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編號三八昏倒了!快去報告!”


  這一下栽得太是突然,整個人朝後倒下,讓那個助教根本沒時間伸手去接。吳邪的後腦勺重重磕在地上,發出嘭的一記悶響,這個前一秒還一副就快翹辮子的家夥居然一把從地上骨碌碌爬了起來,齜牙咧嘴地揉著腦袋怒吼道,“人倒下來怎麽不接啊?你他媽長腦袋就是為了顯!高!麽!”


  那個助教被吼得一愣一愣的搞不清狀況,這時候張起靈和陳雪寒已經聞訊走了過來,男人的目光在兩人臉上掃視一圈,已經大致猜到了事情的原委,“你在裝病。”


  “沒有!”吳邪底氣不足地申辯道,他隻是為了躲避那個天殺的名字罷了,“我剛才真的,咳,頭昏!腹脹!胸悶…… ……”


  “歸隊。”張起靈毫不留情地打斷他,眼神冰冷地直視他,“你聽好,因為你的欺騙,所有的人都要加罰。”


  於是在麻煩製造機吳小三爺的不懈努力下,剩下的兩個小時裏,抗暴曬訓練的內容成功從站軍姿變成了平舉步/槍,不僅如此,每個人的槍口還必須用繩子吊上一塊大石頭,以此加大懲戒的力度。


  而作為罪魁禍首的吳邪顯然最慘,剩下的五張武將牌全部歸他所有,下巴上夾一張,雙腿間夾三張,手臂繃直貼緊耳朵兩邊各夾一張。大喬答「到」,華佗答「到」,孫尚香還得答「到」,在一腔澎湃的怨氣中又硬撐了三十分鍾後,吳邪終於心想事成地真正中暑了。


  “啊…… ……疼疼疼!別碰別碰!”


  …… ……


  “別別那裏也疼!也別碰!”


  …… ……


  “這裏也不行!啊啊啊痛死我了!”


  阿寧罷工地把毛巾扔在床上,“這裏也不行那裏也不行,你幹脆自生自滅得了吧!”


  “你又不是不知道這都是誰害的!”吳邪裸著後背趴在被子上咬牙切齒地捶床。背上被曬傷了一大片,紅斑和細小的水皰隨處可見,再加上那些被毒蚊子叮咬鼓出來的紅色疹子,觸目驚心地交錯分布,掩去了皮膚本來的顏色。除此之外,他的後腦勺上還腫起一塊大包,胳膊肘和膝蓋更是到處都是擦傷,知道的是在訓練,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從前線戰壕裏挖出來的烈士遺體。


  才第一天參訓就搞得全身是傷,連阿寧都忍不住為他黯淡的未來擔憂,“我會去和上麵反映的,畢竟連正式的連隊都沒下過,一上來就麵對這麽大的訓練強度對你來說還是太勉強了。”


  吳邪舂米似的連連點頭,正要開口,門口忽然傳來一個化成灰他都認得出來的聲音,“不必了。”


  “不必你大…… .哎喲!”吳邪反應劇烈地從床上一蹦而起,立刻扯得背上灼燒一般的疼痛,連忙哎喲哎喲地重新趴回去,“你這是霸王硬上弓!”


  阿寧咳了一聲,“那叫強人所難。”


  “我就是這個意思!”吳邪情緒激動地抗議道,“你不可以強迫我做自己做不到的事!”


  張起靈靜靜看著他,“你做得到。”


  吳邪一愣,從來沒有想過這個處處找他麻煩的男人會突然對自己說出這樣的四個字。“喂,別以為這樣我就會…… ……”


  張起靈將搭在沙發上的衣服遞給他,用公事公辦的口吻說道,“穿好去宿舍,我在外麵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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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有句俗語,禍兮福所依,福兮禍所伏,這句話拿來形容吳邪再合適不過。


  雖說中暑的滋味並不好受,但吳邪也因此躲掉了下午和晚上的變態訓練,等到終於從醫務室出來的時候早已月上梢頭,而和他相比,那些被折磨了一天的菜鳥們卻是現在才得以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宿舍。


  基地裏靜悄悄的,沉寂得像是一座巨大而沒有生氣的城堡牢籠。張起靈的影子在路燈下被拉得修長,吳邪遠遠跟在後麵一步一步踩著他的腦袋,忽然覺得不知道為什麽,那樣的背影看起來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寂寞。


  像是缺少了什麽。


  兩人一路無言,一直走到菜鳥們住的大倉庫門口。張起靈微微偏頭,“進去吧。”


  ”哦。“吳邪點點頭,腦袋裏忽然蹦出這個男人剛才對自己說出的那四個字,神使鬼差地又加了一句,“晚安。”


  張起靈眼中的驚訝一閃而過,吳邪更是一怔,隻恨不得把自己莫名其妙抽風的舌頭割下來,連忙解釋道,“我,我的意思是你他媽可以滾蛋了,小爺我自己會進去!”


