一瞬間變得十分難看,瞎子卻拍著手大笑起來,“好,我也喜歡!”


  有這麽個唯恐天下不亂的隊友也夠讓人頭疼,年輕的大學老師壓低聲音道,“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我們根本不了解這個人到底…… ……”


  “放心吧劉老師,我用節操向你保證,解先生的確是好人,”瞎子笑眯眯地打斷劉嘉明的擔憂,話鋒一轉,將話頭遞到陳雪寒的手上,“是吧,陳哥?”


  比起瞎子,穩重的陳雪寒明顯要靠譜的多,不僅劉嘉明,喻戰生和秦海婷也投來詢問的目光。後者緩緩點點頭,“確實是這樣。”


  談話差不多到此為止,眾人都是一夜沒睡,解雨臣便喚來管家引他們去客房休息。秦海婷放心不下吳邪,執意要去看看,劉嘉明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陳雪寒知道今兒個要是不問出來估摸是難以入睡了,於是讓大家都先聚到吳邪的房間裏。


  床上的人已經沉沉睡去,臉色好了許多,隻是眉頭還無意識地微微皺著。張起靈拿著浸了熱水的毛巾替他擦臉,動作溫柔得不像話。


  秦海婷滿臉都寫著「擔心」二字,“齊羽他沒事吧?醫生怎麽說?”


  張起靈動作沒停,好半天才吝嗇地吐出三個字,“多休息。”


  “我,我…… ……”她看著張起靈手裏的毛巾,支支吾吾了好半天,終於豁出去一般開口道,“讓我來吧。”


  「嗶」——


  一級紅色警戒,張大隊長特權大危機。


  還好瞎子夠機靈,立刻也涎著臉纏了上來,“那我也要來!”


  他這麽一攪合,自家隊長自然能夠義正言辭拒絕道,“不必。”


  團結就是力量,看來這話說得還真不假。


  隻是劉嘉明的心思完全沒在這邊,眼前姓解的男人來得實在古怪,偏偏瞎子和陳雪寒都拍著胸脯保證是好人,可在他看來怎麽也是疑點重重啊。


  “瞎子,你說你什麽時候見過…… ……”


  話到一半被陳雪寒用手勢阻斷,衝他做了一個「小心隔牆有耳」的口型。


  劉嘉明連忙壓低聲音,小心翼翼重複道,“你當真確定那個解雨臣是好人?”


  瞎子聳聳肩,“不確定啊。”


  劉嘉明瞪起眼,“可是你剛才明明說…… ……”


  “我說啥了?”瞎子嬉皮笑臉地替他回憶道,“我隻說我用節操向你保證而已。”


  也是,這家夥哪裏有過節操來著?

  可現在又怎是能隨便開玩笑的時間,喻戰勝支起自己的下巴,“這麽說來你見過他也是隨口編出來的了?”


  “這倒沒有,”瞎子吸吸鼻子,“不僅是我,陳哥、隊長,還有青狼獒的所有人都見過。”


  這話說得愈發神秘莫測,還是陳雪寒開口解釋道,“說見過其實隻是一麵之緣罷了,幾個月前在SIT峰會上,他是當時的與會嘉賓。”


  “嘉賓?就像楊建良那樣的嘉賓?”秦海婷恍然大悟地低呼道。日本的SIT峰會是亞太地區幾大重要的經濟高峰論壇之一,出席的無不是商界中有頭有臉的大人物,這般年經輕輕便能躋身其中,能擁有這麽龐大的莊園了倒顯得再正常不過了。“原來還真是商人,是我孤陋寡聞了,竟然不知道國內還有這麽一號人物。”


  陳雪寒搖搖頭,“不,他不是中國人。”


  “啊?”


  “更準確一點來說,他身上流著中國的血統,但是是在日本長大的。”陳雪寒目前知道的也隻有這麽多,“聽說是繼承的家族企業,行事很低調,具體的情況等我回頭聯係上趙Sir再同他索要。”


  劉嘉明神情嚴肅,“所以你也覺得他很可疑,對吧?”


  陳雪寒並沒回答,而是轉向喻戰生,老教授教了大半輩子的學生,看人的眼光總是比常人更毒辣些,“您呢,您覺得這個解雨臣是怎樣的人?”


  喻戰生思索片刻,一字一句地評價道,“深不可測。”


  “這一點倒是符合極了我們要找的人的標準。”陳雪寒露出微微笑意,“大家還記得當初趙Sir是怎麽說的吧?”


  ——當本來牽扯進內部清剿的齊羽死而複生出現在中東,這時找上門來的,必定與此事脫不了幹係!

  沒料到之前九死一生經曆那麽多,如今倒是得來全不費工夫,隻是一想到這麽個氣質出眾的男人竟然也和那個恐怖組織有關,秦海婷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冷顫,“那我們就留下來,然後從他身上找到突破點。”


  “的確如此,”陳雪寒讚同地點點頭,頓了一頓又補充道,“這個解雨臣不簡單,大家保護好自己,盡量別落單。”


  人群散離之前陳雪寒的目光在看不到的地方暗下來,劉嘉明他們不知道,可是青狼獒卻清清楚楚明白這位解先生是自己人,他摸不透對方到底打的是什麽主意,如今也隻能先配合他演好眼下「陌生人」的戲碼。


  “隊長,”臨走關門前,陳雪寒用眼神示意瞎子稍稍等一下,“還有什麽要說的嗎?”


  他指的是單獨對青狼獒的指示,張大隊長的目光終於舍得從吳邪身上挪開,抬起眼來,慢慢吐出四個字,“靜觀其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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