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張起靈和吳邪的目光撞了個正著。“寫完了?”


  “怎麽可能?”


  “回答是或不是。”


  吳邪白他一眼,氣勢洶洶地提高嗓門吼道,“不是!”


  他剛剛一定是腦袋被門夾了吧?居然會產生眼前這個王八蛋和張起靈很像的錯覺?!兩年前的記憶到現在其實已經很模糊了,吳邪如今依稀想得起來的隻有那張堅毅的側臉,還有男人穿著作戰服時的背影,冷靜,強大,氣宇軒昂。


  那是一種很別致的感覺,說不清,道不明。


  張起靈友情報時,“還剩2分30秒。”


  “#%&*……”


  吳邪沒出息地隻敢小聲誹謗,真正開始動筆的時候卻又不知道該寫什麽了。這種東西對他來說其實根本沒必要,開玩笑,吳小三爺若是真在這個訓練場上出了什麽意外,別說區區一個青狼獒了,恐怕整個106特戰基地的領導班子都得吃不了兜著走。恰巧這時阿寧已經收拾妥當,在退出屋子前朝張起靈最後敬禮示意,吳邪的目光落在後者那張討人厭的臉上,眼睛滴溜溜一轉,一個絕好的念頭忽然湧了上來。


  這個前一秒還叼著筆杆苦苦憋不出一個字的家夥,現在簡直文思泉湧,想寫的東西擠著擠著蹦出來,筆走龍蛇,酣暢淋漓,完全停不下來。


  張起靈在操場上看到過菜鳥們各式各樣的表情,有悲傷,有思念,有動情,有決然,唯獨吳邪臉上的這個最無法解釋。為什麽會有人寫自己的遺書越寫越開心,甚至寫到最後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然後露出大快人心的表情?


  他直覺這小子又沒幹什麽好事。


  “喂,給你。”吳邪折了三折遞給張起靈,煞有介事地提醒道,“不準偷看啊!私拆他人信件可是違法的。”


  張起靈默不作聲接過來,轉身朝往外走去。


  陳雪寒正在旗台上宣布即將進行的第二項內容:跑步進山!


  隊列裏小小地騷動起來,看來是對昨天訓練的陰影還沒散去,反而相比之下,吳邪的反應倒是出乎意料地淡定。


  他的三叔是如假包換的特種大隊出身,一年難得見上幾次麵,卻每次都會帶回來許多新奇的事講給他聽。吳邪從小就聽聞過特戰選拔的殘酷,特別是以鐵血和殘酷著稱的地獄周,枯燥單調的體能訓練,日複一日重複著最簡單的訓練課目,卻是一次又一次刷新參訓人員的心理和生理極限。輕裝跑、負重跑,有時候甚至從太陽出山一直跑到太陽落山,膝蓋積水、脫臼、靜脈曲張、腰肌變形更是見慣不驚的常病,如此高強度的訓練,隻是為了一個目的,那就是在絕望中激起參訓者生存和反擊的欲望,然後以堅定不移的意誌挺下來!

  因為戰場上隻有兩種人,死人和活人!


  戰場上隻有兩條出路,殺人和被殺!

  任何的高精尖武器在戰爭後期都會消耗殆盡,而剩下的,唯有必勝的信念和頑強!

  直到吳邪真正參與到其中時,才切身體會到原來自家三叔的確不是在忽悠他。


  “我不跑了,不跑了!”


  離開基地還不到五公裏,吳小三爺就已經被大部隊遠遠甩到了後麵。太陽這時已經完全升了起來,山林間雖然有樹木蔭蔽,卻依舊擋不住盛夏空氣裏蒸騰的熱浪,身上的裝備更是把每一處肌膚都包裹得密不透風,唯一露出來的臉上早已大汗淋漓,汗滴大顆大顆從頭盔裏淌下來,衝出深一道淺一道的顏色。


  吳邪七手八腳地把槍和行軍包都卸了,頭盔摘下來擱在一旁,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媽的,還真不是人幹的活。


  這時候一輛敞篷吉普車從前麵折了回來,吳邪一看駕駛座上的人,眼睛滴溜溜亮了起來。“帥哥,有沒有興趣借我搭個順風車?”