  張起靈的目光清清淺淺瞥過來,吳邪立刻意識到自己又爆粗口了,猛地合上嘴,一臉的懊惱。男人卻破天荒地隻是眨了眨眼,然後輕輕地吐出四個字,“下不為例。”


  沒有了針鋒相對的冰冷,那是他第一次從這個人嘴裏聽到這麽溫柔的聲音。


  “好了好了,”吳邪重重咳了一聲打破這詭異的氣氛,不自在地揮揮手道,“速速跪安吧,寡人就要回宮就寢了~”


  張起靈的眼角抽了抽,這厚臉皮的家夥還真是典型的給點陽光就燦爛。


  直到張起靈走遠了,吳邪這才磨磨蹭蹭地推開大門,原本吵鬧的倉庫一瞬間安靜下來,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地投向門口,連傻子都感覺得出來的露骨敵意。


  吳邪冷笑一聲,小三爺今天渾身都疼,還真沒力氣跟這幫兔崽子折騰。“我的床在哪裏?”


  所有人又一次齊刷刷地移開了視線,聊天的聊天,上藥的上藥,就是沒一個人理會他。


  嗬,還他媽跟老子玩上冷暴力了?


  吳邪豈是吃素的主,索性就近揀了張空床作勢就要躺上去,這時候一個人眼疾手快搶先躺下來,然後利落地鋪開被單蓋到自己身上,“這是我的!”


  吳邪眯起雙眼,然後牽住兩角用力一抖,猛地將整個被單淩空掀了起來!

  這眼熟的一招還真是用得格外的得心應手。


  那個小子一個激靈爬起來,“你幹什麽?都說了這床是我的了!”


  吳邪把被單扔到地上,惡劣地扯高半邊嘴角,倨傲到了極致,“現在是我的了。”


  這一舉動果然激起眾怒,一個瘦猴似的小子率先走上來喝道,“你別太猖狂了!這裏是部隊,可不是你公子哥能撒野的地方!”


  吳邪慢條斯理掀起眼簾,“你怎的就知道我是公子哥了?”


  其餘人助威似的都圍了上來,那小子啐了一口道,“老子用屁股都想得到!“


  “喲~”吳邪笑了起來,“原來你屁股這麽厲害呀,果然腦袋隻是個擺設麽?”


  “你!”


  這時候第二撥洗漱完畢的人從外麵走進來,白天見過的那個叫做王盟的小子也在裏麵。倉庫裏的氣氛一觸即發,兩個人都不是好脾氣的主兒,視線交匯在空氣裏劈裏啪啦地濺著火花,王盟慌忙跑上去拉開那個瘦猴勸道,“別惹事啊皮包,你難道忘了打架鬥毆是大忌嗎?”


  “嘖嘖,皮包?這孩子得是長得有多寒磣爹媽才給取的這名兒啊?”吳邪步步緊逼,嘴上絲毫不饒人,“還是說你是你媽從垃圾堆裏撿的?購物抽獎贈的?還是充話費送的?”


  “你!”


  “別他媽隻會你你你的,有本事就來幹一架啊!”吳邪一把打開皮包指著自己的手指,挑釁地盯著他的眼睛,“還有,少拿你的臭手在爺臉上指指點點的,老子有精神潔癖,見不得髒東西。”


  吳邪的態度終於將對方徹底激怒,皮包咬牙切齒一跺腳,“你要真急著想死,那我就如你所願!”話音還未落下,放在腰畔的右手已經豁然出拳,說時遲那時快,一雙大手猛地從身後攫住皮包的手腕,力道之大,竟是絲毫無法動彈!

  “鬆手!老子今天非要教訓教訓這個臭小子!”


  吳邪看清那人是個理著平頭的大胖子,總覺得怪眼熟的,好像在哪兒見過。隻見他重重把皮包的手腕甩開了,語帶不屑地說道,“連自己情緒都控製不住的人還想當特種兵?你他奶奶的還是趁早卷鋪蓋混蛋吧!”


  他這番話雖然說得粗魯,卻著實一棒子警醒將皮包從怒氣中拉回理智。吳邪突然想起來這胖子不就是早上代替自己出列的那個家夥麽,脫口而出道,“你是三十八!”


