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對於菜鳥們來說,今天已經進入魔鬼體能訓練的第三天,無論是心理還是身體都在逐漸走向適應;而對於吳邪來說,生不如死的折磨現在才不過剛剛開始。


  好不容易拖拖遝遝地做完9000米負重跑和一百個高抬腿,吳小三爺隻剩下撐著膝蓋狗喘的份了,然而在「青狼獒」的教官們看來這不過隻是一道開胃菜而已,很快接下來的項目便宣布下來:極限體能訓練。


  兩組400米衝刺,兩組800米衝刺,緊接著是1200米中長跑,如此重複五組,每一次之間間隔三分鍾,然後在所有內容做完之後,以5000米的考核成績淘汰排名倒數的十個人。


  當然,這十個人裏並不包括常年占據倒一寶座的吳邪同誌。


  於是在其他所有人都神經緊繃地一次又一次在跑道上衝刺時,吳小三爺在另一側閑置的跑道上孤零零地’超越’著自己。


  “媽,兒子不孝,今天隻能先走一步了…… ……”


  …… ……


  “爸,千言萬語凝成一句話,男人何苦為難男人…… ……”


  …… ……


  “葉成,咱倆的仇隻能下輩子再算了,隻是我走後一定要幫我照顧好爺爺和奶奶…… ……”


  …… ……


  “還有二叔三叔,你們兩個沒老婆的老男人,在把對方嫁出去之前一定要相親相愛互相扶持…… ……”


  陳雪寒欲哭無淚地看著一邊拖遝著步子一邊斷斷續續挨個兒交代後事的吳邪,隻恨不得拿起膠布把那張片刻也停不住的嘴給封起來。因為這位小少爺的速度實在是慢得不敢恭維,張起靈果斷決定讓大部隊先向下一個訓練地點移動,在極限體能的訓練裏,排名末位的十個參訓者最終遺憾地被淘汰,吳邪跑著跑著腳步慢了下來,看著他們在旗台下戀戀不舍地解下頭盔,褪下裝備,最後一眼留戀而不甘地向著飄揚的八一軍旗敬禮,愁緒萬千地長長發出一聲感歎道,“哎,生亦何歡,死亦何苦啊?”


  陳雪寒眼角狠狠一抽,再也忍不住發飆道,“你要再那麽多廢話,就滾去太陽底下俯臥撐撐上一天!”


  接下來的內容包括五組綜合體能,心肺功能的鍛煉以及肌肉力量、肌肉平衡和柔韌性的訓練。吳邪勉勉強強撐了兩個小時,又開始嚷嚷著要去醫務室。


  阿寧替他將衣服除下來的時候,汗濕了的布幾乎和皮膚粘到一起,昨天傷到的地方似乎更嚴重了,甚至大塊大塊地發起濕疹,背上一片狼藉。


  吳邪疼得一個勁地直吸冷氣,一邊趴在床上叫喚,一邊把張起靈的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了個遍。


  阿寧替他仔細地把膏藥塗抹均勻,這才憂心忡忡地歎了口氣,“今天還是在這裏休息吧,我會去跟齊教官說情的。”


  因禍得福,吳邪又翹掉了大半天的訓練。


  晚上回去的時候才發現倉庫裏空無一人,原來今晚是極限強行軍訓練,要在山裏拉練通宵。吳邪樂得獨占一室,舒舒服服地趴平了酣眠,一夜無夢,第二天早早起來又溜到醫務室裏賴著不走了。


  青狼獒的教官們都跟著去了山裏,一天沒被姓齊的找茬,隻覺得看什麽都神清氣爽賞心悅目。阿寧的休息室簡直變成了吳邪的VIP專屬病房,體貼的女軍醫還特地開了小灶給他做了病號飯,小三爺翹著二郎腿靠在床頭的軟墊上悠哉悠哉地翻著電視頻道,如果再把瞎子的墨鏡借他架腦袋上,那架勢還真有幾分度假的味道了。


  躺了一上午連骨子都躺懶了,吳小三爺那坐不住的老毛病又犯了,聽說菜鳥們已經被拉了回來,受傷的不少,醫務人員已經忙得焦頭爛額。吳邪躡手躡腳溜到走廊上,本想趁亂偷偷出去來一個基地一日遊,就在這個時候,忽然瞥到一間房裏分外熟悉的兩個背影。


  一個軍醫模樣的中年人正在說些什麽,張起靈和陳雪寒並排站著,擋住了病床上的人,看不清躺在那裏的到底是誰。


  好奇心害死貓,吳邪眼珠子一轉,輕手輕腳地把耳朵貼了上去。


  “他的腳踝應該還沒來時就扭傷了,本來也不是什麽大事,但這幾天持續保持著高強度的訓練,如今舊傷複發,踝關節部分出現大量積水,必須立刻停止訓練先消腫才行。“


  陳雪寒點點頭,“大概需要多長的時間?”