  陳雪寒的目光在吳邪沒正經的臉上上下打量一番,眉頭緊緊皺了起來,“你這是什麽樣子?快起來。”


  “起不來。”吳邪理直氣壯地攤開手,“沒力氣了,今兒個你們就是拿車拖我我也走不動了。”


  坐在一旁副座上的人忽然發話道,“起立,把槍撿起來。”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強硬和嚴肅。


  吳邪臉色不善地看著這個處處陰魂不散的齊煞星,到底還是懼怕他一些,不情不願地站起來照做了。張起靈毫無溫度的目光直直落在吳邪臉上,“告訴我,對士兵來說槍意味著什麽?”


  吳邪意識到自己貌似又犯在他手裏了,沒精打采地回答道,“報告,是生命。”


  “那你把槍扔在地上意味著什麽?”


  “報告,意味著困難麵前我不顧生命。”


  張起靈一愣,明顯被他扯淡的功夫哽住了。陳雪寒咳了一聲,嚴厲地接過話語道,“你聽好,我不管你以前是做什麽的,但是一旦進了這個地方你的身份就是軍人,而一個合格的軍人,無論在什麽情況下,都不會丟下他的武器!”


  吳邪垮下一張小臉,“但是不公平,他們都是從野戰部隊抽上來的老兵,我就一普通學生,細胳膊細腿兒的,跟那群摳腳大漢根本就沒可比性。”


  “超越自己。”張起靈忽然開口,竟然打開車門走了下來。吳邪下意識警覺地往後退了兩步,卻見他手上不知道拿了個什麽東西,一直走到自己麵前,然後微微彎身,雙手繞到吳邪的腰後。


  像是環抱一樣的姿勢,霸道突然得不容反抗。


  吳小三爺就這麽措手不及地愣住了神,“你…… ……你…… ……”


  男人抬起頭,近在咫尺的距離,幾乎看得到瞳孔深處映出他的剪影。“你就不想看看自己的極限在哪裏?”聲音低沉,像是下了一般的蠱惑人心。


  吳小三爺叱吒一世,這時竟然鬼使神差地點點頭,“想。”


  這因為這麽一個字,三分鍾之後,整個山林間都聽到了吳邪悲憤的怒號。


  “我幹你大爺的齊王八蛋!你他媽居然敢栓我!!”


  …… ……


  “姓陳的你也不是一個好東西!你沒機會了!!老子永遠都沒可能看上你了!!!”


  ……


  “年輕無極限!我的青春我做主!!靠,慢一點開啊!!!”


  ……


  他剛剛說過什麽來著?「今兒個你們就是拿車拖我我也走不動了」…… ……事實證明,在張起靈真正把拖車繩拴在吳邪腰上之後,悲催的某個人還是屁顛屁顛地追在車屁股後麵跑了起來。


  等到終於在集結點停下來之後,吳邪已經隻剩下半條命趴在地上苟延殘喘,憤怒的眼神死死盯住張起靈,痛心疾首地自我檢討道,“我他媽以後要是再多嘴,就把舌頭割下來送給你!”


  張起靈眼簾都懶得抬起來,“沒興趣。”倒是陳雪寒頗覺驚訝,從基地到這裏共有17公裏的路程,車速雖然不快,卻從拴上之後就沒有停下來過。“還有力氣說話?”


  吳邪齜出牙,“我還有力氣咬人,你要不要試試?”


  紮西這時走了過來,“隊長,陳哥,已經集合完畢。”


  遠處的菜鳥分成了兩撥站好,一邊人多一邊人少,都是一樣的滿臉通紅大汗淋漓。


  陳雪寒點點頭,“有退出的嗎?”