  “八你奶奶個腿兒!”那胖子顯然沒給吳邪好臉色,“我是你大爺!”


  吳邪豈是會示弱的主。“我是你二大爺!”


  “我是你三舅姥爺!”


  “我是你四姨太!”


  胖子一哽,搜腸刮肚再找不到詞接下去,隻能狠狠呸了一口道,“算你狠!”


  吳邪揚起下巴,嘴角慢條斯理咧了開來,傲慢地吐出兩個字,“承讓。”


  兩人大眼瞪小眼,不歡而散。


  然而這僅僅隻是一個開始。


  雖然吳邪最終以霸占了那張床獲得暫時的勝利,但他畢竟勢單力薄,就算明令禁止不許打架鬥毆,其他人也有的是法子暗地裏報複回來。先是放在床邊的鞋子被路過的不小心一腳踢飛,然後是大半盆洗腳水手滑地潑在了他的床單上,睡在上鋪的家夥更是故意把床搖得嘎吱嘎吱直響,心煩得就跟有無數貓爪子在耳膜邊一通亂撓。


  吳邪紅著眼睛坐起來,就在這時胖子的聲音也在不遠處的鋪子上響起來,“是爺們兒就用爺們兒的方式搞他!別他奶奶地弄這些下三濫的陰損玩意兒!”


  那胖子似乎在這撥菜鳥裏頗有威信,這句話說完之後,上鋪的家夥果然沒敢再折騰。熄燈之後便沒人再作聲,很快,偌大的倉庫裏接龍似的響起起伏的鼾聲。吳邪因為背上受傷的緣故隻能徹夜趴著,胸口被壓得難受,一直迷迷糊糊輾轉到半夜才終於睡著。


  這一晚過得格外平靜,沒有□□,沒有緊急集/合,直到清晨五點二十五時,起床的哨聲才如期響起。


  而吳邪果然不負眾望地沒有出現在站好的隊列裏。


  張起靈走進倉庫的時候,一眼便看到了唯一一個還趴在床上呼呼大睡的活物。倉庫的通風不比房間裏,枕頭和被單都被他嫌熱地踢到地上,臉不舒服地枕在手上向右邊側著,額頭上蒙了一層薄薄的汗,眉頭微微皺起,看起來睡得並不安穩。


  無論是性格還是生活習性的迥然不同,無一不在提醒著這不是同一個人。


  張起靈微微垂下臉,從兜裏摸出提前準備好的晾衣夾夾在吳邪小巧的鼻翼上。


  呼吸立刻變得不通暢起來,睡夢中的人胡亂伸出手在臉上摸索,一麵張開嘴巴代替吸進空氣,張起靈豈會讓他如願,一隻手將他的兩隻手腕一齊攫住,另一隻手便嚴嚴實實地捂在了吳邪的嘴上。


  “唔唔…… ……唔?五幹尼打野(我幹你大爺)!!!”


  吳邪在看清來人後猛地瞪圓了眼,腦袋一瞬間變得無比清醒,張起靈前一秒才鬆開桎梏,下一秒吳邪已經整個人翻到了地上去,背上的傷被撞得生疼,立刻又哎喲哎喲地吃痛叫喚起來。


  張起靈麵無表情地看著他,“你遲到了。”


  吳邪咬牙切齒地抬起頭,“這種時候是個人都應該先問「你沒事吧」?”


  張起靈點點頭,“你沒事吧。”


  “我有事!”


  “嗯。”張起靈抬起右手敲了敲腕間的表盤,“你遲到了。”


  “#%&*!!!”


  所以他昨天果然是腦袋被門板夾扁了吧?居然會有那麽一瞬間的錯覺覺得這個家夥其實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麽討厭?!!


  等到最後一員吳小三爺在張起靈無聲的氣場壓迫下終於磨蹭到了操場,陳雪寒臉色不善地宣布出這一次的集/合用時——17分鍾,比白天正常集合規定的五分鍾多了足足兩倍出來,這對菜鳥們來說意味著早餐前的3000米負重跑不得不加罰到9000米。


  如果眼神可以殺人的話,吳邪恐怕現在已經站到六道輪回的門口了。


  張起靈將眾人的怨艾盡收眼底,出乎意料地開口問道,“有意見?”


  這個沉默寡言的總教官平時甚少說話,便是開口也多是針對倒黴的吳某人。隊列裏輕微地騷動起來,終於,有個人鼓起勇氣說道,“報告!我認為是編號三八一個人拖累了集體,獎罰分明,應該區別對待!”


