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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籠中樹

  南陀寺山門之外還算寬敞,隻是此時聚集了數百人在此,就顯得有點擁擠了。說是摩肩擦踵倒不至於,但是輾轉騰挪間也並不怎麽方便。


  少年道人找的角落雖然遠離了最中心的位置,奈何各門各派的弟子門人實在是太多,因此四周也是站滿了人。


  隻是這少年道人分明在細說破先天、入煉神的四種法門,四周之人卻好像完全失去了聽覺,沒有一個人轉頭看向這裏,徐一不禁駭然地向少年道人望去。


  就算再遲鈍,徐一也該意識到自己遇上一個高人了。


  至於有多高,徐一估摸著在場的江湖名宿有一個算一個的,應該都不如他。


  看到徐一終於意識到了自己的厲害之處,少年道人坐在地上滿意地點了點頭,繼續解釋道:

  “四法之中,以金丹之法最為穩妥。元神既生,可習天地道法,機緣之下道法凝神通,以後的路就好走了。


  內神之法,則是認為人體為一方小天地,當有諸多先天正神協理天地萬物,故而講求煉人體精氣,開人體玄關,然後正神自出,各有神異。


  外神之法與內神之法相反,認為先天近道。隻是天地汙濁積於體內化為外神,需要驅外神而近道,好讓自己的身體越來越純粹,達到真正的先天狀態。


  “那混元之法呢?”徐一聽得入了迷,忍不住問道。


  少年道人正待說話,忽然身體一震,立即伸出手來掐指籌算。低頭沉思了一會兒,忽然抬起頭來,麵色極為凝重:


  “這混元之法你學不得了。”


  “為什麽?”徐一好奇。


  少年道人不語,隻是抬手指了指天,複又指了指地,正告徐一:


  “他日若遇到有修習混元法的非此世之人,你徐一能躲就躲,躲不掉也謹記一切以保命為上。”


  “非此世之人?為什麽?”徐一更加好奇了。


  “混元既成,大盜……”


  “轟隆”


  虛空生雷,憑空炸響,硬生生阻斷了少年道人接下來的話語。隨後一口鮮血噴出,少年道人原本姣好的麵容瞬間染上了一層黯淡的蠟黃之色。


  少年道人趕緊閉口不言。


  徐一納悶,這又是炸響雷又是吐血的,搞得他想起那些說書人口中,那些遭天譴的故事來,頓時一臉懷疑地看向少年道人:


  “你真是修仙的?”


  少年道人手掐法訣,好不容易壓下傷勢,當下麵色肅然:


  “此乃天機反噬,與修仙無關。”


  徐一的臉色更見古怪,這都扯到天機了,還說與修仙無關?當然,話雖如此,徐一心底還是不相信的,隻認為少年欺他看起來就很好騙,在故意做戲罷了。


  少年道人繼續道:

  “雖然四法皆可通煉神,但究竟要選哪一條路卻是因人而異。就說你徐一,若是修習金丹之法,此生注定碌碌無為;若是選擇內神之法,則可一日千裏,前途不可鬥量。”


  少年道人還待再說,忽聽得前方聲音嘈雜,有人在呼喝:


  “山門開了!山門開了!”


  ……


  “阿彌陀佛!”


  南陀寺的住持身後跟著十多位武僧,眼見得山門之外諸派門人嘈雜紛紜,當下運轉佛門獅子吼,以佛號壓下眾人的聲勢。


  “不知諸位今日齊聚我南陀寺山門之外,可是有何指教?”


  徐一隔著重重人牆看不清前方情況,但聽到這麽直白的問詢,還是忍不住衝少年道人咧嘴一笑,伸出拇指點了個讚!


  這脾氣,咱喜歡。


  當然,這也是南陀寺身為江湖佛門第一大宗的底氣。


  然後徐一回過神來,一臉奇怪地看向少年道人:


  “咱和這麽多人跑來南陀寺是湊什麽熱鬧來的?”


  少年道人輕笑:“最近江湖有傳言,說是有三百年前蕩魔大帝留下的異寶現世,此刻就在南陀寺內。”


  徐一拍了下腦袋,滿臉不可置信。


  就這?

  先不說這傳言是否屬實,就算是真的,難道這些人還想渾水摸魚,在南陀寺的眼皮子底下趁機奪寶不成?

  如果楊元在此,肯定會忍不住口嗨一句:

  武林至尊,寶刀屠龍,號令天下,莫敢不從!一切都是套路。


  隻能說,當真是利令智昏。


  “如果劍閣、龍門、六扇門這些頂級門派的人都已經進去南陀寺了呢?”


  徐一恍然,這是不甘人後啊。


  “那這跟我有什麽關係?你抓我來幹嘛?”