  “站在醫生的角度,平心而論,我並不建議編號一六八繼續參加訓練。”


  吳邪眉毛一挑,編號一六八,好像在哪兒聽過來著?


  陳雪寒上前兩步,床上人垮拉著的小臉終於露了出來,原來是那個叫做王盟的聒噪小子,這時候已經完全沒了平日裏樂嗬嗬的笑容,愁雲密布,無精打采地垂著腦袋。


  陳雪寒在他身邊坐下,“你怎麽想?”


  王盟猶豫地抬起頭,一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我,我不想放棄,也不想退出…… ……”


  “你們年輕人就是不聽勸,根本不把自己的身體當回事!”那個軍醫不讚同地打斷他,神色不悅地轉向張起靈,聲音加重道,“在我看來編號一六八根本就沒可能成為特種兵,就算今天撐下來了,明天也遲早會被刷下來,與其這樣還不如…… ……”


  虛掩的門忽然被推開,那軍醫還沒反應過來,自己的領子已經被闖進來的人猛地拎了起來。


  一張凶巴巴的臉放大在眼前。“喂,你腦袋跟屁股長反了是吧?嘴巴不用來吃飯怎麽盡他媽用來放屁了?!”


  陳雪寒很快反應過來低喝道,“吳邪!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還不快鬆手!”


  吳邪重重把領子甩開,威脅地上前一步,連連緊逼那個受驚不輕的軍醫,“你他媽到底是安了天眼還是未卜先知啊?你有什麽資格能斷定那小子會被淘汰啊?!”


  “我…… ……”


  “閉嘴,老子在說話,你他媽先安靜地給我聽著。”吳邪咄咄逼人毫不留情,“他說他想留下來你聽不到嗎?你是耳聾還是三叉神經痛啊?有錢買助聽器麽?沒錢我捐你一箱也行。”


  那軍醫被吳邪一張伶牙俐齒的嘴說得啞口無言,隻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張起靈。後者淡淡看了吳邪一眼,朝陳雪寒偏頭示意,“帶他去水溝。”


  「如果下一次再爆粗口,就去水溝裏做俯臥撐。」


  張起靈的警告從腦海裏浮現出來,吳邪憤憤地啐了一口,“做就做!但是你不可以趕他走!”


  張起靈的神情無悲無喜,看不出一點情緒。“我什麽時候說過要趕他走了?”


  “誒?”不僅吳邪,連王盟也一瞬間坐直身子。張起靈靜靜的目光在吳邪臉上掃過,“走與不走是自己的選擇,我無權過問。”


  王盟一怔,喜極而泣,連連道謝道,“謝謝教官!謝謝教官!”然後轉向吳邪,眼眶裏竟然有淚水在打著轉轉,“謝謝你吳邪!真的很謝謝!留在這裏對我來說真的很重要!謝謝你能相信我!”


  吳小三爺似乎很不習慣應付這種場麵,不自然地提高聲音掩飾自己的尷尬,“我,我什麽時候相信你了?自作多情!我那不過就是句客套話…… ……”


  “謝謝你吳邪!我一定會堅持下來的!”王盟堅定地握住拳,黑白分明的眼中仿佛有無數明火在燃燒,“我王盟,一定會成長為一名真正的特種兵!”


  那個傻乎乎的家夥也會露出這樣倔強而不服輸的表情,吳邪垂下眼簾,心裏像是忽然被什麽給觸動了。


  張起靈沉默的目光落在吳邪離開房間的背影上,陳雪寒走上來,在擦身而過的最後一刻,張起靈聽到男人無可奈何的笑了一聲,“這小子莫名其妙的正義感…… ……還真是讓人討厭不起來啊。”


  一路無言,不知不覺就走到了操場後麵的水溝邊上。水溝較人的肩膀寬一倍,撐在上麵稍有鬆懈就會跌進溝裏,比平地上普通的俯臥撐分解更甚辛苦。陳雪寒本以為他會抱怨連天,誰知道吳邪忽然轉回頭,語氣竟是前所未有的認真,“喂,你覺得我能撐多久?”