  “沒有。”紮西答道,“但是有兩個韌帶拉傷了,正在一旁接受治療。”


  “好。”陳雪寒示意吳邪歸隊,然後和張起靈一起走到隊伍前,“老規矩,最後到的十個人接受懲罰。”


  人數少的那一撥齊刷刷上前一步,原來都是這次負重越野墊底家夥們。吳邪同情地朝他們望上一眼,正要回去自己的位置,忽然覺得身後芒刺在背,這才發現大部隊的菜鳥們居然都直勾勾地一致盯著自己。


  一股不祥的預感升了上來。


  吳邪偏頭將那撥少的人左至右數了一遍,一二三四五六七□□。不死心,又從右至左數了一遍,還是一二三四五六七□□…… ……某個殺千刀的熟悉聲音如期響了起來,“編號三八,出列。”


  吳邪不服氣,已經完全忘記反駁這個叫法,“憑什麽我也要算在裏麵?!”


  張起靈淡淡撇了他一眼,“你是毫無爭議的最後一名。”


  “不是你說的超越自己就可以了嗎?!”


  “嗯。”張起靈朝前方的空地微微揚起下巴,“去那邊趴著繼續超越。”


  吳邪氣得咬牙切齒,終於可悲地發現一個事實,縱然自己再是伶牙俐齒,卻是絲毫也占不到這個麵癱男人的半分便宜。


  這一次的懲罰是俯臥撐分解動作,「一」下去,「二」上來,不過姓陳的在喊了「一」之後,就跟被人灌了啞藥似的,第二個字遲遲不肯吐出來。


  媽的,原來王八蛋這病也會傳染。


  陳雪寒優哉遊哉蹲下來,“還撐得住嗎?”


  受罰的都是錚錚鐵骨的硬漢子,“撐得住!”


  吳邪在心裏默默加了「放屁」兩個字,幹脆閉上眼睛等著挨過這焦心的煎熬。他自從踏進這個鬼基地開始就在不停地受懲罰,昨天傍晚的20圈蛙跳更是一記殺威棒,今早起來就覺得腰酸背疼渾身都在痛,更不要說像現在這樣繃直了撐在地上,扯著大小腿上的肌肉一陣一陣尖銳地痙攣起來。


  陳雪寒還在煽風點火,“有人想要退出嗎?”


  吳邪的眼睛猛地睜開,“我!”


  “除你之外。”陳雪寒看都沒看他一眼,“其他的有要退出的嗎?”


  “沒有!”


  “好。”陳雪寒點點頭,終於大發慈悲地吐出第二個字,“二!”


  吳邪不情不願地遵從口令撐了起來。不過新一輪折磨很快就來了,下一個「一」又是遲遲不肯說出來,這一次一共持續了半分鍾,吳邪甚至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的手臂已經顫顫巍巍地搖晃起來,汗從額頭滑下,撩撥似的慢慢滾過臉頰一直淌進頸窩裏。


  如果支撐不住趴下去的話就會加罰十個,所有的人都憋足了一口氣死死撐住,就在這個時候,一個脆生生的「一」忽然在受罰的隊列裏麵響起。


  幾乎一半的人都條件反射地俯撐下去,陳雪寒嘴角狠狠一抽,頭疼地喊出肇事者的編號,“編號三八,你「一」什麽「一」?”


  吳邪撇撇嘴,“報告,嘴巴漏風沒管住。”


  “出列出列。”陳雪寒想不罰他都困難,“俯臥撐五十個,開始做。”


  吳邪淒涼地走出隊列,目光恰巧和張起靈碰了個正著,後者清清冷冷瞟了他一眼,“五十減十等於多少?”


  “等於關你屁事!”吳邪當然知道姓齊的是在諷刺他,禁不住惱怒地頂撞回去,“老子數學老師也死的早,你要不要跟他一起走啊?”


