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風波將起
這十年在琴酒的腦海裏並未占據過多的篇幅,如同走馬觀燈一樣,一幕幕悉數掠過。
十年裏有茫茫沙海,有荒蕪戈壁,有重巒疊嶂的高山,有九曲十八彎的長河流水。
當年公子白進入紫陽山之前,偷偷翻牆到她住的院落裏,扔給她一套陪同離宮的小廝穿的衣裳。
公子白的臉襯著火折子的點點暖光:“雖然我想要讓你跟我一同離開,但是並未得到允準,你扮作小廝跟我一同去紫陽山吧。”
她微微皺眉,眼神沉靜的望著他。
公子白將手放在那套小廝穿的衣裳上:“紫陽山有個習武的門派,朝堂上爭鬥的厲害,我跟四哥之間若是爭奪世子之位必然會拚個你死我活,父王覺得我們死了哪個都會讓他心疼,但我年紀稍小,不如大哥穩妥,於是便要將大位暫時傳給四哥。”
琴酒沒有想到會這麽快就分出結果。
公子白似乎也是這樣想的,他臉上有微微苦惱的神色:“如果我不能做這個永逸的王,那就不能繼續保護你了,可是我又不想讓別人害你,你與我一起去紫陽山學武,等到出師的那一日,必然有了自保的能力。”
琴酒心有疑慮的垂眼看他送來的那件小廝的衣裳:“我這樣跟你走……”
“你放心,父王不會怪罪我,他送我去紫陽山十年,為的就是讓紫陽山師門保護我不受四哥的傷害,當然,我身邊若是能帶上一個忠心耿耿的人那必然是好的。”
琴酒眼光凝定的望著他。
公子白態度溫和:“要是你不願意的話我也不會強迫你跟我一起走的。”
“我跟你一起去。”
紫陽山位處扶搖附近的雪山叢山之中,常年積雪冰寒,但是紫陽山紫陽宮中的弟子卻都是修道虔誠的人。
山中入口奇妙。
琴酒跟公子白相攜而去。
小小的孩子在風雪中越走越遠,漸漸成了兩道剪影,但看起來卻並不孤單。
十年之後,紫陽山出入口。
一個身穿玄青羽白兩色衣裳的高大青年跟一個身材高挑,長發細腰的女子共同迎著風雪從紫陽山出來。
青年身形高大,廣袖高冠,冠上追著流蘇玉飾,一張俊美顏容宛若畫中仙,紫陽山的道袍穿在他身上,更襯得脫俗出塵,不似紅塵中人。
女子削肩細腰,長發如墨,肌膚如雪,盈盈大眼如若翦水凝星,眸亮清麗。
兩人迎著風雪而來,仿佛與十年前進山時候的模樣交相重疊。
陸小棠望著,隱隱約約,看見那那一隊小小少年少女攜手進去,而那青年與女子攜手背劍而出。
青年的身形與少女的身形漸漸淡薄。
那少年卻是穿透了兩個成年人的身影直直向著紫陽山裏走去。
成年女子與少年的身形擦肩而過,攜著身邊淡去的青年男子向著山外走來。
越走越遠,青年的身形與少女的身形徹底消失。
隻餘那兩個背道而馳的青年女子與那個小小的少年。
陸小棠看著這幅景象,忽然想——公子白,或許是在離開紫陽山之後不久,便死了。
否則,她不會看見那個青年的身形淡去,活著的人的身影是不會像是透明一樣漸漸淡去的。
她沉陷在這個世界裏。
看到琴酒在十年後以完全不同的姿態回到趙家。
昔日那個在繈褓中的男嬰已然在經曆了十年之後成長為一個十一歲的少年。
跟她當年相仿的年紀,可是卻做著與她當年完全不同的事情。
十一歲,出入賭坊,花樓,對年年的殿試題目一竅不通。
而趙夫人卻並不多加約束。
她跟公子白在城門前分別,兩人身上近乎同袍的衣裳讓城裏人都覺得怪異非常。
一路上大家都將視線或多或少的盯在女子的身上,當女子十指纖纖的推開趙家後門的時候,看守後門的老奴都是一愣。
她彎起唇角,凝眸若星:“張伯,我是琴酒。”
張伯猛地往後退了一大步,似乎是被狠狠的嚇到了,瞪大了兩隻眼睛,手指顫抖的指著她:“琴,琴酒公子?”
琴酒微笑著點點頭。
張伯立刻像是見了鬼一樣,連忙轉身去通報。
琴酒的歸來讓趙家風向大變,老太爺經曆了這十年的流年變換已經老得顫顫巍巍,聽到琴酒回來了這個消息的時候卻還是掙紮叫人扶他去看。
琴酒已經與十年前大不一樣,趙家的老爺子,琴酒的父親,繼母,甚至是那個同父異母的弟弟都聚在前廳看她的模樣。
那個輕佻的弟弟在凝思她許久之後,上前一步,伸手要挑她的下巴:“這就是你們常說的我那位‘長兄’?”
他行為輕佻,琴酒抬手用袖子擋住他的手:“身為趙家的公子,你不應當是這種登徒子的作風?”
