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卸磨殺驢
此時正好是夕陽西下。
血一樣的夕陽殘光落在著一片血跡屍骸的戰場上，叫人觸目心驚。
那個少女咬牙將疼暈的少年往背上托了托，然後用布條綁在身上，一手抓著紫薇槍，向著夕陽落下的地方走過去。
地上是她們留下的長長的影子。
黑鼬豹在她周圍虎視眈眈。
少女的眼神卻比這些野獸的目光更加冰冷而駭人。
“赫連鎬兒在多次交戰中立下戰功無數，後來，封地澗陽，賜姓皇楚氏，”張敏德說到這裏的時候，有某種壓抑的痛楚忽然湧出一樣，聲音有些不穩，“然後，外嫁東佳端木府，代長公主楚樂聯姻。”
陸小棠聽了張敏德的解釋，咋舌了好一會兒。
從陸小棠看來，共周皇室最後將赫連鎬兒嫁了，其實就是一種過河拆橋，卸磨殺驢的行為。
人家赫連鎬兒在戰場上保家衛國九死一生，交戰數年，終於可以過好日子了。
共周皇室居然把人家封了公主封號，然後代替皇室的長公主給嫁到打了十幾年仗的死對頭那裏去了。
這多少都有些沒人性。
但更沒有人性的是當年把她封了公主封號，還把她嫁出去聯姻的人，是她保護了很多年的阿戾。
“阿戾是共周皇室的嫡皇子，是皇後的次子，當年生下來之後皇後寵溺大兒子，便派人將她扔到了共周山行宮外麵的薛陽山澗。”
“但他為什麽嫁了赫連鎬兒？”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陸小棠奇怪的盯著他。
張敏德點點頭：“澗陽公主在外嫁的路上嘔血而死，楚琊大病了一場，他醒過來的時候就什麽都不記得了，他連澗陽公主是誰，連赫連鎬兒是誰都不記得了，我什麽都問不出來，他是真的忘了，不是裝的。”
“你不恨楚琊？”陸小棠覺得若是張敏德對赫連鎬兒有意的話必然是要恨楚琊把她外嫁。
但是張敏德卻搖了搖頭：“我跟楚琊還有鎬兒一起長大，浴血沙場多年，我相信楚琊不會害鎬兒，他將鎬兒外嫁，必然是有苦衷的。”
陸小棠輕輕點了點頭：“張丞相，我想，如果施術的話，今夜就剛好。”
張敏德有些意外：“王妃願意幫我？”
陸小棠笑笑，心裏五味雜陳：“我也覺得這姑娘很可憐。”
張敏德當即就將袍子一掀，跪在地上：“王妃今日願意幫我，我必然銘記王妃的恩德，往後若是有需要我張敏德的地方，張敏德定當幫助王妃。”
陸小棠搖搖頭扶他起來：“丞相隻要保證我夫君跟鳳陽王平安歸來便就夠了。”
“敏德用性命保證，鳳陽王跟琛王爺必安然歸來。”
陸小棠這才放心一些，轉頭看落下地平線的夕陽，她歎口氣——無論如何，用最後一次吧。
這次回到衛國之後，便好好看看未央手卷，或者幹脆以後都改行不要做巫醫了。
……
入夜，夜露寒涼。
天上無月。
有篝火不斷啪啪燃燒。
在篝火旁邊有一灘泉水。
少女將染血的衣裳洗幹淨，然後回去將衣服晾在木架上，小心翼翼的去看在稻草上昏睡的少年。
她定定望著他的臉，眼底是欣慰跟鬆了一口氣的歡喜。
“阿戾，要活著，戰爭平複後，我們就回到故鄉再也不分開了。”
陸小棠跟張敏德站在她們身邊。
少女躺在少年旁邊，支著腦袋，緩緩閉上眼睛，保持警惕的淺眠。
“張丞相，我們要進去她的記憶了。”陸小棠提醒。
張敏德應聲：“嗯，我準備好了。”
其實，赫連鎬兒跟阿戾之間的故事稍微有點長，但是在多年之後，再有人去看她那份回憶的時候就會發現，她們的一生都是戰火烽煙，從未真的平淡過一天。
若是說平淡的話，那隻能說她們少時--
赫連鎬兒第一次見到楚琊的時候是九歲的一個清晨。
山裏有個男人背著藥婁領著一個八九歲的男孩往山裏來，一邊走一邊說：“阿戾，這個是鐵皮石斛，是長在懸崖峭壁上的，不過隻要摘下來就能治很多病，把他賣到城裏也能換不少錢。”
“可是，爹，這東西長得好高啊。”
“是啊，是有點高，所以我們要去深山裏找赫連大叔到岩石上替我們將那株草采下來。”
赫連鎬兒聽見赫連兩個字，就眼珠一縮，嗚嗚啊啊的要叫出聲音來。
旁邊將用胳膊架住她的大漢惡狠狠罵出來：“小賤人！不許叫！不想跟你娘一樣就閉上嘴！”