  “警告三次。”張起靈淡淡開口,“下一次再爆粗口就去水溝裏做俯臥撐。”


  好不容易等到吳邪叫苦不迭地把懲罰應付完了,新的酷刑又擺在了麵前。這一次是抗暴曬訓練,一百多號人被命令脫掉上衣站到光禿禿的空地上站軍姿,正午的烈日劈頭蓋臉直直照下來,空氣仿佛靜止了一般,連一絲流動的風都沒有。


  山裏簡直就是蚊蟲的天下,一麵吵得人心煩意亂地嗡叫,一麵盯準了大片大片□□的肌膚作死叮咬。菜鳥們一不能作聲二不能動,腰板挺直,手臂必須繃直了緊緊貼在褲縫線上,神出鬼沒的助教還會時不時從身後猛地拉扯你的手臂,若是被拉離了身體,恭喜你,出列俯臥撐撐上十分鍾再回來繼續站。


  這無疑是身體和意誌上的雙重折磨。


  吳邪已經是第三次中獎了,好不容易獲得許可重新回到隊伍裏,隻覺得身體都不是自己的了,背上仿佛燒了起來,血液一陣一陣地往腦袋上衝。和那些天天操練的老兵相比,白白淨淨的吳小三爺自然更是蟲子們爭著青睞的對象,特別是被那種花腳毒蚊子叮過的地方,很快便躥起又紅又大的疹子,癢疼摻雜,當真是苦不堪言。


  而和這邊肅殺的氣氛相比,不遠的樹蔭下簡直就是郊遊的歡樂氣氛,青狼獒的教官們正圍在一起熱火朝天地玩著三國殺,帶來的吃的和喝的更是顯眼地鋪在野餐墊上,對又餓又渴的菜鳥們來說真真是慘烈的視覺衝擊。


  陳雪寒看了下表,四十五分鍾過去了,出列受罰的人比他想象中的要多。


  長時間的暴曬會讓人眩暈和失神,那些被拎出來的家夥很明顯注意力渙散得厲害。張起靈把牌收了,偏頭朝身邊的瞎子低聲囑咐著什麽,後者一邊聽一邊點頭,聽到最後竟然露出躍躍欲試的燦爛笑意。


  吳邪的右眼皮跳了起來,一股不祥的寒意從後背涼涼躥上來。


  黑瞎子拿著一疊牌走過來,“所有被罰過的人出列。”


  吳邪拖拖拉拉地走出來,不多不少,加上他正好二十個。瞎子將手上的牌一一隨機發給他們,皮笑肉不笑地問道,“都認識這個吧?”


  吳邪低頭瞥了一眼,三國殺,他上大學那會兒經常玩。


  “不認識也沒關係,這叫武將牌。”瞎子拿起排頭第一個人的作為例子解釋規則,“我看看,比如你抽的這個人是黃月英,那麽待會兒助教喊「黃月英」的時候你就要大聲答「到」。”


  隊列裏低聲哄笑起來,這倒黴的小子不僅抽了個女的,還是曆史上響當當有名的醜女,看來恐怕直到訓練結束都得背著這個外號了。


  吳邪笑得那叫一個幸災樂禍,喜滋滋翻過自己的牌麵一看,笑容一瞬間凝固在了臉上。


  瞎子的聲音還在耳邊響起,“歸隊之後把牌夾在指尖,誰要是敢掉下來就重罰。”也就是說他們必須得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把手時刻緊貼在大腿上,連一刻的懶都偷不成。


  吳邪忽然大聲說道,“報告,我要換牌。”


  “駁回。”瞎子拒絕得幹脆利落,“全體入列。”


  那麽吳邪到底是抽中了誰才這麽一臉便秘的表情?很快答案便得到了揭曉。


  “黃蓋。”


  “到!”


  “許褚。”


  “到!”


  “大喬。”


  …… ……


  “大喬?”


  …… ……


  “大喬是誰?!”助教連喊三聲沒得到回應,終於語氣嚴厲地拉下臉,“大喬出列!”


  這一聲把樹下那撥教官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來,隊伍末端一個身影終於磨磨蹭蹭地挪出來,一臉的悲憤,不是我們心高氣傲的吳小三爺又是誰?

  助教的臉色不太好看,“為什麽不答「到」?”


  吳邪沒好氣瞪著他,正要開口,忽然臉色一變,雙眼上翻,竟是毫無征兆地直直向後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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