她清楚看見繼母的眼角重重的一跳。
父親的臉色也凝重了許多。
老爺子拄著拐杖上前,看見她女裝的扮相,勃然大怒,手裏的拐杖一下就敲打在她的身上:“你居然還有臉回來!你這個孽障!”
琴酒被拐杖猛地打了一下,抬眸疑惑的望著祖父:“祖父?”
“既然你已經離開了趙家,為什麽還要回來?還換了女裝,你是要讓我們趙家都因為你而死嗎?”
老太爺手中的拐杖一下下不斷的落在她的身上。
琴酒沒有躲閃,也沒有離開。
老爺子亂打一通,累的氣喘籲籲,將拐杖往地上一放,手指往趙府的後門一指,大罵:“滾!我們趙家不要你回來!”
琴酒抬起頭來,目光清明執著:“當年女扮男裝並非是我的主意,祖父難道因為我不能扮一輩子的男裝而把我趕出家門嗎?”
“我們趙家已經不需要你了。”繼母踏出一步,目光幽冷,“既然你在十年前已經走了,如今就不要再回來了。”
琴酒笑笑,眼底卻是一片冷漠:“我母親將我生在了趙家,即便如今趙家的當家不是我,我依舊是趙家的女兒,我要留在這裏。”
父親聽她說的執著,忍不住嗬斥:“你不能留在這裏。”
琴酒掃視自己的祖父,父親,繼母,眼神冷淡,毫不動搖的轉身:“我留在趙家,直到出嫁的那一天為止。”
她話說的堅持。
父親聽她要死賴在趙家不走,激怒之下,猛地往前兩步,抓住她的胳膊,抬手就是一個大巴掌狠狠的打在她的臉上。
她的臉頰被打的偏過去,因為力度太大,唇角都蜿蜒流出豔紅的血跡來。
因為她被打了這麽響亮的一巴掌,前廳的人頓時都安靜下去,自己那個異母所生的弟弟更是臉部肌肉抽搐。
從小到大,他做了不少荒唐事,可是從未被父親這樣狠狠打過。
想不到自己這個離家十年的姐姐,回來就被狠狠的賞了這麽一巴掌。
他心悸的抬手摸摸自己的臉,好像自己臉上也被狠狠打了這樣一巴掌一樣,有點毛毛的。
而被打了的琴酒卻在抬手摸了摸自己唇角的血之後,從容的用手背將血跡擦了去,抬眼看著父親:“父親雖然多年來隻有一個兒子,但是女兒卻有不止一個,趙家忽然多了一個女兒,沒有人會刨根問底的問來曆,待我從趙家出嫁,這輩子便也不會再踏進趙家一步了。”
“既然是這樣,你何必要回趙家來待嫁?”
琴酒表情從容:“我生在趙家,自然要從趙家出嫁,我母親是趙家明媒正娶的,我不是野孩子。”
聽了這話,旁邊續弦的趙夫人一臉豬肝色。
琴酒看都沒有看趙夫人一眼,便離開前廳。
入夜,風涼。
二月的春風裏夾著一點點的暖意,卻還是抵不過透入骨子的寒涼。
她將房間窗欞上的灰打掃幹淨,像是陸小棠第一次見攬月那樣,坐在窗台上看著蒙蒙月色喝桂花酒。
酒香清淡。
她卻喝的像水一樣。
有人在她喝酒的時候從門口推門進來,長長的影子拉在地上。
她微微側目去看,長長的袖子仿佛帶了著夜裏的朦朧月色,眼角的目光迷離而懶散。
“桂花酒不如女兒紅烈,來,喝這個。”
那人長衣廣袖,玄青白玉兩色色相襯的衣裳有種沉悶而不食人間煙火的禁欲感。
但她卻了解,這衣裳給人的感覺跟那人給人的感覺是完全不一樣的。
手中的桂花酒被他順手拿走,接著放在手中的是一壇陳年佳釀的女兒紅。
泥封被男子的手指撕開,兩顆幹梅子被放入壇口中。
她抬起眼來。
那男子卻是找了隻白瓷碗,將酒豪邁的倒在碗中遞給她:“這樣喝才痛快。”
她唇角微微彎了彎,眼皮懶懶垂下,伸手將酒碗接過去,一口悶,之後還將白瓷碗輕輕翻了,讓她看自己喝掉的一整碗。
窗外月色從蒙蒙雲層裏露出來,男子的臉潔白如玉石,有隱隱的明亮光澤,黑眸修眉,挺直的鼻梁,唇薄如花。
“阿白,為什麽要從紫陽山出來呢?”
她啟唇問他。
男子將她手中的酒碗取過,自己倒了一碗,倚在窗邊,抬手,飲盡了杯中酒。
那有著性感喉結的喉嚨因為咽下酒液而微微聳動,有甘冽的酒從唇角滑下。
待他將那杯酒全部喝淨,才將碗放在她的手裏,給她倒酒:“紫陽山的生活雖然安寧,但是卻不能娶妻生子盡享天倫之樂,那樣的日子過得久了,就會覺得很無趣,不是嗎?”
“不覺得。”她斂神,垂下長長的睫毛喝酒。
正因為她不覺得,才難以安然接受接下來的風波動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