  徐一滿臉幽怨。


  “雖然蕩魔大帝異寶的傳聞是假,但此處確實有一寶,且與你徐一有緣。”


  徐一茫然。


  ——


  楊元在禪房之內靜坐冥想,許久還是沒能想明白驅外神而開神竅是什麽意思,索性不再糾結。自己應該是先天初期的樣子,想要修到煉神之境還早著呢。


  反正無所事事,先去七寶閣那邊觀察一下吧。


  七寶閣位於南陀寺後殿一片院落之中,是一座座雙層小閣樓圍成的一個大院落,中間一顆高達十丈、寬達十尺的菩提樹,卻是不見有什麽寶閣的存在。


  楊元一路行去,身上照舊穿著雜役僧的灰色僧袍,在見了院中高大的菩提樹有點發呆。


  突然,一座閣樓二層的房門打開,一位身穿鵝黃色長裙的美豔少婦從房內走了出來,神情慵懶地斜倚在過道欄杆上,看見楊元發呆的樣子,噗嗤一聲輕笑。


  “小和尚在看什麽?”


  “小和尚在看籠中樹。”


  楊元表示,他不知道為什麽要皮這麽一下。


  “哦?這裏隻有一顆菩提樹,你是說它被困在籠子裏了嗎?”


  鵝黃美豔少婦忽然來了點興致,想看看這個有趣的呆和尚接下來會有什麽舉動。


  楊元卻是忽然神色一凜。


  時值三月,正是草木最為鮮翠欲滴的時候,院中這顆菩提樹也不例外,樹葉簌簌而動時,竟是綠得油光發亮!目光再往下,主幹老皮龜裂如龍鱗,枝椏卻有灰白斑點密布。


  再向四周看去,八棟閣樓立於八個方位,隱隱間彼此氣機相連,仿佛自成一個小天地,將這株菩提困了起來。


  楊元忽然展顏一笑,對著美豔少婦稽首:“阿彌陀佛,是小僧魔障了,此地並無所謂籠中樹。”


  少婦神色之間不喜,當下冷哼道:“小和尚倒是敢說,不怕我告訴你師傅嗎?”


  “怎麽還調戲上一個小和尚了?”


  旁邊一棟閣樓正門打開,楊元看見一位滿頭白發、麵容清臒的中年走了出來,腰間懸著一柄木劍。


  少婦見此嘁了一聲,最終嘟囔著“無趣”便進屋去了。


  中年木劍客踏步向院內走來,在距離楊元三尺處停下,拱手道:

  “讓主人見笑了。”


  楊元忙道不敢不敢,他區區一個雜役僧,當不得主人二字的分量。


  此時周邊的閣樓陸續有門窗打開,隻是露頭的並不多。多半都是聽見了楊元的“籠中樹”之說,生出了幾份興致。


  暗處,有人嘴含譏諷,有人若有所思,也有人穩坐泰山、心外如無物。


  楊元已入先天,對於這些或明或暗的窺視或審視的目光極其敏銳,當下不再多言,從七寶閣退了出來。


  中年木劍客目送著楊元遠去,忽然開口道:


  “其實沒必要在這時候徒生幹戈的。”


  在他身後,美豔少婦不知道什麽時候走了過來,當下收起臉上的輕浮,語氣帶著幾分凝重:


  “那個和尚非同一般,我看不透他。”


  “這裏畢竟是南陀寺本院,出現這麽幾個和尚看不透,正常的很。”


  “可是他太年輕了。”


  另有人從窗台處探出頭來,替少婦說出了未完的話。


  劍客目光如電,有如內蘊劍芒刺人雙眼,暗喝道:

  “但你們也別太明目張膽了,這畢竟是南陀寺,還是小心為上。”


  “小和尚不過隨口一提,你就當那是南陀寺對我等的暗示了?”那人嗤笑一聲,“什麽籠中樹,新時代一旦來臨,現在所有的一切都將麵臨顛覆,南陀寺……也不會例外的。”


  “至少麵對外來者,南陀寺比我等更有底氣。”有人幽幽回應道。


  那人不再說話,沉默了起來。


  “夠了!”劍客厲喝:“如果傳言屬實,我們加上南陀寺,未必就不能學一學三百年前的前輩們,將他們拒之門外!”


  一時間,眾人都沉默不語。不管之前他們彼此之間多麽不對付,此刻來到了南陀寺,那麽至少表麵上都是為了同一個目的。哪怕他們都沒有經曆過當初那場席卷天下的浩劫,但僅憑古書流傳下來的隻言片語,就足夠讓他們膽寒了。


  後山之中,一座洞窟內。


  曾與林若雪雨夜交談的老和尚盤膝坐下,隨手在地上畫了一幅七寶閣的簡圖。


  對麵,有三個同樣枯瘦、但高矮不一的和尚圍坐成一圈。


  老和尚指著簡圖中間的那株菩提,微笑開口:

  “雜役院有個弟子說,這是籠中樹。”


  對麵無言。


  老和尚又繼續說:

  “後來他又說,沒有籠中樹,是他魔障了。”


  “阿彌陀佛”


  其餘三個和尚齊宣佛號,當中一人問道:

  “當真有機會開啟七寶妙境嗎?”


  老和尚搖頭:“雖然有了開啟妙境的因果,但是他未必承受地住。三百年前的陸師都沒有成功,他未必就行。”


  “三百年前……”當中的那和尚搖頭歎息一聲,“那時我們竭力推遲了劫難,這次……盡力而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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