  張起靈微微頷首,示意他說下去。


  那人受到了鼓勵,語氣愈發堅定起來,“所以我提議懲罰應該由編號三八一個人承擔!”


  吳邪的火氣「騰」一下躥了上來,“喂,你怎麽不去死啊…… ……”


  “編號三八,一百個高台腿喊報告。”張起靈毫不理會吳邪快要噴出火的眼神,淡淡地看向那人問道,“說完了?”


  “是!”


  張起靈點點頭,“卸下裝備,你可以回去了。”


  那人一怔,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隊列裏小聲喧嘩起來,連吳邪都忘記了手上的動作。張起靈神情不變,淡淡地朝他確認道,“你被淘汰了。”


  那人語氣激烈地脫口問道,“為什麽?!”


  “把責任推給隊友的人,沒有資格站在戰場上。”張起靈直起身,自上而下的俯視,眼神冰冷,“還有,你也沒有喊報告,一百個高抬腿,做完就走。”


  沒有人敢質疑的決定,因為在瞬息萬變的殘酷戰場上,永遠不會有人把自己的後背交給一個曾經出賣過隊友的人!


  隊列裏噤若寒蟬,除了同情的目光再不能給予他什麽,這個已經挺過兩天煉獄訓練的鐵骨漢子,甚至連自己的極限都還沒有達到,卻因為這樣的原因不得不在夢想的麵前戛然而止。吳邪遠遠看著他瞬間坍塌下來的背脊和肩膀,失落、悔恨、潰敗,太多太多複雜的感情,讓這個一直挺直胸膛的軍人仿佛瞬間蒼老了許多歲。吳邪撇撇嘴,忽然作聲道,“報告,我有異議。”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張起靈微微詫異,還是示意他繼續。


  “你的理由不成立。”吳邪聳聳肩,無所謂地說道,“因為我壓根就拿他敵人,這種家夥我可不承認是我的隊友。”


  張起靈點點頭,“你呢?”


  那人回過頭看吳邪,後者傲慢地掀起眼簾,沒好氣地衝他齜牙罵道,“看什麽看?你今兒個就是跪這兒磕三十個響頭小爺照樣拿你當階級敵人。”


  那人一怔,忽然下定了決心一般轉回頭沉聲道,“報告,是我的錯,編號三八是我的隊友!”


  “我呸,你他媽少自作多情了,我……”


  “好了,”張起靈擺手打斷吳邪,“9000米,跑完之後你們自己去協調。”


  吳邪的眼睛一瞬間亮起來,“你不趕他走了?”


  張起靈的目光落在吳邪臉上,黑曜石一般晶亮的眸子,像是有晨光打碎了落在裏麵,泛起細碎而耀眼的光芒。吳邪猛然反應過來,不自然地重重咳了一聲,“切,那還真是太可惜了。”


  這段小小的插曲之後,漫長而殘酷的9000米負重跑很快成了擺在眾人麵前不得不麵對的難題,就在其他人還在為珍貴的早餐奮力一搏時,吳小三爺已經自暴自棄地堅守著倒數第一的寶座,幹脆慢悠悠地繞著跑道散起步來。


  背上痛得厲害,行軍包沉得跟一座小山似的緊緊壓在傷口上。就在這時一個人在吳邪身邊停了下來,吳邪側頭瞥了一眼,是剛才的那個小子。“幹什麽?”


  那人倒也不介意吳邪充滿敵意的眼神,微微有些尷尬地撓撓頭,“那個,剛才謝謝了。”


  吳邪撇撇嘴道,“你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我就是實話實說而已。”


  “得,算我自作多情。”那人終於笑了起來,伸出手放在吳邪麵前,“我為早上自己說過的混賬話正式向你道歉!咱倆也算一笑泯恩仇了吧?我叫老海,編號一零一。”


  “吳邪。”小三爺慢條斯理將右手小指放進老海手掌裏,姑且算是握手言和,然後一臉惡劣地咧嘴解釋道,“你隻配握我的小拇指。”


  老海無奈地搖搖頭,“嘴賤心軟,你這小子還真是不討人喜歡。”


  “關你屁事!”


  “好哇你又爆粗口!我要告訴齊教官去!”


  “放屁!「屁」怎麽就算粗俗了?你高雅你怎麽不用腦袋上廁所去?”


  “喂你能不能別張口閉口不離那個字啊?”


  “老子願意!屁屁屁,屁屁屁,屁屁屁屁屁屁屁!”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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