赫連鎬兒一僵，驚恐的眼睛一分分睜大，仿佛回憶到了什麽恐怖的回憶一樣，整個人都好像呆了一樣不再掙紮。
半柱香前，這三個強盜闖到她的家裏，一斧頭砍死了她的父親，然後抓著她的母親跟她往外拖。
她母親將繡籮裏的剪刀一把就抓起來，衝過去跟那個殺了她夫君的強盜廝打。
就這樣，她的母親也被一斧頭殺死了。
她不敢掙紮，她很害怕，她害怕自己變得像娘親跟爹爹一樣。
那個強盜邊走邊說話：“這個小丫頭值錢嗎？”
“把她賣到東佳的妓館裏勉強也能換個幾兩了。”
“不是說翟國美女都能換幾十兩嗎？”
“她母親是翟國人，他不過是翟國跟共周的雜種而已，不值錢。”
“真是倒黴，居然隻能換幾兩。”
“幾兩也不錯了，在這種深山裏能看見一個臭丫頭也算是運氣好，不過好在他們是住在深山裏，這樣死了，官府也不知道是誰殺了，白賺了一個臭丫頭的錢。”
赫連鎬兒開始發抖。
就在這個時候，其中一個強盜忽然開口：“前麵有個房子，我們先進去歇一會兒吧，我有些累。”
“就你毛病多。”
“這天快下雨了，先找個地方躲一躲也好，免得下起雨來都沒有地方躲，那樣不是更麻煩。”
三個強盜達成一致意見，進入前麵那個荒廢的茅草屋裏。
果然，才進去不久，外麵就是一陣大風，接著雨聲啪啪落下來。
有強盜感歎：“共周這個破地方也真是比東佳差遠了，東佳下雨都是下在莊稼地裏，共周半年六個月的不下一場雨，下一場雨還是下在滿是岩石的大山裏，怪不得共周要一直跟東佳因為引水而打仗。”
“別說了，我們做了逃兵又做強盜，被抓住可是要殺了祭旗的。”
三個強盜這時候才安靜下來。
赫連鎬兒被綁住雙手扔在地上，有個強盜過來捏住她的下巴看了看：“雖然是個美人，但是也太小了吧。”
“等再過個幾年就值錢了，她有個翟國的母親絕對會比共周的女人漂亮的多。”
其中一個強盜開門出去，剩下的兩個強盜在端詳她的臉龐之後，無趣的轉身去生火找東西吃。
赫連鎬兒眼神呆滯的躺在地上。
陸小棠轉頭去看張敏德，張敏德緊緊皺著眉毛，似乎是想到了什麽，但是卻抿直了唇什麽都沒有說。
陸小棠問他：“張丞相，為什麽你們國家會有翟國人？”
“翟國美女很受共周人的喜愛，許多共周男人娶得妻子都是翟國人，當時的皇後也是翟國人。”
陸小棠想了想，想到容琛的確說過翟國美人外流的事情。
十四國大路上，翟國人美貌第一，各國的男人都把翟國美人當做是夢中情人，有一部分國家的人還多次求娶翟國皇室的公主。
在娶公主這件事上，共周就是一個很典型的代表。
共周的周煬帝曾經求娶翟國的七公主，七公主一舞動天下。
結果七公主對他看不順眼，最後嫁給了周煬帝的皇弟。
她想到這裏，便問張敏德：“你們國家那個周煬帝的皇弟不是娶了翟國的七公主麽？”
張敏德聲音有些低：“周煬帝的皇弟謀逆被殺了，七公主……成了周煬帝的皇後。”
“……你們國家好亂。”
張敏德點點頭：“我也這樣覺得。”
其實七公主的確是個美人，但是翟國亡了之後她的地位就一落千丈，因為這樣，七公主才選著自己喜歡的男人嫁了，而不是嫁給強國的皇子。
若是翟國沒有亡國，七公主好歹也是要嫁一個強國的皇子鳳孫的。
而赫連鎬兒之所以在九歲的時候父母雙亡，就是因為身上有一半的翟國血統，這個美人血統讓她差點流落風塵。
可是，就在她覺得自己要流落風塵的時候，那茅草屋的房門卻被敲響了。
她眼珠中神色一變，去看門口。
門口，站著一個可憐的小小少年，少年身上的衣裳濕透，身形單薄。
打開門的強盜很不耐煩，卻在看見他臉的時候臉上表情驚駭的一震。
接著緩緩轉頭看向室內的強盜頭子：“老大，這個小孩好俊，如果賣到青眉坊……”
小男孩害怕的後退了一步。
那個強盜立刻在強盜頭子示意閉嘴後，從凶狠的臉上扯出一個極力想要偽裝的善良笑容，並慈善的和他說話：“小弟弟，不要怕，跟叔叔說，你是怎麽到這裏來的。”
小男孩大大的眼睛含著淚水，被他一問，眼淚就忍不住的流出來：“我跟爹爹進山采藥，不小心……迷路了……叔叔，能幫我找到爹爹嗎？”
那個強盜慈眉善目起來：“當然，小弟弟你先進來避避雨，不要害怕，叔叔一定會幫你找到爹爹的，好不好。”