  陳雪寒微微詫異,並沒有正麵回答他的問題,“你想聽到什麽樣的答案?”


  吳邪的嘴角慢條斯理地勾起來,下巴微微抬起,甚是傲慢的角度,卻是獨屬於吳小三爺的姿勢,“到我的極限,你信不信?”


  帶足了不可一世的自信和高傲。


  陳雪寒從來沒有在同一張臉上看到過這樣的神情,齊羽的眉眼永遠是溫潤而多情的,卻在這一瞬間被少年顧盼之間的神采飛揚遠遠比了下去。


  不僅討厭不起來,甚至連自己的心都無法控製地漸漸偏向這個家夥。


  陳雪寒沒有表態,隻是點點頭,“用事實讓我信服。“


  而事實也最終證明,隻要吳小三爺頭腦發熱下定決心要做一件事時,就連身為青狼獒代理副隊的陳雪寒都被微微的震撼了。


  吳小三爺果真兌現了他的承諾,當他終於堅持到最後一刻重重摔進水溝然後濕漉漉地爬起來的時候,不知為什麽,竟然暢快地笑了起來。陳雪寒把幹淨的毛巾遞給他,吳邪胡亂地在臉上抹了一把,半真半假地佯怒道,“呸,這水還真他媽難喝!”


  陳雪寒似乎也被他的快樂感染了。“很開心?”


  “嗯,很久都沒有過這種感覺了,”吳邪把手撐在地上,仰著頭,讓陽光把濕透的衣服烘幹“就像是完成了什麽很不得了的事情一樣。”


  陳雪寒從來不會對學員吝嗇自己的讚揚,“很了不起。怎麽做到的?”


  “因為啊——”吳邪頓了頓,狡黠地眨了眨眼睛,“有個很討厭的家夥跟我說過我做得到。”


  陳雪寒微微一怔。從這裏可以看到監控室所在的辦公樓,在那裏二樓的房間裏,一個熟悉的身影憑窗而立,一直目睹了吳邪從撐著到摔進水溝的全過程。


  “所有的人都隻關注我是誰,卻從來沒有一個人關注我能做到什麽。”吳邪忽然自嘲地抿起嘴角,這樣的表情出現在這個呼風喚雨的大少爺臉上,讓陳雪寒微微有些訝異。“我是吳一窮的兒子吳老狗的孫子,對他們來說,僅僅是這一點便足夠了。”


  他在鮮花和掌聲的簇擁中長大,卻是連聽到一句發自肺腑的真話都是奢望。吳家小三爺從小到大無論做什麽都是對的,彈人玻璃窗也好,欺負院子裏的小孩也罷,人們一麵背地裏責罵他囂張跋扈,一麵又阿諛奉承這金貴的小主子渴望著不斷往上爬。孩子有什麽錯?他們本來不過隻是一張白紙罷了,真正可惡的,難道不是那些別有用心之人的利欲熏心和偽善的嘴臉嗎?


  吳邪轉過臉,“說實話,剛來的時候我覺得很可笑,我根本不知道那些家夥到底在堅持什麽。”


  “是信仰。”陳雪寒靜靜看著他,“你不是很好奇編號一六八為什麽那麽執著地想要留下來嗎?因為他死去的父親也是一名特種兵,為了國家,為了軍人的榮耀,繼承亡父的遺誌是支撐他堅持下去的信仰。”


  “那小子…… ……”吳邪蹙起眉,王盟那副缺根筋似的傻笑臉在眼前浮現出來。陳雪寒拍拍他的肩,“總有一天,你也會找到支撐自己堅定不移走下去的那個信仰。”
——

  吳邪還沒來得及重新投入訓練,便又被送進了醫務室,背上的傷因為浸了溝裏的汙水惡化感染,阿寧給他用酒精消毒的時候痛得他趴在床上一陣一陣地慘叫,弄到最後女軍醫不得不丟給他一條幹淨的毛巾讓他咬住,“一點皮肉傷罷了,叫得跟難產似的!”


  吳邪淚眼漣漣地抬起頭,“醫,醫生…… ……孩子要是保不住的話,就先保大人吧。”


  阿寧被他極快的角色代入逗得笑得停不下來,隔了好半天才嗔罵道,“就你話多!快睡快睡,明兒個還得正常訓練呢。”


  這一晚張起靈竟然破例默許吳邪留在醫務室裏,一直到次日早上集合時小三爺才歸隊。不過是短短一天沒見,這群菜鳥就跟集體抽了大煙似的,神情憔悴,眼裏滿是血絲,原來已經接連訓了兩天一夜,直到昨天晚上才終於合眼躺了五個小時,而相比之下神清氣爽精神飽滿的某人,簡直不費吹灰之力地又成為眾人怨艾目光集體攻擊的對象。


  照例的3000米負重跑和常規體能之後,今天的武裝泅渡和遊泳訓練主要都是在水中作業,考慮到防止背上的傷口擴大感染,阿寧在張起靈的授意下出發前就把吳邪叫出了隊列,這一下眾人的目光又齊刷刷聚焦過來,簡直不加掩飾地□□裸在兩人臉上交替劃拉。


  阿寧倒是沒在意。“上麵吩咐了,讓你先去醫務室把藥換了。”


  吳邪的重點根本沒在這句話上,把投來的視線一一凶狠地瞪了回去,不滿地皺眉道,“喂,你小心點那群狼崽子!媽的,一個兩個都跟沒見過女人似的。”


  “哦?”女軍醫將短發攏到耳後,微微側頭瞟了一眼,眼角輕輕彎下來,這麽一笑竟然帶了幾分風情萬種的味道,“習慣了。”


  吳邪語重心長地拍拍她的肩,“別自我感覺太良好了,不然從部隊裏出去會適應不了社會的。”


  阿寧美目圓瞪,“你什麽意思?”


  吳邪把她從頭到腳打量了個遍,咂咂嘴,“就你這姿色,在我交過的所有女朋友裏也就頂多算個中上水準。”


  阿寧陰測測地勾起嘴角,“行啊,那你就去叫你最絕色的女朋友來幫你換藥吧。”


  十分鍾後,吳邪終於貼身體會到了什麽叫做「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阿寧那女人還真是說翻臉就翻臉,不僅把等著上藥的傷病患丟房間裏不聞不問,甚至還惡劣地一聲不吭人間蒸發了。


  吳邪趴在床上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就在這個時候房門「哢噠」一聲,有人走了進來。


  媽的,來誰不好偏偏是姓齊的王八蛋。


  “喂,你怎麽知道我在這兒啊?”


  張起靈朝他手上的腕表微微點了點下巴,“追蹤器。”


  不說不要緊,這麽一說吳邪便一骨碌坐了起來,神情古怪地吐出四個字,“你偷窺我?”


  張起靈頓了一下,“是監視。”


  “有區別嗎?”吳邪撇撇嘴,“你這人的愛好還真是亂七八糟。”


  張起靈幹脆無視他,將手裏的藥瓶放在床頭櫃上,“趴好。”


  “你幫我上藥?”吳邪狐疑地看著他,“阿寧呢?”


  “罷工了。”


  吳邪不情不願地重新趴下身,張起靈在床沿邊坐下,俯下身先用棉簽給他消毒。小三爺忽然想起了什麽,猛地作聲道,“對了,隻準擦藥,不準亂摸!”


  張起靈的手一抖,酒精直接從瓶口濺出灑在吳邪潰爛的傷口上。床上的人慘叫一聲彈坐起來,這一下順勢把張起靈手上的酒精瓶脫手撞飛出去,吳邪的腦袋也「嘭」一記撞到男人的腦袋上,後者發出壓抑的一聲悶哼,還是手疾眼快地將已經失去平衡的吳邪一把帶向自己。


  「哐啷」——


  酒精瓶摔得四分五裂,玻璃碎屑飛濺起來,星星點點,流光溢彩。


  吳邪驚魂甫定,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穩穩當當地靠進張起靈的胸膛裏,太近的距離,連男人的鼻息都能清清楚楚地感覺到。


  “咳咳咳!!!”


  吳小三爺不自在地猛咳三聲,尷尬地指了指男人還攬在自己腰上的手,“那個…… ……你好像又亂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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